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迅速回归,二十年匆匆后退,美人图失去了艳色,黑白一片。
高楼大厦,朱门碧瓦,小柳易拽着母亲的裙角,从空隙里窥探。
他们一家三口,衣衫褴褛,满脸菜色,却难以遮掩世代书香的高华气质。
他们在和洛云谈话,小柳易从偏门溜出去,沿着曲折回廊,进入了后花园。
花园繁茂丰满,却只培育牡丹,而这牡丹花不知多少颜色,在风中摇摆。
柳易看着牡丹,小手禁不得诱惑,他拂上一片花瓣。
一颗流丸飞来,贴着他的手指,横横掠出,击中墙角,又折回来,打在柳易的腿上。
“你是谁?”一个女孩跃过来,梳着双抓髻,手持一把金色弹弓,“为什么要掐花?”
柳易弯下腰,从这里逆向看去,此女孩红衣红裙红靴,腰束红色绸带,背对着正午的阳光,仿佛从七彩光环里跌落。
“我是柳易。”小男孩说,“我没有想摘花,我只是想摸摸她们。”
“哦!”女孩说,她把弹弓掩在身后,“我是牡丹。诺,那牡丹得牡丹。”
柳易不禁笑了,女孩衔住大拇指,偷眼看看他,柳易挺挺胸膛,想让自己看起来更高壮些。
“你是柳易哥哥么?”女孩说,她钻进牡丹花丛里,“丽丽说,今天来了个男孩子,要说我做老婆。”
“老婆?”
“嗯。”女孩说,“老婆。丽丽说,是做那人的嫡妻。”
女孩皱起眉头,淡淡细细得眉毛挑了起来,“丽丽说,男人都好色,他们也贪财,他们又要好多老婆,还去挣好多钱。”
“你愿意我是你老婆么?”女孩说,她歪着脑袋瓜,带着几分期盼,“你要是愿意,你就不要娶好多老婆。”
“我爹爹有好多老婆。”女孩说,“可他只有我一个女儿!丽丽说,我爹爹不行,生不出孩子了。”
“丽丽是谁?”
“我的女仆。”女孩说,“丽丽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懂得。”
柳易不再说话,他看着女孩坐到秋千上,招手让他过去。
他走过去,扶住秋千,轻轻一放,秋千就飞了起来,他惊异女孩的体轻,她像一只传花蝴蝶,向着碧蓝的天空飞去。
“你抓住了,牡丹!”柳易叮嘱道。
“我知道,哥哥。”女孩回头笑着,璀璨的日光落进她的眼睛里,她像个水晶球,在牡丹花里荡漾,“你使劲推我好了!丽丽力气太小了。”
柳易推送秋千,女孩咯咯笑着,抖得升空,又贴地飞下来,她抬起腿,洁白的脚丫踩着藤萝,像一个小小的精灵。
女孩的笑声,清脆悦耳,撒在诺大的牡丹园里,园外,洛云与柳父相视而笑,他们击了一掌,算是定下了这小儿女的终身大事。
柳易可以去找牡丹玩,他们仅仅六岁而已,这对孩子,很快成了最好的朋友,至于娃娃亲事,不过大人拿来取笑的引子罢了。
夜晚,柳父打开箱子,从箱底取出一个盒子,盒子里是一片玉璧,他把玉璧递给洛云,却没有看到洛云眼里得贪婪。
柳易在许多年后,依然不明白,柳家用玉壁作为聘礼,洛云若是觊觎玉壁,完全可以昧下这宝物,他为什么要做出图谋玉壁,害死三条人命的事?
只是那时候,柳易与牡丹,两小无猜,他们手挽手,在洛府里嬉戏,他们那么般配,一对小儿女,再厮守几年,一旦成年,就立刻男婚女嫁,是一对最幸福的鸳鸯。
“只羡鸳鸯不羡仙。”柳易看到书里的句子,忽然觉得不可思议,他看着并桌的牡丹,牡丹伶伶俐俐地看着他,她的裙角压在他的衣角上。
“又偷吃什么拉?”柳易问到,用拇指抹去牡丹脸颊得点心碎屑。
“糕糕。”牡丹说,“婶婶做的糕糕真好吃。”
“娘做的点心都好吃。”柳易说,“你要吃一辈子的,不要多吃。”
“我知道。”牡丹说,打个饱嗝,“我没有娘,小娘门不会做糕糕给我吃。”
“哥哥!”牡丹从怀里掏出个宝盒,“这里是聘礼。我看到了,是颗珠珠。”
“你怎么拿到的?”柳易觉得奇怪。
“爹爹有密室,”牡丹说,“我偷着进去,拿到了这宝贝。你要看看么?”
柳易皱皱眉毛,“牡丹,不要胡闹,把宝盒放回去。”
“我要看看。”牡丹说,“爹爹跟三娘说,他把我卖了个好价钱,用我换了个珠珠。”
“洛伯父真这么说?”
“嗯。”牡丹说,她试图打开宝盒,又接着说,“三娘的大侄子也要买我当老婆,可他家没有大珠珠。爹爹就不打算卖了我。”
“哥哥!”她使劲撬开宝盒,奈何这盒子封得极严,小女孩咬牙切齿,竟不能打开,“你帮帮忙,哥哥!我要看看这珠珠,爹爹说,我跟珠珠一样值钱。”
“牡丹值大钱!”她模仿洛云的腔调,摇着脑袋,又模仿他拨打算盘的样子,“牡丹就是名种,倾国倾城!我造个牡丹出来,我容易么?”
“伯父真这么说?”
“嗯。哥哥,你快点帮我打开宝盒,我要看看珠珠。”
“这盒子打不开的,牡丹。”
“为什么?”牡丹抱住盒子,张开嘴巴,用小白的牙齿使劲磕,“我偏要打开。”
“这宝盒有机关,牡丹。”柳易说,“这机关只有父亲知道,他只有等你嫁给我,才会把机关告诉你的父亲。”
“牡丹。”他又告诫到,“乖乖把宝盒送回去,不要再想这件事。父亲说,这世界上,人能得到什么都是天意!我觉得,牡丹比珠珠更……贵重?”
“贵重?”
“就是值钱!”
“哦!”牡丹依然啃这盒子,她把盒子啃个遍,唾沫涂满盒盖,也没有打开盒子,“我把它送回去吧。”
牡丹垂头丧气,她垮下小脸,非常失望。
“我好想看看珠珠。”最后,她说,“跟我一样值钱的珠珠。”
“珠珠有的事,牡丹。”柳易实在不忍心,这女孩低垂着头,抱着珠宝盒,柳易安慰她,从自己口袋里,摸出一颗石头珠子,“牡丹,这也是宝珠,这是随侯珠,也是母珠,可以积聚子珠。”
“是么?”牡丹乐起来,随手扔掉宝盒,她抓住石珠,抛了几下,又扔到地面,“这是石头的,不值钱!”
“很值钱!”柳易说,“你看,如果,我们把它擦干净,对着月蚀时的月光,它就会引来无数珠珠。”
“什么时候才有月蚀?”
“我不知道。”
“柳易哥哥骗小孩子。”牡丹说,又捞起宝盒,开始新一轮啃啃啃。
柳易叹口气,拾起随侯珠,看着牡丹啃宝盒,无能为力地又“唉”一声。
天色渐渐晚了,牡丹没有啃破盒子,却觉得疲倦,打起哈欠,把宝盒扔掉了。柳易拾起宝盒,放到桌子上,用外衫罩住女孩,他目光落到盒子上,这宝盒在月光里,散着淡淡的光。
夜更黑了,风高月淡,他竟然觉得一股冷意从心底盘旋飞舞,慢慢侵到骨头缝里,沿着肉皮乌殃乌殃地蔓延上来。
他抬起头,看到一个巨大得黑影笼罩了他弱小的身影,这黑暗张牙舞爪,一双鬼似得爪子摸向了他的脖子。
他镇定地扭过头来,洛云得嘴脸钻出了月影,这竟不是人类的脸,狰狞可怖,满是绿色,眼睛如豆粒般大,闪闪晶亮,而他的身后,分明背着一个厚重的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