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拿刀也没拿棍。他翻出了一瓶矿泉水。
他开始拧开盖子朝嘴里倒水,头上雾气腾腾的,像刚揭开的蒸笼。我的口更渴了。
他看看我,再次回身朝后车厢走。
他朝我走过来,把另一瓶矿泉水递给了我。
是农夫山泉,小瓶装的,就是帕瓦罗蒂在演唱会上喝的那款。
我有点羞愧,为自己想到刀啊棍啊什么的。接过那瓶矿泉水时,我真想说声谢谢。我当然没说。我很清楚,谁先开口谁就会落个下风。但我的确很意外也很感动。如果换个场合相见,我想我跟他一定会成为朋友,甚至兄弟,就像我跟你们一样。因为我们有一样的口味,比如小瓶装的农夫山泉。你们知道的,如果我的后车厢里有水,那么一定是农夫山泉,因为我喜欢他们那句有点甜的广告词,而且还是小瓶装的。谈到口味,你们一定会说,也不仅仅是矿泉水啊,还有赵四呢。他喜欢赵四,这跟离没离婚没有关系;我也喜欢赵四,这跟上没上床也没关系。对,我当时就是这么想的。但这一点我没跟我老婆说。
接下去的事我也没跟我老婆说,但我必须跟你们说,否则我会死不瞑目的。
他喝光矿泉水,把空瓶掷到雪地上,我也跟着掷掉了空瓶。
他拍了拍衣服和头发上的雪,这个动作是多余的。我也跟着拍了拍身上头上的雪,我的动作当然也是多余的。
几点了?我的手机早已没电。
雪还在继续下。寒气像蛇一样笔直地从脚底朝上钻,我的斗志由冰化成了水,下颌也开始隐隐作疼,我已精疲力竭。我想他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重新开始吗?继续打下去吗?
我不知道。当时我挺想抽根烟,或许他也挺想。于是我就去车里拿香烟。你们都知道我把香烟放在哪个位置。拿烟时我顺手把音乐开关拧高了,这次我也没关车门。
帕瓦罗蒂的嗓门破窗而出。荒唐,又是那首该死的《今夜无人入眠》。
但是,且慢。
我突然被镇住了——当老帕熟悉的嗓门传入耳朵。我想跟你们说的就是这个。醍醐灌顶。也许就那感觉。听了这么多年的帕瓦罗蒂,可那一刻,我成了个白痴,就觉得自己是第一次听到帕瓦罗蒂。以前所有的感觉和记忆都被抹去,我听到了根本不可能是从喉咙里出来的声音。可那不是喉咙里出来的声音又是什么?不知道,反正我他妈的眼泪都流出来了。我搞不懂这是为什么。对,可能跟那晚的雪有关。也许,还跟那一架有关。说真的,那一架来得太及时了。我挺感激那个理平头的先出左拳的小个子男人,虽然我到现在也没搞清他是不是赵四的丈夫。
他是谁的丈夫真那么重要吗?
对,那晚的结局就这么平淡。打完架后,我们在一起抽了根烟,之后,就各自掉头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