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青(化名)从睡梦中惊醒过来，蒙胧中觉得身子像是掉在一个很深的石洞里，分不出东西南北，辨不清是半夜还是黎明，胸口像钝铁钩划了一下，拉出一道黏糊糊的小血沟来。小血沟已经失去痛感，只有一阵麻焦火辣的痉挛。
夜里，妈妈把他狠揍了一顿。他哭着、号着、跳着躲进自己屋里，爬到床上，扯过被单，捂住脑袋，抽噎着哭了半宿。到后来，抽噎给他带来一阵昏昏沉沉的睡意，当睡意在脑子里弥漫开来时，他忽然感觉胸口上有缕缕痉挛。
隔壁房间里，传过来妈妈的一声叹息。
他惊得一骨碌翻身坐起，竖起耳朵细听——是不是妈妈又要来揍他的屁股啦!
一阵骇人的沉默……
妈妈没有过来，只传来她在床上翻身时发出的一声呻唤：“哎哟……”
可怜的妈妈——儿子怄得你太伤心了啊!
妈妈这声呻唤，像是抽在黎青心上的一记鞭子。
他急慌慌从床上滚落下地，赤着脚，提着鞋，哧溜蹿到门槛边，坐下，再听!
他终于听见了妈妈在床上发出的一个呼噜。
这是他最熟悉、最暖心的那种呼噜啊!
他从容地扣好衣扣，穿好鞋子，摸到墙角撒了一泡尿，又踮起脚尖，摸进灶屋，抓过一只竹勺，从瓮罐中舀了几勺温吞水，倒在木盆里，沾湿毛巾擦了把脸。
他把锅盖揭开，想要把一碗冷饭倒进锅里热热。
他刚把锅盖揭开，就看见一大碗米饭早摆在锅里。伸手一摸，还是热的!
“这分明是妈妈昨晚睡觉前给我准备下的!”他的心热乎起来。
他把热饭从锅里端出来，蹲到灶洞口，拿起筷子夹了点腌菜，大口大口地扒拉起来。
正扒拉着呢，没想到，一块香喷喷的腊肉从碗底冒了出来!
腊肉让他的心打了一个激灵，一股酸酸的感觉蹿上鼻腔，喉咙里哽咽不停。
昨天夜里，他从妈妈手里挣脱出去，躲到床上，妈妈却在灶屋里一边伤心抽咽，一边将这碗饭摆在锅里，这埋在热饭底下的腊肉，便是妈妈在伤心中为他准备下的美餐啊!
“娘疼崽(儿)，大路长!”这句歌谣在他心底敲打着：“亲娘啊，儿子见着了你的心……一颗好苦好苦好鲜亮的心啊!”
他只用几口便把一碗米饭扒拉光了。他将碗筷洗刷干净，把妈妈夜里浸泡着的一小盆白米淘洗干净倒进锅里，又拿起笤帚将屋子扫了一遍。当这些家务活都拾掇停当后，他才跑到灶屋后面的柴火棚里，找出一只竹扒，背起那只竹篓，一溜小跑，向自家的柴山赶去。
昨天，妈妈给他立下铁打的规矩——从今天起，他每天都得到柴山里去扒柴，给妈妈烧饭、炒菜，供一家人洗脸洗脚烧开水之用。
对妈妈立下的这条规矩，昨天夜里，他是死命抗争的。为这件事妈妈把他狠揍了一顿，说他敢不服从爸爸立下的规矩……
对妈妈立下的这条规矩，今天早上，他却是甘心顺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