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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夕何夕 [2]

时间:2024-10-19    来源:馨文居    作者:林清玄  阅读:

  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对于心思细致敏感的人,光是想到“今夕何夕”四个字就会有无限感伤,这也是中国诗歌里一种非常动人的心情,“今夕何夕”的吟唱应该是始自杜甫的一首《赠卫八处士》,这首诗早就是唐诗里人人会诵的经典了: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少壮能几时,鬓发各已苍;访旧半为鬼,惊呼热中肠。焉知二十载,重上君子堂;昔别君未婚,儿女忽成行。怡然敬父执,问我来何方?问答乃未已,驱儿罗酒浆。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主称会面难,一举累十觞。十觞亦不醉,感子故意长;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二十年前相识的时候,你还没有结婚,今日相见,你的儿女已经成行。因为会面如此艰难,仿佛才一举杯就喝了十大杯酒了,感知你不忘故人的情意,喝了十杯也没有醉意。想起人生里难以相逢,就好像天上的参星与商星永远相背的转动,今夜是哪一夜呀!竟能—起在烛光下饮酒,再干一杯吧!明天一别又像被山岳阻隔,世事都会变成茫茫的—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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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甫是多么深刻的触及了人生两个重要的命题,一是世事无常,二是情意难住。在生命不断的转动里,人除了感慨怀思,是无能为力的,由于今夕何夕是梦一样,何不好好的来珍惜今夜呢?

  这种无常的忧伤、难住的情怀,历代的诗人都有不同的表白,唐朝诗人贾至有一首送别的诗是:雪晴云散北风寒,楚水吴山道路难;今日送君须尽醉,明朝相忆路漫漫!

  宋朝的欧阳修写的《浪淘沙》更加细腻浪漫: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垂杨紫陌洛城东。总是当时携手处,游遍芳丛。

  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

  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今年的花开得比去年更红,可惜已经无法与你共游了,想到明年的花可能比今年更好,但那更可惜,因为不知道要和谁—起欣赏呀!欧阳修的“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给我们一种对未来渺茫之叹,但比起杜甫的境界还是差了很远。我觉得最能继承杜甫情思的,是明朝诗人袁凯的《客中除夕》:今夕为何夕?他乡说故乡;看人儿女大,为客岁年长。戎马无休歇,关山正渺茫;一杯柏叶酒,未敌泪千行。

  心热如火,眼冷似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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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读了这么多“今夕何夕”、“今日明朝”、“今年明年”的诗歌,真让我们感觉茫然不已。一个日子在我们的生命逝去,有如闪电眨眼那样快速,有如猫爪滑过那样无声,有如和风吹拂那样不可捕捉,每一天夜里,当我们忙完了一天的事务,躺在床上都不免怅惘:这就是我的一天过去了吗?

  比较敏感的人会想到今天与明天的问题,会想到昨夜、想到去年此夜,想到某年某月的某—天,然后怀着一点憾然睡去。更敏感的人,就会因为这样失眠了!时间空间的转动竟是如此无奈,青春不在、情爱不在、人生许多可珍惜的细节都已不在了,如果我们因此情绪被波动,就会沉溺其中永无出期!我们的心仍然与从前一样热,我们的眼却不必像从前那样热,我们或者可以在变动中有一种冷静的观照。我很喜欢日本的宗演禅师的座右铭:“我心热如火,眼冷似灰。”宗演曾为自己立下一个终生奉行的守则:晨起着衣之前,燃香静坐。定时休息,定时饮食;饮食适量,绝不过饱。以独处之心待客,以待客之心独处。谨慎言词,言出必行。把握机会,不轻放过,但凡事再思而行。已过不悔,展望将来。要有英雄的无畏,赤子的爱心。睡时好好去睡,要如长眠不起。醒时立即离床,如弃敝屣。

  这虽是禅师自勉的格言,对于容易耽溺缅怀的我们,也是非常有用的,如果能像宗演那样,只有今夕,就没有昨夕明夕与何夕了。他的“睡时好好去睡,要如长眠不起。醒时立即离床,如弃敝屣”特别使我们心惊,令我想起文天祥在处于最险厄之境时,曾写过两句话:“存心时时可死,行事步步求生”,忠肝义胆的孤臣与云胸水怀的禅师竟有如是相似的格言,使我们知道要从绝处里逢生,要昨死今生,非得有断然的气概不可。

  当代修行极有成就的叶曼居士,有—次对我说,她把文天祥的“存心时时可死,行事步步求生”,略作改动,变成“时时可死,步步求生”,真是改得妙,一个人随时随地可以死去,是多么潇洒,而一个人每一步都往活的地方走,是多么勇毅。反过来,对于那些醉生梦死之辈,就是“时时可生,步步求死”了。

  晴空有云,不改蔚蓝本色

  “今夕何夕”是一个如真似幻、梦幻泡影、迷离朦胧的命题,人在某一种时空里免不了会沦入那样的悲情,其实是没有什么要紧的,只看我们有没有好的观点来看清过往的历程罢了。

  药山惟俨禅师有一天在庭院里散步,弟子道吾与云严在旁边随侍,药山指着两棵树,一棵是枯干的树,一棵是繁茂的树,问道吾说:“是枯的对,还是荣的对?”

  “荣的对。”道吾说。药山说:“灼然一切处,光明灿烂去!”然后转向云严:“是枯的对,还是荣的对?”“枯的对。”云严说。药山说:“灼然一切处,放教枯淡去!”这时候,有—位小沙弥走过,药山把他叫住,问他:“是枯的对,还是荣的对?”小沙弥说:“枯者从它枯,荣者从它荣。”药山说:“不是,不是。”这个故事,可以用来印证我们“今夕何夕”的观点,如果像道吾说的是繁茂的对,那么世界就是一片光明灿烂的锦绣了。云严看师兄说错了,赶紧改口,但也不对,因为如果枯干是对,世界就会萧索单调的走向枯寂之路。小沙弥说枯干的让它枯干,繁茂的任它繁茂,这也不对,因为这就失去了人生的观点,不能自己做主了。

  对一棵树,枯是荣的最后,荣是枯的最初,因此枯与荣是不可分的,枯荣是一,没有分别。在药山的眼中,是进入了枯荣的本质,他眼里就是树。

  对一个人的情境,今夕乃是昨夕的结果,昨夕正是今夕的过程,因此今夕与昨夕是不可划分的。人生的路是一,没有分别,我们能不能有真实之眼去超越枯荣的表相,来看见自己的本质呢?

  有时候在月明星稀的夜里,我也会不自觉的吟哦起白光的《今夕何夕》,或曾庆瑜演唱的《今夕是何夕》,这时候我会想,我们不要畏怯生命的感怀、生命的忧伤,乃至生命里忘不了的悲情,那就像晴空里有云,早晨有飞舞的晨曦,黄昏有辉煌的晚霞,都不能改变天空蔚蓝的本色,有时反而增加了蓝天的绚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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