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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唱

时间:2023-10-06    来源:馨文居    作者:佚名  阅读:

  刘老头儿提着二胡走回清乐镇的时候,秋风在空寂的街道上横行霸道。他在塘边伫立片刻,凝望着哆嗦在清水塘中的朦胧月影。一阵阴风钻进他的领口,他禁不住打起寒战。穿过几条巷子,他在一扇低矮的木板门前停下了脚步。镇里的狗吠声隐隐约约,似乎来自遥远的地方。

  在城里转悠了两天,刘老头儿感到浑身上下的骨头缝里都钻满了疲惫。他推开门。看到透过树枝的月光像被剪得七零八落的破布一样散落在院子里。他在院中坐下,取出二胡,架在腿上,二胡吱吱呀呀地哼了两声便断了气。他叹口气,抬头看看清冷的月光,仿佛看到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庞。

  刘老头儿小心翼翼地收起二胡,说:“多好的一把弦子,跟了我一辈子,让你受委屈了。”他抚摩着二胡,像是梳理那些一别经年的往事。那时,一把二胡,两声同唱,月光之下,清风之中,他和秀芝在清水塘边演绎了多少才子佳人的离合悲欢。可当秀芝父母听说这个所有家当只是一把二胡的刘柱与自己的女儿私订终身时,他们毫不犹豫地将女儿咿呀幽怨的唱腔隔在了高墙内。他们对刘柱说,你除了会拉个破弦子唱几口土戏还会啥?等你哪天上了大台面再说这回事吧!有些日子,刘柱隔墙拉弦,墙内秀芝忧戚的轻唱却逐渐变作连绵不绝的低泣。刘柱的目光被高墙无情地折断,他收起二胡,默默离开了。

  后来刘柱带上二胡,踏上了去往城市的土路。他走的时候,隔墙对秀芝说,他一定会登上大台面的,那时他要和秀芝同台演唱。他在城里遇到一些来自乡下的说书人,便在近旁支起二胡自顾拉唱起来。

  过路者不时在他身旁丢下一枚硬币,没有人停下脚步。他对自己说,老子不是来卖唱的,瞥一眼那些散落的硬币,起身返回清乐镇。当他走进镇子时,秀芝投水的消息立刻笼罩了他。他来到清水塘边,水塘向他呈现的,是一番躁动之后异常的宁静。清风徐来,涟漪层叠,月影摇曳,然而,除却了秀芝那哀怨悠长的吟唱,他感到恐慌不定,似乎身体被轻柔的风掏空了。他在塘边站立许久,然后拉起了二胡,凄婉的旋律在风中缓缓飘扬。他没有唱,他无法开口,痛哭将他淹没在剧烈的颤抖中。二胡啜泣一般的轻奏在水面飘远,他的哭声仍没有终止。他盯着波纹微漾的水塘,仿佛看到薄雾之中架起一座高大的戏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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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旧事已经像月光一样恍惚迷蒙,刘老头儿感到眼前灰白一片。多年在那条通往城里的土路上奔走的情景在他眼前飘忽不定,似乎在飞扬的尘土中渐渐隐去。

  他感到嗓子眼儿痒得难受,便再次支弦,弦动音颤:

  清水塘,月影摇,故人身去,是是非非人间绕;

  人间绕——

  雁南飞,风凉了,弦断声绝,红颜已逝谁人晓;

  谁人晓——

  刘老头儿唱着自己编写的戏词,不觉泪流满面。

  在城里游荡多年,刘老头儿始终在街角、天桥下唱着曾经和秀芝同唱的段子。后来他到戏院门口唱了几天,一个自称老张的人说剧团缺老生,可以考虑让他登台。刘老头儿感到夙愿即将实现,奔回镇口,在清水塘边唱了半晌。可当他再次来到戏院,老张再未出现。那天他在一个公园里看见了老张,他坐在轮椅上,抓着刘老头儿的手,含糊不清地嘟哝着。对视片刻,两人都抹起了眼泪。刘老头儿后来在戏院门口唱过多次,再没有人答理他。

  看着那些街角的说书人日复一日滔滔不绝地叙说,他感到心里渐渐生出一阵隐痛。他回到清乐,把自己的庄稼地和院子拾掇一番,偶尔到清水塘边唱上一段。当秀芝的父母相继离世后,他猛然发现自己已经年过半百,而他仍然在多年前那个破旧的院子里进进出出。他拎起二胡,再次走上那条坎坷的土路。

  他直接去戏院请求演唱,他们三言两语就把他给打发回来了。

  一夜风声,半床明月。第二天清晨刘老头儿听人说,省里的剧团秋收后到地方演出,以当地民间艺人为主。

  “他们要来清乐吗?”

  “来!到时候你是咱们镇的重头戏。”

  刘老头儿激动不已。

  “搭戏台吗?”他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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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了。省里的剧团,台面高大得很。”

  刘老头儿抬头望了一眼,阳光使他感到精神百倍。此后每天清晨,他早早起身,到清水塘边亮嗓子。整夜肆虐的风尚未收手,他的嗓音已经飘荡在清水塘边。人们秋收的时候,他已经忘记了田里的庄稼。

  那天清晨,他走上大街,感到头颅沉重,浑身无力。一阵冷风袭来,难以抑制的咳嗽从憋闷的胸口蹿了上来。他走回屋里,躺回床上,又坚持坐了起来。再过几天就要登台,他怕自己一躺下就再也起不来了。他喝了几碗姜汤,仍然咳嗽不止。他不愿吃药,他不愿让别人知道自己的身体出了毛病。

  从他门前经过的人们没有听到他像往常一样哀伤的唱腔,只有二胡颤抖的弦音断断续续。

  当他绵软无力的腿脚登上清水塘边的戏台时,台下掌声一片。他看到水面波光迷蒙,仿佛晃动着多年前的情景。一阵隐隐的忧伤和莫名的不安使他呼吸骤然急促,他紧闭双唇,脸色通红。他在台中央坐下,支起二胡,正了弦音,二胡凄凉的弦音缓缓飘出,却被一声沉闷的干咳掐断。更加猛烈的咳嗽接踵而至,像锯刀一样割着他的喉咙。他隐约看到了自己咳出的鲜红血丝,一阵眩晕,瘫软的双腿再也难以支撑他沉重的身体。他看到一些人向自己奔来,却听不到他们的声音,只听到夜风扯着尖厉的嗓子号叫。

  阴云弥漫,月光消散,两眼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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