给你打个电话吧
电话响了，赵晓阳迷迷糊糊睁开眼，摸索着将手机放到耳旁。一个女人的声音，嗡嗡的。赵晓阳哼哼哈哈了两下，丢了手机，翻了个身，蒙起被子，又睡了。
阳光透过肮脏的窗帘陷落在被子上。光线偶尔忽闪两下，像手，在抻被子上的褶皱。赵晓阳已经醒了，近处，某个寝室粗粝的关门声惊扰了他。赵晓阳蹬开被子，依旧躺在桌子拼凑的床上。他平摊了身体，闭着眼，张了嘴喘气，他的呼吸笨重而懒散，像刚刚跟某个女人做完了爱。赵晓阳又摸过枕头旁的手机，十一点多了。他伸了个腰，磨磨蹭蹭的，还没有要起床的意思。他从挂在椅子上的衣服口袋里，摸出了打火机和一包利群。利群只剩了三支。他弹出一支，用打火机点燃，抽了起来。赵晓阳一边吸烟，一边抬头用布满眼屎的眼睛看天花板。天花板没什么好看的，白色的墙壁已霉成了黄乎乎的颜色。一把吊扇斜挂在头顶，扇叶上，岁月和蝇子交媾而成的排泄物攒出了密密麻麻的黑。烟灰掉在了被子上，赵晓阳扑打了下，手指传来一阵轻微的麻。他挪了挪身，伸手拉了拉窗帘，刺啦一声，一阵烟尘无声地跳跃开了。阳光很好，好得简直一塌糊涂。赵晓阳眯缝着眼望向窗外，近处，几个女孩子手挽手走着。远处，生活区门外的大马路上，车流如潮。他慢腾腾抽完了一支烟，吸了口气，将烟屁股喷进墙壁旁的纸篓里。伸长脖子的一刻，他扫见了墙上宣传栏里那只振翅飞翔的老鹰。它看起来滑稽而可恶。
赵晓阳又在桌子上木讷讷坐了会儿，良久，他穿了衣服，趿拉着鞋，去他的寝室洗漱了。
年后，赵晓阳搬进了这间活动室。类似的活动室每层楼都有一间，用来给学生党员定期开会，名字就叫党员之家。房内有个不知哪儿退下来的书架，书架里陈列着几张落满灰尘的报纸。房子中间摆着张长桌，几把椅子散乱在周围。这里是党员的家，但三年多了，赵晓阳从未见有党员回家来，看看报，开开会，最主要的，打扫打扫卫生。去年，学院考虑到资源的空置和浪费，贴了告示，允许考研的学生来活动室自修。于是，党员之家便新增了个头衔——考研小屋。赵晓阳得到了把钥匙。不过，他并不来活动室学习，只等晚上加点的考友走了，他来睡觉。
活动室西面墙上镶了个宣传栏，宣传栏里罗列着共产党员的义务以及党的基层组织的基本任务。活动室东面墙上也镶了宣传栏，但有两个。靠南的一个，几个老师说了几句鼓励学生考研的废话。还有那只老鹰，抓着那些废话，击打着长空。靠北的一个，张贴了几个考上研究生的学生贩卖的成功经验。赵晓阳对老师的话没有过多反感，对伸长脖子的老鹰没有太多意见，对贩卖经验的人，也没有嗤之以鼻。只是，交流经验的人里有个女孩，她说了话，还附了照片。有了这个女孩，以及这女孩想含而没有含住的笑，赵晓阳就不想来自修了。他不可能一面背诵着马克思一面看着这个名叫瞿晶晶的女孩老鹰一样飞向天。要知道，瞿晶晶在展翅翱翔前，曾跟赵晓阳躺在一张床上。瞿晶晶比他大一届，刚入校时，瞿晶晶作为学姐，帮着赵晓阳办了入学手续。这一办不要紧，赵晓阳还未开垦的巴掌大的世界一下子就被瞿晶晶的喜怒哀乐给填满了。填得严丝合缝，天网一样，疏而不漏。从头到尾，赵晓阳都说不好爱不爱这个女孩。爱，还是不爱，这是个问题。直到两人分手，赵晓阳都没弄明白他们之间是怎么开始又是怎么结束的。赵晓阳一直处在瞿晶晶编织的云雾里，山山海海，弥弥漫漫，他辨不清方向。痕迹当然还是有的，但都是些零星的片段，不连续，也不刻骨，只有些泛泛的概念作底，没多少铭心的细节支撑。好像是，瞿晶晶奋不顾身跟赵晓阳谈恋爱时，赵晓阳还没准备好。而当赵晓阳慢慢对女孩有一些悟性时，瞿晶晶又义无反顾离开了。可是，谈恋爱还需要准备吗?准备的话又能准备些什么呢?赵晓阳不懂了。
仿佛又是这样的，没有准备好的是爱。赵晓阳还没有从心出发，想一下爱是什么，手足无措间就遭遇了瞿晶晶气势磅礴的爱，她的爱可真是汹涌，洪水猛兽般夹杂着政治、经济、文化、虚荣心、羞耻感和控制欲，她说，这就是爱。她定义了爱。赵晓阳无从反驳也不知道反驳。他只是随从着，附和着，任劳任怨地做着瞿晶晶的男朋友。只是，瞿晶晶不光定义了爱，还定义了不爱。某一天，毫无征兆地，瞿晶晶对赵晓阳说，我不爱你了。赵晓阳听到不爱他的话就像当初听到爱他的话时一样，有些目瞪口呆。还没来得及深度惊诧一下并问一句为什么，仿佛眨眼间，他不是瞿晶晶的男朋友了。
赵晓阳并不想住活动室，可他实在没心情去收拾惨不忍睹的寝室。寝室四个人。一个找到工作，搬去实习的地方了，剩下不穿的衣服和穿过的袜子丢的遍地都是。一个是所谓的富二代，不需要找工作，只需要躲避工作的寻找。他的生活作风更加离谱，喜欢把所有的东西都放在地上，不只衣服和袜子，书，香烟，可乐瓶子，红星二锅头，鞋，吉他，漱口液，女孩送的宠物狗，总之，桌子上只有台电脑和节能灯，剩下的全都随机排列在地板上。寝室背阴，地板上常年长着毛，地板上的东西被毛茸茸的霉斑包围着，就像放进沼气池的杂物，随时间不停发酵。这个腰缠万贯的富二代就这样在这猪狗不如的环境里生活了三年多，真是件不可思议的事。还有个室友，他很反感别人动他的无论什么东西。他行事诡秘，总是很少去上课，似乎对是否拿得到学位也显得漠不关心。QQ群里没有他，微信群里没有他，校内网里也没有他，手机是有的，却总处于关机状态。起初，赵晓阳和其他两个室友都有些担心，传说中那些杀人如麻的人就是这样一种性格。但值得庆幸或遗憾的是，三年多了，什么都没有发生。
第一次进到活动室，赵晓阳发现，宣传栏里瞿晶晶的笑上沾了墨迹。不知道哪个孙子用毛笔写了个大大的“FUCK”。“FUCK”的笔迹遒劲而张扬，连累到了分享经验的所有女孩。“FUCK”中“K”的最后一笔穿越了瞿晶晶的左眼、鼻子和嘴巴，赵晓阳瞅了会，还是有些愤怒了。他回寝室找了件富二代的名牌内衣，蘸了水，小心翼翼把所有女孩脸上、身上的“FUCK”都抹了去。忙活完了，赵晓阳再盯着瞿晶晶算不上漂亮的脸看，突然就觉得，她的笑并不是冲着他的，她的笑像她制造的云雾样飘起来，变遥远了。他们两个已经没有关系了，这是事实，跟他搬不搬过来没任何关系。事实是不会改变的，那他为什么不能搬过来呢?
赵晓阳就搬过来了。
考研成绩早就下来，可以说，一败涂地。赵晓阳并没觉得有什么失望的，考试的当天也没兴奋，不像高考，临考前几天就睡不着了，想想那时候，真是有点沧海桑田。考不上研，就要找工作，这无需思考。其实，这些天，赵晓阳是在找工作的，也面试了几次。可找工作真是件无聊的事。记得第一次去面试，应聘的是电子产品的销售员岗位。三个被面试者一块进去，最后选一个。面试官总共也三个人，两男一女，但两边的一男一女基本是个摆设，差不多只有中间戴眼镜的胖子在假模假样地提问。赵晓阳这一组被面试的人也是两男一女，他们进去后，胖子面试官开始谈他们公司的发展前景谈他们对人才的渴求谈他们许诺的待遇，谈完之后，被面试的人作自我介绍。同一组面试的另一个男的先说。他穿着西服打着领带说话好像有点口吃。他哏哏嚓嚓地说，他其实是个非常喜欢沟通的人，所以要来面试销售的工作。赵晓阳脸绷着，想笑，但忍着，后来没忍住，笑了出来。当胖子再次一本正经提问题时，赵晓阳又不合时宜笑了下。结果，两次笑葬送了他的前途，面试还没结束，他就被请了出来。就说刚辞的那个工作好了。那是个卖保健品的公司，赵晓阳的工作就是打电话。每天打成百上千个电话，这些号码是经理给的，他只需拨通号码后，问对方想不想健康长寿。电话那头都是些老头老太太，根据他们的意向程度，赵晓阳做好登记。下面的事，另外的人会负责。实习期每个月八百。赵晓阳不明白，打电话为什么还要实习。公司的位置在市中心，中午吃饭最低花费十八块，来回两班公交车要八块，这样算下，工资仅够这两项开支。更可恶的是，第一天上班，没找到公司地址，打的还花了四十多。电话打到第二天下午，赵晓阳的喉咙不听使唤了，他硬撑了一天，晚上居然梦到家里老人上吊了，他惊恐了半晌，辞了职。
翻看完新闻，赵晓阳有些百无聊赖。他浏览了就业信息网站，打酱油似的在几个地方报了名。接着，他想打一局CS或者魔兽，没找到人。他转头眺着窗外的阳光，突然不知道该干什么。仿佛有些不由自主，他插上耳机，打开播放器，放起了哼哼哈嘿。哼哼哈嘿也就是A片。这些天，赵晓阳比平常更加频繁地自慰，几乎每天晚上回来，他都要听一会日本女人的呻吟。他并不觉得非常需要，只是感到无聊。起先，赵晓阳有些不好意思。身后，瞿晶晶正朝着空荡荡的活动室笑呢。他有点羞耻，瞿晶晶看着，他不容易勃起。可后来，时间一长就无所谓了。瞿晶晶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赵晓阳看了会哼哼哈嘿，没什么感觉，关了以后，抽了根烟。本来他想叫个外卖，后来决定下去吃饭。——烟没了，他要下去买烟，那就不如顺便把饭吃了划算。
外面的阳光真是好。暖融融的现世，也没有风，像西方电影里的镜头，多愁善感的人，估计会感动地流出泪来。为了买包烟、吃顿饭，赵晓阳走在了恍如隔世的人群里，他觉得这理由很充分。生活区的小广场，在活动室，有其他的寝室楼挡着，看不到。现在，赵晓阳看见了广场上熙攘的人群。今天，那里正在办一个跳蚤市场。这事，他早就知道了。反正也没什么事，赵晓阳就过去瞟了两眼。乱七八糟的东西，什么都有卖的。赵晓阳瞥了瞥，场面比年前也在这里办的美食工坊还热闹。可他并没有要买或要卖的东西，看一会儿，他去吃饭了。
吃饭也要排队。这一点，他早也知道。但仿佛看见浩浩荡荡的队伍后，才又记了起来。既然来了，也没必要再回去。赵晓阳排起了队。排队也是件无聊的事。赵晓阳随着人群缓慢地往前移，不经意间，看到左手边队伍里一个熟悉的女孩。
“是你啊，真巧，考得怎么样?”
“倒是能去复试，不过成绩比较靠后，很担心被刷下来。你呢，考得怎么样?”
“初试都没过，好悲催啊。”
“还准备考吗?有没有找工作什么的?”
“谁知道呢，走一步看一步吧。你呢，一直在准备复试吗?”
……
赵晓阳只知道这个女孩的名字。叫许心蕊。去年暑假，学校为留校考研的学生准备了间空调房，他们都在那房子里自修。暑假留校的人出出进进也就那几十个，赵晓阳没有跟她说过话，但打水啊去卫生间啊，如果遇上的话，彼此也会点下头，笑笑。许心蕊像她的名字一样，很漂亮，而且是大众情人的那种。去年暑假留校的男生里，很多人都惦记她，请她看电影吃饭什么的，可她好像对他们，兴趣寥寥。像她这样的女孩，大学里最应该做的不是考研，而是谈恋爱。可她居然去考研了，还很认真。她走路总是目不斜视而又行色匆匆，很多次，赵晓阳都想过去问一问，当她行色匆匆的时候，她都在想些什么。夏天的杭州，大小也是个蒸笼，许心蕊喜欢穿只到大腿根的牛仔短裤和短裙，很让人受不了。赵晓阳不止一次地窥到，许心蕊离开后，有男生便去她的位置旁逡巡。每当这时，赵晓阳都会对着梦游的男生睁大眼睛，怒目而视。要说，赵晓阳也没什么资格瞪别人，他也偷偷掀过许心蕊的书，不止一次。许心蕊这个名字，就是从她的书里翻到的。
赵晓阳也惦记她。好像比那些男生还狠。自修的时候，赵晓阳总是望着许心蕊的背影发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盯着许心蕊的长头发时，总是想到这个成语。他不知道，在他、许心蕊以及另外那些男生之间，谁是蝉谁是螳螂谁又是黄雀。有一次，他又想上去跟她搭讪，还是不知用什么方法，思来想去，他写了平生第一首诗。说到这首诗，赵晓阳觉得窝囊。他不会写什么狗屁诗歌，就把以前瞿晶晶写给他的短信改成了诗。其实，改动的很少，只是把里面的性别换了下。直到现在，他还能背下来，这是他能背下来的唯一一首诗——如果，它可以叫诗的话。这首诗是这样的。
天空是檀木色的
像一口棺材 上了漆
他 睡在
里面 整整一百个夜
而那个女人
还在梦想里 采摘着星星
她不知道
她拿走了他 所有的光
1月15号考试。1月14号要去考试地点熟悉考场。赵晓阳憋到1月13号晚上，像诗中所说的，历经了上百个夜，才在最后一刻把这诗塞到了许心蕊的书里。估计，她根本就没发现。赵晓阳觉得失败，他把这失败带到了考试中。英语考试的小作文题目是给朋友介绍一部电影。赵晓阳就想向许心蕊推荐。也想借推介电影的方式向她表白。他想到了杜拉斯的《情人》。于是，赵晓阳在考试中向他的朋友许心蕊介绍了一部名叫《情人》的电影。在文章的结尾，赵晓阳写道：
You are my angel and you are my lover , forever.
赵晓阳很高兴能够在这么重要的考试中写了几句真话。事实上，写真话并没有影响成绩，虽然考研失败，但他的英语却发挥得很好。只是，考试结束以后，赵晓阳才猛然想起，《情人》这部电影是瞿晶晶推荐给他的。有一次，瞿晶晶问赵晓阳有没有看过杜拉斯的作品，赵晓阳回答没有。瞿晶晶就说，王小波最推崇杜拉斯的《情人》。赵晓阳问，王小波是谁?赵晓阳那时才刚刚上大学，的确没听说过王小波。瞿晶晶觑着赵晓阳，老一会儿，才说，男人不可不读王小波。于是，赵晓阳为了证明自己是个男人，回去读了《黄金时代》，也看了电影《情人》。
吃完饭，赵晓阳去餐厅旁的小超市里买了包利群。回来时，又路过了跳蚤市场。热闹的买卖里，赵晓阳点燃了之前那包的最后一支烟。他镇定地吸完，在两个女生的摊子前停下。她们处理的是不用的化妆品、旱冰鞋、球拍和跳绳。赵晓阳买了两根跳绳。结账时，对面的女生问他，你是大一的吗?赵晓阳说，是啊。他把跳绳塞进口袋里，去了图书馆的阅览室。
阳光穿过圆拱形的玻璃洒进图书馆的大厅。大厅中央的池塘里，鱼儿正在欢蹦乱跳。时值中午，图书馆的人并不多。赵晓阳去自修室看了看，不出所料，许心蕊还是坐在年前的位置上。赵晓阳径直去了卫生间。男女卫生间挨着，他躲进男卫生间拆开新买的利群。很多次，许心蕊去卫生间，他都想着把她堵在里边。现在，赵晓阳不光在想，已经准备要做了。他右手吸着烟，左手握着口袋里的跳绳，放任时间一分一秒在悬崖边跳动。
大约二十分钟后，许心蕊拎着个空杯子出现了。而这时，卫生间里并没有其他人。这是上帝的意思。上帝也是这么想的，所以要这样安排。许心蕊走进卫生间，把杯子放在盥洗台上，拐进一号小门。赵晓阳蹑手蹑脚跟进去，插了女卫生间的门。他拿了盥洗台上的抹布，身体贴在一号小门的门口。
赵晓阳的心跟着许心蕊小便的哧哧声起伏不定，又随着抽水马桶的咣叽声震颤不已。门刚开了条小缝，赵晓阳就冲进去插上了小门的插销。许心蕊吓得啊的叫了声，当她看清眼前的人时，似乎冷静了。你想干什么，我喊人了。许心蕊刚说出这句，她的嘴就被湿抹布堵住。她奋力反抗。赵晓阳将她粗暴地推到墙上，用一根跳绳捆住了她的双手，又用另一根跳绳捆住了她的双脚。赵晓阳按着许心蕊的肩，她的反抗越来越吃力，扑通一声，她泄气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她还在挣扎，赵晓阳用腿和手抵住了她。许心蕊脸上的愤怒慢慢变成害怕，害怕涨红了她的脸，她通红的脸看上去更加迷人。她用双手砸他，用双脚踹他，眼睛里仿佛流出了血。赵晓阳直视着许心蕊，猛地给了她一巴掌。这一巴掌非常用力，声音久久回荡着。许心蕊蒙了，一时忘了反抗。赵晓阳往后退了步，离开许心蕊一点距离。他看着她的眼睛，退下了自己的裤子。他用手敲他的小和尚。许心蕊把自己团得紧紧的，闭上了眼睛。赵晓阳就这样一边看着许心蕊惊慌失措的漂亮脸蛋，一边抚摸自己的小和尚。可摩挲了半天，他的小和尚一点动静都没有。外面有人推门，推了两下没推开，又撞了两下，嘴里嘀咕着怎么开不了，离开了。赵晓阳提起裤子，坐在许心蕊旁边，掏出利群烟，点上。他一边抽烟，一边掉眼泪。一缕光线从木板缝里绕进来，时间的脚步清晰可见。赵晓阳吸完了烟，解开许心蕊的手和脚，拔出塞在她嘴里的抹布。他开了小门，对着身后说，你去报警吧，就说有人要强暴你，我去楼顶上等着。赵晓阳走出了小门，开了卫生间的门，这时，他听到了身后的声音，这样有意思吗?赵晓阳顿了顿，继续往外走，你杀死了你的机会。赵晓阳抹了抹眼睛，一大颗泪掉了下来。
他去了图书馆八楼的楼顶。
赵晓阳坐在楼角的边沿上，他没泪了，一支接着一支抽烟。他这是干什么?他跑到楼顶来，是要跳下去吗?赵晓阳抽着烟，看了眼楼下，靠着图书馆是一条水泥路，水泥路右面是学校里的花园。花园里有水有桥有草有树，百转千回，曲径通幽。他是不可能跳下去的。他还不敢。
时间走得太慢。赵晓阳抽着烟，烟却消耗得太快，转瞬，半包已经吸完了。赵晓阳抬头放空着自己，阳光伸进他的眼睛，他的眼里冒出了漫天的星星。他想起了默尔索，《局外人》里的默尔索。瞿晶晶说她最喜欢的小说就是加缪的《局外人》。她说如果现实中找到了个默尔索，她会毅然决然地投入他的怀抱。赵晓阳不知道，瞿晶晶说不爱他的时候，她的生活里是不是真的出现了默尔索。赵晓阳也看了《局外人》。他不明白，默尔索为什么要射杀那个阿拉伯人，为什么要对着他的尸体再开上四枪。三枪不好吗?五枪呢?
楼角出现了阴影。阳光里渗入了丝丝缕缕的冷。难道，许心蕊没有报警?他不可饶恕，她该报警的。赵晓阳又点了支烟。脚下的花园里，一对情侣正躲在一棵柏树后接吻。从他们急切而浓烈的抚摸方式可以辨别，他们或许正热恋。他们慢慢不再满足于接吻和抚摸，男孩的手伸进了女孩的内衣，女孩颤抖着。赵晓阳移开了视线。他无所事事地掏出了手机。一个未接电话。陌生的号。他拨过去。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他又拨过去。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他记起上午有个电话进来，他接了，是个女人的声音，不记得说什么了。他查了下，同一个陌生号码。推销保健品的那几天，他最怕对方不接电话了，当然，他也怕对方接了电话，骂，操你妈的。
赵晓阳再拨过去。一次又一次。
楼下的情侣突然停止了动作。女孩指了指赵晓阳的方向。男孩循着指引抬了下头。
十分钟后，图书馆前停了辆警车。伴着警笛，楼下开始有人群围拢。
“赵晓阳，怎么是你，搞什么名堂?”
赵晓阳扫了眼，那个警察，他认识，外号大伟，经常来学校的操场上打网球。他们一块玩过几盘。
“原来你是个警察。”
“你怎么了，有什么事想不开，要跳楼。”
大伟说着话，要过来。
“别动。”
“好好，我不动，你也别动，有话好好说。”
“你办案为什么不配枪?”
“我来不是处理你这个事嘛，不需要枪。你别激动，命只有一条，你还这么年轻，路才刚刚开始。”
“你开枪杀过人吗?”
“什么?”
“你向人开过枪吗?”
“啊……没有啊。”
“真没劲。”
“啊……是啊，不，你到底怎么了?”
大伟稍稍往前迈了步。
“你的号是多少?”
“什么?”
“你的手机号?”
“我的?——187××××××××。”
“给你打个电话吧?”
“……啊，好啊，好啊。”
大伟的手机响了。铃声是汪峰的歌曲，《飞得更高》。
“收到了，收到了。”大伟说着，挂了手机。
赵晓阳窒息了下。
一瞬间，他的眼前，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