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离开院子已经三十年之久,也许要比我记得的还要更久,但对于时间的流逝我总是非常的迟钝,有时候经历过来的事却全无印象。
我的父亲生活在那,他的父亲也生活在那。我分不清黑白相片中那泥砌的墙和现在水泥和在红砖上砌的墙,它们有和区别呢?一样的平整,一样的围住不大的孤独的院子,一样的在院子角落藏了一株芭蕉。
我对芭蕉不怎么喜欢,它肥大的叶片乖巧的趴在空中,只要有一点风吹雨动总是叫的厉害,偏偏又长在我书房前面一块。每当风雨在阔叶上打出一条溪流,那潇潇声就不能停下。我忍不住想起《秋灯琐记》里一句,“是谁多事种芭蕉,早也潇潇,晚也潇潇。”
后来我搬去新乡住下,到了新居就很少回到院子了。从新乡到院子有一段不短的路,我搬到新乡的时候那条路还是一条泥路,后来五六年左右,就修成水泥路了。又约莫三年的光景,水泥路被掀开,又换成柏油路。一条公路的变迁,是否也能当起一个少年走向青年的见证呢?坐着车经过那条路,烈日烧的柏油路漾出一股怪味,大道两旁种了很多树,长的不大,却也笔直。
青年之后的时光过的非常快,大概是总忙碌不停的缘故,为此要向从前那个快乐的我致歉,谨以此篇,纪念我的童年,那是一段小有遗憾的幸福时光。
现在院子角落还有着一棵芭蕉,却不是原来那棵,我从活着的那棵总是能看见死的那棵的影子。
邻家的姐姐大我六岁,她家书很多,我总借着看。她有次笑到说我以后一定年少老成,是个世故的滑头,她对了一半,年少老成一语成谶,但我却不愿意成为一个世故的滑头,也为此吃了许多的苦头,却又甘之若饴。姐姐的字写的很好,我腻着她要她教我,没两天她就愿意了,一有空我就窜到她那去。
“写字是很好的事情,专注下笔的力道时还要思考,提笔要方劲古拙,如龟如瘪,随后落笔,蚕头燕尾,笔必三折。这和做人是一个道理,做之前要有方劲,有坚定的目标,做的时候要如蚕头一样圆滑,做的时候多想,要懂得回退往返……”
回忆是一件极其辛苦的事,那些藏在记忆深处的事,一股脑儿的涌出,真让人受不了。教我写字时姐姐应该就看出我学不会世故吧,我喝着已经冷的水,望向阳台外临江的夜景,时间是唯一能给人勇气的东西。
姐姐手臂搭在我的肩上,叫我的手臂用力贴紧,握着我的手让我放松手腕,一个个歪躺的字带着一两撇的妙笔躺在宣纸上。窗外雨打芭蕉声不断,她总是容易满足的样子,这样尽心的教,我却没能写得多好。我埋怨起院角的芭蕉,把它偷偷砍掉了。那是祖母还在世时种的,我并不知道,直到我和姐姐讲起这件事,她第一次对我发火。拎着我偷偷又种上一棵。我并不知道的事情很多,诸如那棵芭蕉被我砍去以后,父亲一整天没有吃饭又对死去的芭蕉只字不提,他不是一个爱吃芭蕉的人,但是他的母亲爱吃。这些事都是很多年后才知道的。
母亲的弟弟,也就是我的舅舅搬去海外住了。临走前要我去他那把有用的家电搬去用,免的落尘浪费了新家电。该有的家里都有,再搬反而占位置了,挑挑选选拿了一把儿时一个牌子的风扇,选它的缘故大概是因为它有些生锈快不能用了吧。
往后又过了二十年,多年不见的友人冒着雨来和我见面。我们谈着从前的事情时,我的女儿气冲冲的闯进来,“爸爸,院子那棵芭蕉什么时候能砍掉啊,下雨天吵的我写不了作业。”
我听了愣了一会儿,爆出笑声来。把她抱到我的膝盖上,和她讲起我小时候的故事,友人听完也忍不住笑骂道,“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女。”
“那个教爸爸写字的姐姐呢?”
“她啊,我记不起来了嘛。”
“怎么会!爸爸记性超级好的,为什么不和我说呢?”
我笑着没有说话,女儿气的跑掉了。友人递过来一支烟。
有那么一天,那个孩子长大了,会想起童年的事,会想起父亲种下的芭蕉,会想起她慈祥的爷爷,只是我不知道她的孩子是否也会在一个雨天,埋怨那株吵闹的芭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