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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爷

时间:2024-08-04    来源:www.xinwenju.com    作者:周晓枫  阅读:

  叶莲娜:无法解决的、悲剧性的问题。是啊,不幸快要降临了。

  他的手出奇光滑,青蛙皮一般,包括密布的斑点。椭圆形状的棕色记,对称地长在左右手——我珍藏着一个蝴蝶标本,那两块记很像上面的眼斑。他的皮肤薄极了,贴在同样薄而松懈的脂肪上,腕部皮肤很容易跟随我抚触的拇指上升到掌指关节。我习惯他手上的凉,以至当他最终离去,我丝毫没感觉到来自温度的差异。

  我没见过像姥爷那么热爱清洁的老人,也由此得知,保卫老年的尊严是多么艰难,称得上辛酸的努力。近九十岁高龄,他还活得谨慎,小心地,在向周围讨好。皮鞋擦得光可鉴人,好像随时会和主人一起出席某个场合,虽然他根本没有气力负担一双额外的皮鞋,连运载自己都是吃力的。他按时起床,认真洗漱,一丝不苟涂上护肤用品。他尽力消除自己的体味,控制汗液,乃至排泄——只有他,上过厕所连续冲两次水箱。他的衣服要单独浸泡,晾干后必须残留着洗衣粉的化学味才放心。早晨一睁眼,他闷声不响先穿袜子,遮挡生有皮茧的姜黄色的脚后跟,袜子摩擦干燥起屑的皮肤,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有时“沙沙”声推迟响起,他不想别人帮忙,用剪刀对付自己生锈的脚指甲,不是在剪,是在锉。吃饭时他闭紧嘴巴,上次假牙意外脱落,坚硬的仿制得逼真的暗红牙床突然摞在舌头上,他呜噜呜噜地断了句。他偷偷摸摸塞给访客礼物,但事后知道东西昂贵,悔意和内疚使他汪满委屈的眼泪……他不过想博得别人好感,即使对方只是无关痛痒的过路者;他还想显示自己拥有财产支配权,虽然,是背着我们。他慷慨,家里添置重大项目,他争着说:“我来拿钱,我拿钱!”那种积极的参与热情,似乎他最受惠于添加的物品。妈妈是姥爷的独生女,他没有别处寄度晚年,支付金钱是否给他带来某种心理上的安全感?

  晚年他只有一个“污点”:突然找不到经常藏来藏去的钱包,他怀疑被我们偷了。一个星期内,他寝食难安,怀疑了每一个人,体会着内心轮流的伤害。终于他啜泣不止,一边指责我们的良心,一边回忆他为这个家所做出的一笔又一笔累积的贡献。那是唯一一次,日渐式微的他炫耀残余的财富和能力,夹杂着对亲情的无望的愤怒。当他终于想起自己的藏宝地,他羞愧得结结巴巴。

  就像那次他反锁了卫生间的门,怎么叫也不开,直到我们怕出事破门而入目睹了他的那种无助的羞愧——为了治疗便秘他使用通便灵,但药物速效,腿脚不利索的他没有及时赶到马桶边,他失禁了,他想自己偷偷洗掉秽物……凉水里浸泡着衣裤,他光裸两条瘦得畸形的腿,由于长时间的站立和寒冷抖得厉害。姥爷用他连拐杖都握不牢的气力捍卫脆弱的自尊。说自尊,倒不如说那是恐惧。恐惧别人嫌弃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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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老人,无时无刻不被某种力量所威胁。而所谓青春,意味着对衰老的无知和无动于衷。它有权保持轻蔑。因为短暂的傲慢过后,每个人,都将承受来自岁月的漫无际涯的羞辱。

姥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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