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梁,手很热。当我们握过手、拥抱过,甚至在蒸汽缭绕的房间里洗去了全身心的疲倦和寂寞之后,他仍没从我突然敲门而入中缓过神来的样子,棱角分明的脸上还挂着惊喜的痕迹。
这早他上班去了。哈开玻璃窗上的霜花见雪飞如蝶,我仰起脸,试图望穿天上的层云……不行,就用曲别针将旧挂历穿成一个个小小的门帘构件,并把地瓜切成小方块掺在大米粥里。他回来一边喝,一边说甜,同时顽皮地看着我那一帘幽梦的元素,仍然是浑厚的声音,说:现在那座山上枫叶是看不到了,但温泉却不会被寒流禁锢。
我们就去沐浴了。回来路上,我们于雪野上踩了一个人的脚印走,他的脚印可真大,完全隐蔽了我的印迹。
靠在那棵白桦树上,他就用他那双手和胸膛让我取暖。他像发现了新大陆,说:雪花落在你的长睫毛上为什么不走——蝶恋花哩。
他低头吻我的眼睛,说怎么含了泪?
我双手贴他胸脯上动了动,问:你能一生这样子让我取暖吗?
他举起了拳头。
蝶一样的雪花已然落满了我们的肩膀。
我说:你会一生一世让我这样子取暖的。
我清楚记得,一忽儿他的脸色就凝重起来了,看着灰蒙蒙天说:他听见我给我姐打电话了。我解释说:我妈都快要急疯了,我才把这儿的地址告诉了姐姐。
当姐姐七八天后找来他的小屋时,他镇定从容地帮我收拾行李,那晚不免喝了很多很多的酒。一直到我和姐姐坐着火车入了山海关,往南,往南,我还是不断给他写着信,一封又一封。
今年的这次笔会,他是最后一个来到会场的。
他有礼貌地向主席台上点着头,只一瞬,我的眼睛就模糊了。
从北方回来一晃很多年了,我早已整了容,为了忘却或者凝固那一份经历。
当晚,宴会上我努力着不与他相见。第二天的海滩上,我烫了发、戴了墨镜静默地随他行走在沙雕中间。
不知怎地,他突然说要和我合一个影。
我尽量平淡地问他现在在什么地方工作?并胡乱地自我介绍了一个网名。
他说他叫白小良。
到底又握手了,他那双大手温热如昨,禁不住让我的眼里溢出了泪来。
我借故走开了。然而,不知不觉间又走到一起了。
相熟的一个朋友说他来南方很多年了。
时间就是一眨眼睛的事儿。他说着话,正午的阳光闪在他的几根白发上。
散会前的那顿饭,本来他是和我在一个桌子上的,他却借故离去了。
他走了,想必他返回的轮船走很远了,我才收到了他的短信。
夕阳里,远山如黛。他说:他们的船渐行渐远,无意中偶一伸手,就碰到玻璃窗上了,才知道那一片黛色只是可以看一看的……他还说:人是活在希望中的,叫作一种力量也行,人不必为这种力量的内涵徒劳地定义,知道它是一种精神上、心灵上的东西就行了。
我回信问他:你知道我是谁吗?
他隔了半天才回话,说我的手仍然那样凉、那样特别。
我在海岸上伫立了好长时间。
回到家,电脑上我们接上了话。
他用了“梁祝”这样一个名字,我用的是“蝶”……忽然间,记起了那个两个人的冬天,北方,从温泉回来的雪野上,我俩踩了一个人的脚印在走……累了,就靠在那棵白桦树上歇息,他用他那温厚的手和胸膛让我取暖。
他浑厚的声音说:雪花落在你的长睫毛上不走——蝶恋花。
我问他:你能一生让我这样子取暖吗?他举起了拳头……那时的雪可真大,翩然如蝶,落满了我们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