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鬼不见人,如同人不见气,又如鱼不见水。
红楼上,丽丽伸出手,牢牢地抱住洛牡丹,洛牡丹挣扎再三,想抓住柳易的衣袖,却徒劳得落下去了。
小舟牡丹轻轻扬手,鲛丝纱落了下去,堆在她的脚旁,她微一扭过头,斜斜看着柳易,“哥哥!你终于来了么?”
“我来了,牡丹。”他说,走过去了,“牡丹,这二十年里,你过得很痛苦么?”
“我不资道。”牡丹说,她扬着胳膊,这藕节得胳膊青青紫紫,明珠链的锁痕吞吐红焰,柳易拂上去,仿佛被烫了一下。
“你受了很多苦,牡丹。”柳易说,“我找到了好法子,可以彻底治愈你的疯疾。”
“大家都说我有疯疾,哥哥!”她恼怒地说,“我哪里不正常了?”
“你是个疯婆子!”水榭牡丹说,“大家都知道洛牡丹是我!你是个鲤鱼精!你是个妖精!柳易哥哥认错人人拉,我才是大钱钱的牡丹花。”
“对!”洛云说,“我的小乖乖说的对!我的小乖乖才是价值连城的珍珠人!她才是真牡丹。柳易乖女婿,快来把小牡丹接过去吧?”
“当然,你可以出极少的聘礼,只需要一丢丢儿而已嘛。”
“你想要什么,洛老爷?”
“我么?”洛云狡猾地眨眨绿豆眼,“我什么都可以不要!我只跟着牡丹小乖乖好了。我给你们看孩子,看我外孙子!我愿意当大马,让我外孙子骑着玩。”
他说着,竟然被自己感动哭了,他抹着鼻涕,又揉着眼睛,可没有人搭理他,他把自己的鼻子头都搓红了。
“好了。牡丹。”柳易说,他牵女孩的手,面对着女孩,“让我好好看看你,牡丹。”
牡丹凝眸,眼里如同湖水,变化万千,红楼的人们寂然无声,他们眼巴巴看着,有人唏嘘不已,有人羡慕嫉妒。
光线落下来,像一只大网,把红楼罩住。这网慢慢生了倒刺儿,一抽一抽的减小。
丽丽双手托着红线,红线蜿蜒起来,围着柳易打转,柳易衣衫飞扬,露出金色的肌肤。
“你要干什么,”柳易愤怒问到,“你疯了么?”
“我是你的妻子!”丽丽说,“我是串钱红绳,我与金钱相依,我们相伴了这么多年!你因为洛牡丹,就抛弃我么?”
“红娘!”柳易说,“红娘!你应该知道,我一直不喜欢你!”
“为什么?”
“没有一个男人,会喜欢禁锢自己的人!”柳易说,“金钱有数,以红丝串就。绳断钱散。”
“我禁锢你了吗?”丽丽说,“天下金钱何止千万?人类发展出金钱,如何能让金钱不可计数?红丝串钱,天经地义!柳易,你是金铜人,我是串钱绳,我们是夫妻,天造地设!”
“你没有心”柳易说,“红娘,你不懂得,当我有心后,我知道爱情的滋味。奢求一生一世一双人。”
“你是钱,柳易。”丽丽讥讽地说,“你是金钱,世人唾弃又崇拜的金钱!金钱会有心么?你糊涂了吧?”
柳易不再说话,他挽住牡丹的手,仰天望去,网越发低垂了,他叹口气,揽住牡丹的肩膀。
红楼内的人们面面相觑,有人跃跃欲试,他们的贪婪目光都落到丽丽身上。
所有的人都知道,这金铜人才是大钱,相生相克,串钱红绳肯定可以困住柳易。
天空又阴暗了,云堆像雪堆一样,把远天得雪花泼撒过来,这雪花成屑,飞舞翩翩,玉蝶与冰蜂嗡嗡叫着,旋过丝网,贴着人们骨皮狰狞,人们被金钱所惑,忘记了眼前的变化。
忽然,小舟牡丹皱起眉头,柳易看得明白,这女孩捂住额头,洞庭飞奔过来,拢住女孩。
疯疾!这疯疾又来了!这透骨之蛆在女孩身体游走,挤得女孩痛苦不堪。
她抱住额头,说不出话来,她看着柳易,眼里有迟到的缠绵与悱恻。
“哥哥!我!”她说,“我是个疯婆子么?”
“不是。”柳易说,他抱住女孩,女孩身体内的大珠都骨荡起来,一串一串地奔突,洞庭紧紧握住她的手,妄想减轻她的痛苦。
天空越发暗淡,日头出现阴影,日食开始了,黑影笑着,天空慢慢漆黑一片,而西边天幕出现了一弯月牙,这月牙又膨胀起来,深沉的暗夜提前降临,日月星辰,快速旋转起来。
柳易怀抱牡丹,注视天空,牡丹手脚被珠链捆绑,洞庭站在旁边,逼视人类,洛云挨近丽丽,跟丽丽交涉起来,丽丽手里的红线缠绕在她手上,这红线昂起头来,嘶嘶叫唤,引得雪花扑过来,围绕它奔波,引诱它出击。
所有的人都盯这最大的金钱,这铜人满脸缠绵,他低头,牡丹直直看着他,想伸手抚摸这脸颊,却不能伸出一个小手指。
“牡丹。”铜人说,“我从人世学会了一句话。”
“什么话,哥哥?”
“两情若在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哥哥,你说的不太对呢。”
“哦!哥哥还学会了一句话。”
“什么话?”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柳易轻柔地说,“牡丹,你喜欢人间么?”
“我不资道。”女孩说,“可我不想离开柳易哥哥。”
“柳易哥哥是大钱钱。”牡丹说,“我醉喜欢大钱钱。”
“你喜欢我么,牡丹?”
“我喜欢大钱钱。”牡丹说,疯疾减轻了,她脸上有了些乎血色,“我不喜欢大珠珠。”
“大珠珠?”柳易笑了,“洛牡丹的哥哥么?”
“嗯。”女孩说着,她的眼光透过爱人的宽肩膀,看着辽阔的天空,忽然福至心灵。
雪花飘落,慢慢笼罩一切,红楼的人们呆呆看着这一切,洞庭湖结了一层细小的冰凌,荷花菱角勉强露出尖尖角,葱茏的夏天突然步入潇杀的冬天。
有洞箫传来,在冰面荡来,哧溜哧溜地滑过去,遇到大块得冰,又无可奈何地转回来,嘎子嘎子地笑了。
“宝贝”柳易说,他凝视着牡丹身体里奔蹿的明珠,“我有一颗心。”
“我知道,她在跳。”
“她是怎么来的?你知道么?”
“不资道。”
“很多年前,你刚刚出宝盒里出来,你闪着宝璧的光,我在烘炉里煅烧,烘炉里很可怕,那么多金钱一枚一枚融化,烘炉煅烧了我的金骨,金钱贴在我身上,我被放出烘炉得一刹那,我看到了你。”
“老妹子。”他说,落了金泪,这泪水答答地落到牡丹脸上,他伸手抹去了,然后,他把手放在胸膛上,十指如爪,探进肌肤,金光四射,这光芒一大片一大片迸射出来,把所有的人都晃得东倒西歪。
“不要。”丽丽说,她惊恐地扑过来,柳易怀抱着女孩,女孩看着柳易,柳易的胸膛裂开,一颗金子心脏扑扑跳动,洞庭伸手,取出这颗心,嵌进女孩的胸膛。
女孩身体内的明珠一串串排好了队,女孩终于安静下来。
这金人倒了下去,哄然一声,无数金钱噼里啪啦落了满地,人们低头抠索,划拉金钱,有的脱去衣衫,有些人把裤子都脱了,光这两条大长腿,拼命抢钱。
洞庭抱起女孩,又回头看看水榭牡丹,这明珠牡丹呆呆看着,大堆的金钱淹没她的身体,这金光闪闪得甜蜜钱币忽然恐怖起来。
“我不要了!”她惊恐地哭起来,踢的金钱堆到处翻滚,这金钱蹦蹦跳跳,又回旋而来,砸得牡丹头上到处大包,洛云拼命攥住金钱,金钱砸得他的身体砰砰响。
“牡丹小乖乖。”他咋咋呼呼,“别忙着哭,把钱钱收好了,跟爹爹就留在世间了!你也别回洞庭湖了!在世间,没有钱钱不行的!矮油!砸得我头疼。”
丽丽看着,终于摔动红绳,红绳抖动起来,地面的金钱如同长了眼睛,呼啦啦地跑回来,井然有序地串成大钱串,洛云用屁股挤牡丹,洛牡丹扑过去,抓住丽丽的钱串子,丽丽看着她,这小女孩稀里哗啦地笑着,“我也要一大串钱钱人!他也要有颗心。”
“牡丹小宝贝。”花都牡丹说,她模仿柳易得神态,“我为你而来,你愿意嫁给我吗?”
“我愿意。”有人说,水榭牡丹大吃一惊,她转过小脸,看到与柳易一模一样的人,从冰天雪地走来,他长身玉立,仿佛与天地一体,水榭牡丹扑过去,她被金钱串子带个趔趄,她扔掉钱串子,叽里咕噜地欢叫起来:“哥哥!你终于来了吗?哥哥!你不会再离开我吗?”
她扑进这冰冷的怀抱,扬起大片金钱雨。
“哥哥也有爱情么?”她说,双手搂住这男子手臂,她笑得灿烂明媚,网内又下一层金钱雨。
洛云呆呆看着,良久,好像突然醒悟过来,抓个大袋子,拼命抓取金钱,手忙脚乱,把身体都急绿了。
美丽的牡丹花,倾了国,倾了城,倾尽天下金钱。洛牡丹坐在青螺上,手里捧着一颗金钱,这金钱铮黄,外圆内方,女孩低头看着他,珠泪落了满手,这钱币滴溜溜在女孩手里打转,恍若一颗心脏。
玲珑骰子安红豆,刻骨相思知不知?
女孩隐入洞庭湖,等着金钱之精得再次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