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神怀有激烈的情感,尼金斯基说:“我一直感觉到神,他爱我,我也爱他,我们结婚了。”他不断强调自己是降临到众人之中的神,似乎身份上和基督有近似,并且,他自己这样表达:“我说基督的话,我就是基督。”“我是本来的原则,我是事实,我是良心,我要给予每个人爱。”“我是神所强迫赐予的情感……我妻子被药物附身,我被神附身。”神把王位搁置在他的舌头上,然后握住他空气中的手,迫使尼金斯基写下招供的诗行:“我是爱,我也是血,我是神的血……我不是神的血,而是神。”而过分炽烈的情感难以被承受,它要求器皿足够的耐热度,否则一个人将陪葬他的爱。尼金斯基既神且人,像蝙蝠一样,他是双重叛逆者,或者说因为身份的不纯粹他将遭受双重的驱遣。
“开、绷、直、立”是芭蕾的四大原则,它们最大限度地延长肢体线条,扩大视觉上的空间感,造成身体上升的动势。绷起足尖的站立,几乎构成芭蕾的同义词。正是外开的绷直足尖,强化腿部乃至躯干直立的感觉,提高人体的重心位置,造成向上升腾、轻盈自在的效果。属于空中的、唯美的、以轻盈向上为主要动态特征……向上,向上,尼金斯基被认为是芭蕾史上跳得最高的人。舞蹈演员似乎与邮差扯不上关系,甚至可以说他们角色相反。对邮差要求的是快捷,越快越好,从一个地点抵达另一个地点,他们平贴地面疾行,最好不停一秒;芭蕾舞者向上升腾,需要的恰恰是停留——时间越延长越好……他们最好无限地上升,无限地停留。也许邮差与舞者的区别,仅仅与收信人的地址有关——前者是人间的差役,而舞者,向天上送信。当尼金斯金说“神不喜欢干预他目的的人。我不会干预神的目的,相反我是神的工具”,他向我们做出了明确的暗示——向上,向上……是的,他是一名神的邮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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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他们要判决你,你就对他们说,你所说的一切都是神的话。然后他们就会把你关进疯人院。”尼金斯基在手记里反复强调自己的清醒,他说自己有意装疯,以便更好地感受他人。如果真的是装疯,尼金斯基用此后直至死亡几十年里的疯子生活,演绎了人间最残酷的行为艺术。在送入克勒兹林根的“美景”疗养院之后,这位舞蹈男神就完全沉入个人世界——他始终凝望天空,再也不回答一个问题……他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唯有天堂的方向,依旧持久吸引着他的注意力。
尼金斯基扮演过牧神、欲火燃烧的埃及奴隶、花的魂灵,也扮演过受到歧视、冷漠与虐待的木偶,狂欢会的丑角。领子那儿堆着翻卷的荷叶边儿,他的脸倾斜,靠在右肩……波浪之上绝望的垂死的面容——这张剧照流露出的悲怆令人震撼,完全找不到尼金斯基形象上的华美,帽子上的丝穗如同命运的鞭打在侧,涂厚的脂粉、小丑的滑稽身份都不能挽救他被葬送的命运。“我是神的丑角,上帝的小丑。”尼金斯基以此为个人标记,并且写下:“我是个殉道者。”小丑活着的目的是为了招致嘲笑,尽管,他是人间欢乐的制造中心。小丑必须一再摔倒,必须在观众中频频显示疯子一样的愚蠢和执拗,必须为光彩照人的主角无条件牺牲。小丑的面具上面,常常绘有一道不易察觉的泪痕……他哭,是否因为他是神的婴儿?我们之中,谁,有幸成为上帝的宠物,享受他无所事事的抚弄?享受他的喂养,或者遗弃?
英国动物学家兼人类行为学家德斯蒙德·莫里斯探讨宗教问题,认为就其行为而言,宗教活动是对“超级强者”做出的一种大规模的、反复持续的顺从表示。尽管有的“超级”变得相当抽象,成了类似于“国家”这样的单纯观念。对“超级强者”的顺从表示,包括从闭目、低头、乞求、合掌、下跪、吻地,直到匍匐等形形色色动作。做出这类动作同时,往往还要哀诉或者颂扬。据说,只要把这类表示顺从的动作做好,“超级强者”就会感到愉悦并降福。不过,由于“超级强者”是“万能的”,所以表示顺从的动作还必须反复地持续地做出,以免“他”再度发怒。这样的“超级强者”通常被称作“神”。
S.H.E是三个台湾少女组成的乐队,一首《Super Star》成为连续的上榜冠军。“Super”:超级。我对这首歌有另外的理解,它歌颂的东西大过爱情:“你主宰,我崇拜,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爱你,You are My Super Star……”为了达到极限,尼金斯基跃向无人能及之处:神的心中。歌颂吧,她们唱给神听:“你是雷,你是电……你是火,你是飞蛾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