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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方有多远

时间:2023-10-02    来源:馨文居    作者:杨振球  阅读:

  01

  覃姗的到来,杨闯的心糊塌得像一碗隔夜的面条,已经无法分扯开一根。

  覃姗随金鼎山副总走进营销部的一霎那,营销部几位男士的眼睛几乎一刻都没有从覃姗身上挪开过。覃姗是有那种一见面就会让你惊艳的美,她那年轻高挑的身材,精致的五官,白皙的面庞,顺滑的及肩处略微有点卷曲的烫金色长发,浑身上下散发着一丝飘忽的清冷,艳而不妖,无论在哪里出现,很难不引人注目。

  金鼎山向大家隆重介绍了覃姗。覃姗在上海安馨环保总公司是总经理助理,这次代表总公司到安城分公司来分管营销部和技术部这两个重要部门,目的是助力安城的业务打开局面。大家早就听说总经理陈志豪的助理是名校北方科技大学毕业的高材生美女,今日一睹芳颜,果然名不虚传。

  金鼎山介绍完后,杨闯的同事们纷纷站起来鼓掌,杨闯也跟着站起来,两只手鼓出的掌声大概只有他自己能听得见。金鼎山对覃姗的介绍,覃姗接着说了什么,杨闯似乎没有听进去,杨闯自始至终没用或者说没敢用正眼看覃姗,在他的余光里,感觉到覃姗反而一直在盯着他看,更让他的心如一团乱麻。尽管杨闯早已知道覃姗在总公司,覃姗想必也知道杨闯在安城分公司,因为公司名册上都有姓名,但毕业三年没有联系,陡然再次相见,许多想要问的还是像走马灯似地在杨闯的脑子里呼啸而过。

  覃姗的办公室安排在营销部隔壁,单间,中间用一组文件柜做了隔断,摆了一张小会议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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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2

  杨闯在考入北方科技大学时压根没有想到将会谈一场校园恋爱。

  杨闯大学报到时,父母并没有像其他父母那样把孩子一直送到大学校园。父亲把杨闯送到村口的三棵柿树下便止住了脚步。正值九月,三棵柿树上挂满了红彤彤的柿子。

  父亲望着三棵柿树说:“你看这柿树,每一棵都有两百年以上了,今天你是村子里第一个从它们底下走过的大学生,它们在望着你哩。能考进北方科技大学是我们杨家的造化啊,你可要珍惜,多学本事,可不要儿女情长瞎耽误功夫啊!”

  杨闯明白父亲的意思。父亲是个农民,但明事理,自小在杨闯的心里就无比高大,父亲对他寄予了太多的期望。杨闯也清楚地明白自身条件,来自安城远郊苍山里的一个农民家庭,每月生活费都捉肘见襟,刚进大学时除了皮肤黑,被同学私下戏称“黑子”外,好像也没什么能引起人注意的。安城地方口音夹着蹩脚的普通话还常常引来同学们的一阵哄笑,所以杨闯平时也不太多和同学交流。如果非得找找优点,可能就是会吹笛子,这还得益于杨闯的小学班主任的传授,但也仅限于自娱自乐。杨闯记住了父亲的话,在北方科大,日常的时间表上除了吹吹笛子,都是环境工程专业的学习。每次期末考试杨闯的成绩在班上都是数一数二。

  杨闯这场校园恋爱的起因更像是一次恶作剧。大三时环境工程系在国庆节举办了一场联欢会,最后环节安排的是交谊舞会。杨闯一直坐在角落里欣赏着一对对俊男靓女翩翩起舞。覃姗当时是整个舞会瞩目的焦点。此时的覃姗着淡青色长裙,像一只轻盈的蝴蝶婀娜多姿,又似一片云彩光芒四射。覃姗与杨闯同年级但并不在一个班。在看到覃姗跳舞时,杨闯那种青春年少的荷尔蒙在身体深处像灯花一样也猛地跳动了一下,但随即就黯淡下来。杨闯准备起身回宿舍时,室友孟天一挨到杨闯旁边坐下。

  “咋不跳一个?”

  杨闯摇摇头:“不会。准备回宿舍了。”

  “你看那个三班的覃姗。”孟天一用手一指覃姗落座的位置,“长得好看,舞跳得也好。刚才去邀她跳一支闹了个没趣,说歇会,系花啊,真他妈地高傲!听说有几个人在追。”

  “哦。”

  “你敢不敢试试?成功了,这一周的伙食我包了!”孟天一眼里闪过一丝坏笑。

  杨闯是那种经不得人家激将的人,就像当年高三班主任在开学时说,我们班要是谁考取985,我拿一个月工资请客!虽然并不真是为了班主任的请客,但杨闯的高三算是拼了,人瘦了八九斤,每天的睡眠也就四五个小时。杨闯的北方科大通知书下来后,班主任没有失言,非常豪爽地把全班30多个同学带到镇上最豪华的酒店疯狂了一次,成为苍山中学的一个佳话。

  杨闯站起身。孟天一看着杨闯向覃姗走过去。

  孟天一看到杨闯在跟覃姗说着什么,覃姗笑得莞尔,继而笑得前俯后仰,秀发飘逸。再看到的就是杨闯牵着覃姗步入了舞池。孟天一此时已惊讶得张大了嘴巴。

  说出来别人可能不信,杨闯自跨进北方科大的校门起,竟从未握过女生的手,更不用说与覃姗这样的漂亮女生身体贴得如此之近了。在杨闯牵起覃姗的一只手时,杨闯的手心瞬间冒汗,一颗心更像颠簸在田埂上老掉牙的拖拉机一样突突个不停,脚也无处安放。覃姗见杨闯一双清澈干净的眼睛里流露出如此的慌乱和窘迫,便小声提醒杨闯跟着她走步,掌握进退就好。杨闯跟着覃姗进退,但总是脚步凌乱,踩到覃姗脚上的频率比心跳还快。好在覃姗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嫌弃,反而带着杨闯边跳边耐心地解释慢四慢三快三伦巴之类的要点,可在杨闯听来,直比正在学习的常压下空气和水的ρμν值更加让他晕头转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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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覃姗在后面的几支曲子中委婉地拒绝了其他同学的邀请,继续带着杨闯练习,杨闯却始终不得要领。是心慌意乱?是北方一直都不适应的寒冷让脚步僵硬?或者是时不时一些同学的起哄令人难堪?不管怎样,杨闯的那个晚上,第一次有了一种懵懂的渴望。

  一切来得那么突如其来,甚至不可思议。北方科大的西南角有一座小山丘,杨闯在吃过晚饭后也偶尔去走走坐坐,这儿相对清净。那天杨闯带上了竹笛。杨闯的手指交错轻压在笛孔上,嘴唇轻抵,《牧笛》的旋律便悠扬起来。笛音如星光般清朗,又如一只黄莺轻灵地穿越过山谷。当最后一个笛音消失在小山丘后,杨闯的身后突然传来了掌声。杨闯扭过头,覃姗正笑盈盈地站在他的身后。

  “一支热烈活泼的曲子被你吹出了缠绵悱恻,该不是想家了吧,还是心里有人了?”

  覃姗的出现让杨闯有点手足无措,更惊讶于覃姗对刚才吹奏的《牧笛》有如此的理解。《牧笛》是杨闯最喜欢的一首曲子,每一次吹奏时,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象着自己天马行空地驰骋在辽阔的大草原,草原上繁花盛开,清爽干净的风裹挟着草原缥缈芳香的气息,让心里一下子澄净无比,浑身舒坦。而今天吹奏出来时杨闯也意识到,笛声里莫名地透着那么一丝慵懒和牵念。

  杨闯一时不知怎么回答覃姗。想家了吗?是啊,父母,妹妹,家乡的山水,屋后的竹林果园,还有那些年每次放学回家时最喜欢跑到脚边嬉闹的大黄狗,杨闯怎能不想念。可那次舞会之后杨闯的心里又多了一个想念的人,可是这个人知道吗?当此刻这个人就像作梦一样忽然亭亭玉立地站在自己面前时,杨闯反而惊慌失措。

  覃姗来自上海,比一般女生显而易见地开朗许多。覃姗见杨闯愣在那,便率先打破尴尬说:“想不到舞跳得一塌糊涂,笛子竟吹得这么好听,深藏不露啊。”

  杨闯不自主地呵呵一声,说:“那天让你受罪了吧?”

  “我是怕你下不得台,还好,你脸皮还算厚,能坚持下来。”覃姗咯咯一笑,明眸一闪,“老实说,你是不是还有那么一点点自我得意,有这么漂亮的同学教你跳舞?”

  杨闯嘿嘿一笑,算作默认。

  “这样吧,以后呢我教你跳舞,你就教我吹笛子,现在网上不是流行技能交换嘛。”覃姗说着就从杨闯手里抢过笛子,“现在就开始!”

  03

  下班前的一段时间,杨闯有点如坐针毡。今天自见到覃姗的那一刻起,杨闯一直就在煎熬,心神不宁。手上一个砂石厂粉尘治理的方案,平时半天就能搞定,今天三易其稿直到要下班了仍然没有敲定。

  营销部主任老朱跑来催过一次。老朱在环保局退休后,安馨在安城成立分公司时被聘任的。老朱凑到杨闯耳边调侃:“来了个美女芳心大乱了不是?”

  杨闯对老朱翻了个白眼:“竟胡扯!”

  杨闯内心一直在挣扎。覃姗刚来安城至少应该请她吃个饭尽地主之谊,可是怎么开口?以什么身份?如果被覃姗拒绝了呢?毕业三年了一直断了联系,可三年里会发生多少事啊。陆曼曼如果知道了又会怎样想?这姑娘娇小可爱,小麦色的肌肤光滑娇嫩,一双眼睛灵动生辉,笑起来梨涡浅显,乍一看你还以为是一位高中生,性格也直来直去,进公司才半年就把喜欢杨闯弄得人尽皆知,虽然杨闯自己还没有正式向她表白过。没有正式表白有没有覃姗的因素,连杨闯自己也说不清。

  杨闯一直纠结自己当年毕业时的不辞而别伤了覃姗的心。在北方科大同学们的眼里,他们是极度令人歆羡和嫉妒的一对情侣。这种歆羡和嫉妒不能不说是因为在大家看来的巨大反差。孟天一在寝室里总会酸溜溜地感慨:鲜花与牛粪啊!杨闯急不过时也会怼一句:来自大山深处的牛粪,珍贵!杨闯和覃姗一起相约着去图书馆,一起约好了时间到食堂就餐,周末一起到影院追热门电影,一起较着劲看谁考得更好,杨闯也第一次与一个女生在一起度过了自己21岁的生日。特别是在冬天的一个周末,两个人冷得直哆嗦,还是走遍了北方科大所在城市的大街小巷,为的就是到街上去找门店、广告、标语上会有多少个“姗”,多少个“闯”,两人约定哪个字少哪个就请客。最后每人都只找到了一个字,打了个平手,但是两个人却坐在雪地上开心得要死。那年放寒假,杨闯用了二十多天精心制作了一只竹笛在返校时送给了覃姗。竹笛的表面用砂布打磨得十分光滑,一端刻了一个小小的“闯”字,另一端用一根红线穿了两棵野桃核,系着金色的流苏。覃姗接过竹笛时眼睛里流淌出无比的喜爱。而说好的技能互换早已被他们忘得一干二净。

  多少次在北方科大的小山丘,他俩坐在草坪上,覃姗轻轻地靠着杨闯,眼望遥远的天际,啥都不想,只是用心地聆听杨闯那清脆婉转的笛声。覃姗听着笛声时眼前时常浮现出金庸《射雕》里黄药师一袭青衣风姿绰约地立于桃花岛面朝大海的形象,一首《碧海潮生曲》让江河失色,荡气回肠!黄药师亦正亦邪,但对妻子阿蘅一往情深,正因如此,黄老邪也成为覃姗极为喜欢的金庸笔下的人物之一。覃姗当时在看《射雕》时想,以后如果有一个人能在死后还能对自己这么专情,那该多么知足啊。

  杨闯在吹完最后一个音时,偶尔会来一个摸头杀,这是杨闯在寝室里听来的招数,杨闯一开始觉得这是小孩们的玩意,不可思议地是,每当此时覃姗就会扬起她那青春无瑕的脸深情地望向杨闯。二人四目相对的刹那,星空无垠,小山丘仿佛不见了,整个校园仿佛不见了,有的只是两个人彼此的呼吸和心跳。忘情处杨闯会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轻吻上覃姗的额头。当杨闯吻上覃姗左边脖颈处米粒大小淡红色的一颗痣时,少女的羞涩和理性往往使覃姗都在恰当的时候阻止了杨闯的进一步小动作。覃姗轻轻地推开杨闯,一边敲打杨闯的手一边假装嗔怒地说:“别得寸进尺啊。”杨闯顿时感觉到那一具已悬浮于空中的躯体在坠落着,那如同万千只蚂蚁爬在脊背的麻痒也趋于消退,但嘴里忍不住喃喃自语:“嘿嘿,痣在必得。”

  大四毕业前的招聘会后,一切变得那么遥远。北方科大与政府联手的这次应届毕业生招聘会规模空前,差不多有二百家国内外知名企业参与。覃姗希望杨闯跟她一起向安馨环保总公司投递自荐书到上海发展,杨闯则坚持回安城老家。傍晚两个人在小山丘前谁也说服不了谁,不欢而散。

  第二天的招聘会十分火爆,高音喇叭声传到了寝室,室友们都去了现场,寝室里从未有过的空荡荡的感觉包围着杨闯。杨闯收拾着行囊,一开始的焦躁在将竹笛最后插入背包侧兜时已经平静下来。哪里是归程?千里之外的苍山啊,似乎就在眼前......

  临到下班时老朱又跑到杨闯跟前。

  “我突然想起个事,你小子老实交代啊。覃助理是北方科大毕业的,你也是北方科大的,你们是同学对吧?现在你们佯装着不认识,你们之间是不是有点那个啥?”老朱露着暧昧的眼神,摸了一下鼻子,“不过呢,人家现在是金丝雀,你一个安城的小职员,对不上号。”

  杨闯停下鼠标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斜视着老朱:“朱主任,你这就用词不当了啊!人家不是金丝雀,是成功白领。”

  “对对对,成功人士。你看我这张破嘴!”老朱做了个要扇自己嘴巴的动作,“听说覃助理这次来是有个大项目要啃,你可要全力支持,这也是支持我啊。”

  老朱叮嘱杨闯下班前把砂石厂治污的方案发到邮箱里,他晚上要过目一下。杨闯答应一定不耽误事。

  杨闯故意挨到最后一个同事离开才走出营销部。在营销部门口杨闯伫立了一小会,看到覃姗办公室的门虚掩着。到底进还是不进?杨闯甚至瞬间想象到覃姗伸开双臂给自己一个紧紧地拥抱,或者被覃姗一顿训斥赶出办公室。

  杨闯轻轻敲响了门。

  “请进。”

  覃姗的声音明显少了当年少女的柔软,清脆得让杨闯突然起了想逃离的冲动,但手还是不听指使地将门推开。

  覃姗合上手中的《安城地方志》站起来。

  杨闯一时语塞,想好的开场白也忘了,望着覃姗竟然紧张得搓了一下手。覃姗倒是自然得多。杨闯没有从覃姗脸上读出丝毫的久别重逢的惊喜,更不要说拥抱了,一切都是公事公办的样子。

  “杨工是有什么事要汇报吗?”

  杨闯连忙说:“没有没有。”

  “哦,那好,我马上要去参加一个饭局,如果没有事我们明天见。”

  杨闯想象的画面一样都没发生,可是想想这样也好,省了在陆曼曼那里的一番解释,但内心难免还是生出一丝失落。杨闯赶紧退出了办公室。杨闯的屁股上此时如果有一根尾巴,那一定是夹得紧紧地,生怕露出哪怕一根汗毛。

  杨闯在电梯间里看着电梯壁板上映出自己的一张模糊的脸,狠狠地朝它擂了一拳。

  04

  公司小会议室9点的会议准时召开,通知是头天晚上10点覃姗在营销部和技术部工作QQ群里发布的。这次会议之前覃姗与金鼎山副总已经沟通过,也是覃姗来后的第四天牵头召开的第一次工作会,金鼎山亲自主持,行政、质管、人力、财务、法务等部门主要负责人也参了会。杨闯意识到这次会议一定非常重要。

  金鼎山宣布会议开始后便接着说:“安城分公司近年来业务不佳,我先做个检讨。但我们营销部和技术部是公司的核心部门,人才济济,花钱最多,而每年交出的业绩总公司非常不满意!我到总公司去时没少挨志豪总经理的批。”金鼎山有意无意地扫了老朱和技术部的王主任一眼,“在安城,我们的客户在哪里?我们的政府与企业的需求是什么?我们为公司创造的价值有多少?我们为社会带来的效益又有多大?这些大家是否都认真思考过?这次总公司特地派覃助理来安城,目的十分明确,争取一个月内拿下安城水系统改造项目!下面就请覃助理介绍并布置此项工作。”

  杨闯晓得这个项目,他刚进公司时,当时安城分管环保和水利的副市长是蔡德坤,蔡德坤很是支持安城的水系统改造,还召开了一次项目推进会,可当年7月因凤鸣河闸口溃破,蔡德坤戴了个防洪不力的帽子被调整,这个项目一直就搁浅到现在。新一届的市委市政府在去年年终的政府报告中已经把安城水系统改造列入了安城今年的十大重点项目之一,提上了日程。

  覃姗环视了大家一眼,打开投影白板,一张安城地图呈现在大家面前。

  “各位同事,安城想必大家比我更了解。安城现辖三区四县,安城老城区始建于宋太宗雍熙元年,是一座有着千年历史的滨江古城,人文丰富,名胜古迹随处可见,至明中期,商贾云集,贸易兴旺,是长江流域极其重要的口岸城市之一,多年前我对这座城市因为机缘巧合,也曾略知一二。”说到这,覃姗不经意地扫了一眼杨闯,眼睛里流露出的是只有杨闯才会明白的含义。

  覃姗用手中的电子笔指向地图:“安城北部以低山、丘陵地貌为主,苍山、庾岭、大鹰山峰壑相连,典型的温带季风气候,夏季炎热,冬季寒冷,降水集中在夏季且多发暴雨。北部往南至老城区,方圆1307平方公里,地势低洼,龙河、凤鸣河两条河流在东西部入江,当龙河、凤鸣河同时进入汛期时,水流激增,对安城造成巨大的水情隐患。长江安城段历史记载中有三次大的决堤。上世纪九十年代初的那场大雨造成的洪涝灾害我们在座的安城人应该会记得,安城长江段超警戒水位1.46米,内涝造成老城区全城被淹,整个安城警戒和抗洪持续月半有余!次年沿江防洪墙开始建设,安城的防洪等级才达到了Ⅱ级。但生活在老城区的80万老百姓和安城政府每到汛期仍然如临大敌,提心吊胆,为什么?严重内涝!这两天我查阅了一些资料。”

  覃姗点击了一下白板,一组数据赫然在目——

  1994年6月28日、30日、7月1日,特大暴雨,24小时降雨量达71毫米,最大降雨量达到了526毫米,城东城北所有主干道淹没,城中积水最深处达1.4米,2300多户家庭进水,转移安置6万余人;

  1996年7月4日,暴雨,每小时降雨量达70毫米,城东旭日大道被淹,道路受阻封闭7小时,城西江南苑、阳光花园、玉环山庄小区一楼住户均进水,一4岁幼童溺水死亡;

  1998年7月9日始,受台风影响,连续大雨一周,局部暴雨,城东严重内涝,一环卫工人掉入窨井失踪,庾岭、苍山地区阵风达到11级,几处引发了泥石流,安城辖内三区多地因雷电袭击造成大面积停电;

  2002年7月23日、24日、27日,暴雨转特大暴雨,全城内涝,转移安置3万余人;

  ……

  在看着这一条条信息和数据时,杨闯不由得对覃姗刮目相看,惊讶于短短几天覃姗的功课做得如此到位。

  看完后覃姗暂停了页面。

  覃姗接着说:“去年底安城市政府考察团在常务副市长饶道谦带领下前往上海,其中一站就是我们安馨环保总公司。考察团在充分了解安馨的环保设备研发、城市水系统改造、工业废料处理等过得硬的拳头产品后,非常有意愿与安馨达成安城水系统改造项目的合作。受总公司信任,安排我来安城负责这个项目的推进和实施。志豪总经理在我来时明确地告诉我,此项任务完成与否极其重要地关系到安馨今年的上市计划。为完成目标,我与鼎山副总商议,组建一个特别工作小组,也已经报备了总公司。”覃姗再次点击白板,屏幕上出现了特别工作小组的人员名单及分工。杨闯看到了自己的名字也在上面。覃姗轻轻地甩了一下长发,在头发微微抖动的那一刻,杨闯觉得覃姗是那么迷人,心里也抖动了一下。“据公司目前的了解,省内的一家环保公司也正在与市政府接洽,但我们对安馨的产品和技术非常自信,我们要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拿出最优的方案!未来的几周时间紧任务重,加班加点可能是常态,如果有人觉得压力大要退出,可以现在就提出来!”

  会场片刻的沉默。杨闯看着覃姗那张生动的脸,突然竟觉得十分陌生,那个在北方科大时小鸟依人般地偎依在杨闯身边的覃姗呢?那个听杨闯讲苍山土里土气的故事时两眼湿润的覃姗呢?那个在就餐时把荤菜竟往杨闯碗里扒拉的覃姗呢?三年不见,当年的覃姗似乎已经远去了。

  正当杨闯胡思乱想时,覃姗示意了一下金鼎山。金鼎山说:“没有人有意见非常好。这项工作覃助理是组长是总负责,具体到各项事务不必向我汇报,不仅是营销部和技术部,所有部门各尽其责,听从调度!散会!”

  出会议室时,覃姗喊住杨闯,叫杨闯到她办公室去一下。

  一进办公室,杨闯很想把自己当年不辞而别坚持回老家的想法跟覃姗作个解释。憋了三年了,始终一个结在那儿梗着。

  覃姗似乎明白杨闯要说什么,没等杨闯开口便说:“你想要说的以后再说。现在马上收拾一下,通知司机,让技术部的马达带上一套标高测量仪,我们去一趟城南系马桩。刚才会上没有明确说明,此项工作你将作为我的副手,全程参与!”

  05

  系马桩在城南,是安城老城区地势最高的地方,相传曹操在此系马而得名。系马桩紧挨着长江,为历代兵家必争之地,当年徐达、陈玉成都曾率军于此地激战过。真正的系马桩早已遗失,现在看到的是一座现代制作的黑青石石雕,桩身为长方形,高约两米,桩首雕刻了狮头,整个系马桩石雕用直径三米的铁艺围栏围着。覃姗在心里不觉感叹,依然滔滔东逝水,不见当年系马人。

  随着对安城历史特别是老城区水系统的了解,覃姗目前已经有了一个方案雏形,但这个方案还不十分明晰,需要实地论证和实际数据的支撑,更需要听听大家的意见,覃姗特别想听听杨闯的看法。杨闯同样是北方科大的高材生,抛开情感因素,在覃姗看来,以杨闯的知识在安城这座小城应该是屈才了,但她不会说出来,那次毕业招聘会之争,覃姗算是彻底了解了杨闯的倔强,还有他那不想让别人去察觉的一点点卑微。在科大恋爱时,覃姗向杨闯规划了二人多么美好的未来,给了杨闯坚定的信心,但是最后一刻杨闯还是退缩了。这次来安城,覃姗一直在克制着自己,压抑着重逢的喜悦,她在跟自己说,再等等,再等等。因为没有人比她更能了解杨闯。这次安城水系统改造项目无论能否拿下,覃姗都想要最大可能地发挥杨闯的作用,让他的才干在公司展露出来,况且这个项目仅靠一己之力是多么艰难啊。所以在与金鼎山商议成立特别工作小组时,覃姗直接提出让杨闯担任副组长,金鼎山二话没说。

  在系马桩测完标高,杨闯和覃姗几个人拐进系马巷。系马巷是一条青石的道路,四米来宽,总长度二千多米,两边保存下来的房屋大多是明末清初的木制结构两层小楼,房檐的花鸟鱼虫木雕仍栩栩如生,其间也混杂着几座民国末期修建的砖混小楼,最高的一座也只有三层。在系马巷西端出口处竖立着一块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大理石碑牌。杨闯向覃姗介绍,解放前系马巷是安城最繁华的一条街巷,集中了安城的布市米市以及各类杂货店铺,长江对岸的老百姓都以过长江来一次系马巷为傲。覃姗看到了十几家百年老字号的店铺,那些高挂在店铺门脸上方的烫金字乌木牌匾向世人昭示着系马巷曾经的繁华与沧桑,只是好几家大门都紧锁着。大家也无闲暇进店去逛一遭,覃姗就一路走一路拍下了许多照片。

  转出系马巷,在系马巷坡底下的房屋墙壁和电线杆上,杨闯和覃姗找到了好几处曾被水淹没泡过的印迹,测了高度拍了照后覃姗让司机开往文澜湖。

  文澜湖是老城区地势最低的区域,占到老城区三分之一的面积。50年前文澜湖与长江贯通,碧波浩荡,湖水清澈。现在的文澜湖已经被一条宽敞的水泥大道一分为二为东西两半,大道的中部有一座六孔石桥,上写着“文澜桥”三个字。桥西的湖区在1986年后陆续填湖建房又被切割成三个大小不一的区块。车子在文澜桥头的路边停下。覃姗刚一下车,一股腐烂水生物的气味就钻进鼻孔,看到湖边有几个工人人手一只长杆网兜正在捞起被风浪吹打到湖边的蓝茵茵的水生腐烂物。

  技术员马达指着桥西边远处的一排六层楼说:“我的家就在那儿。小时候一到夏天这湖里都是游泳的人,那时的水多清啊。自从周边建起了印染、塑料、电线加工等一些工厂后,下湖游泳的人身上开始发痒起疹子,渐渐地就再也没有人敢下湖了。朱主任那时还在环保局,据他说每年都会对这些偷排污企业下整改单,而企业也就是象征性地交点罚款后继续生产,都是因为财政压力,这些企业可都是安城的纳税大户。到了2000年后,这些企业有的陆续倒闭了,有些在国家环保强规下整体搬迁,但安澜湖的水质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看过文澜湖之后覃姗又去了历史上内涝时积水最严重的几个街区。直到下午四点,覃姗才把一些关键的实地数据收集好。期间司机小张给大家买来了安城百年老店千里雪的糕点垫了下肚子。覃姗吩咐,大家都不要急着回家,直接到公司,工作小组碰个头商议一下初步意见。

  刚进公司,老朱就拿着一捆安城的水系建设图纸来找覃姗汇报。

  老朱拿来的是图纸复印件,一部分来自城建档案馆,一部分来自市政工程处。

  覃姗看到图纸时,狠狠地表扬了老朱,说:“朱主任,有你的啊,你在安城的人脉很厉害呀,我还正担心这个事有点棘手。”

  老朱有意压低了声音说:“覃组长,档案馆我有个很铁的朋友,好办些。市政那块麻烦点,现在几个主要负责人都是小年轻不熟悉,磨了个弯子找了政府办的一个副主任沟通,给人塞了两条中华才勉强同意给我复印了一份。”

  覃姗说:“公司的事不能叫你私人花钱,你开张发票我签个字到财务部报销。”

  老朱听了就跟覃姗建议,能否年终给他评个优秀,就用优秀的奖金来抵消,省得报销了。

  覃姗马上否决了,说:“朱主任,这个项目外围要花的钱肯定还多着呢,后面你那块需要实际支出的告知我一声,用于公司公务的支出都走流程。另外,关于优秀,项目拿下来后,我会向总公司申请特别工作小组集体优秀奖!”

  老朱连忙说:“对,凡事规范些好。”

  覃姗让老朱通知工作小组的成员马上来她办公室开会。

  06

  老朱刚进营销部就看见陆曼曼正在向杨闯介绍她的虾子牛肉酱。

  “你看我选的食材,虾子呢是我大清早骑车十几里路跑到凤鸣河渔船上买的,回家时那虾子还活蹦乱跳的。肉糜是我托人在安城麦香区回民村带回来的正宗小黄牛肉,笋丁就是你老家苍山的水竹笋。这里面还有白干、香菇、黑木耳,你喜欢吃辣的,我加了湖南干辣椒段,浇了姜沫。酱用的是我们安城百年老店谭奶奶家的。你闻一下都能吃一碗饭!”陆曼曼说着真的拧开了瓶盖,一股香味扑鼻而来。

  陆曼曼半上午发了个信息给杨闯不见回,打杨闯手机也未接,就找个理由溜出财务部跑来营销部,才发现杨闯走时匆忙,手机搁在办公桌上没带走,下午又跑来两趟看看杨闯可回来了,直到临下班了才把杨闯盼来。

  陆曼曼成长在高知家庭,父亲陆达成现在是安城教育学院的一名副院长,母亲曾慧是学院的一名教授。陆曼曼打小对父母设定的学习模式不由自主地抵触。曾慧让她学钢琴,她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偷偷跟一帮男同学去踢足球。陆达成要她学画画,她到画室待了三次就又和一帮同学去玩陀螺,砸纸鳖,捉昆虫。每次放学回家时衣服上小手上脏兮兮的,头发上汗涔涔的。曾慧在给她洗头时总会说,小女生要学着文静些。可陆曼曼左耳进右耳出,第二天照样。但是陆曼曼对文化课的学习一点也不含糊,一到课堂就像换了一个人,立马安静下来。老师布置的家庭作业哪怕天塌下来也要完成后再吃饭,小学到初中,每次考试几乎都是全班第一。陆达成和曾慧见这样,一合计,索性就由着她的性子放养了。陆曼曼西南财经一毕业,陆达成和曾慧就竭力怂恿她考研,她却自投简历找工作,说要自己挣钱自己花,不想再花父母的钱了。没承想投去的几家单位都给她发来了录用通知书,其中一家是坐落在省会的央企。陆曼曼最终还是选择了安馨安城分公司。她当时想,如果在安馨不如意再跳走。到上班的头一天陆达成和曾慧才知道,好在二人自小就知道陆曼曼的性子,也就没有过多地说她什么。

  当陆曼曼在公司见到杨闯的第一眼时,就像有一根不知从哪伸出的手指撩拨起内心深处的一根琴弦,那突然涌起的一波颤栗如海水般起伏翻滚。杨闯那张有几分与自己喜欢的明星约翰尼·德普相似的脸,那一双山泉水般清澈的眼睛,青春,阳光,又略带一丝丝忧郁,陆曼曼油然生出的一种特别想靠近杨闯的冲动瞬间猛烈地充盈着全身,这种感觉是她22年来的第一次。陆曼曼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一见钟情,情窦初开。之后陆曼曼就找各种各样的理由往营销部跑,也不理会公司的人咋说。如果有一天看不到杨闯,陆曼曼的心里就像压了块小石头,有时睡觉前脑子里还回想着杨闯正襟危坐在格子间办公桌前那专注的神情,然后才慢慢地带着满足感睡去。

  其实营销部的每个人都很喜欢陆曼曼,有时不见她来,还有人故意逗杨闯说,陆曼曼今天怎么到这会还不来啊。

  老朱看到陆曼曼忘我地介绍她的虾子牛肉酱,就假装一本正经地说:“曼曼,还没到下班时间你就到处窜岗,我跟你芳芳主任汇报,说你干扰营销部的工作,扣你一个月奖金!”

  陆曼曼知道老朱是故意跟她说着玩的,就凑到老朱耳边小声地说:“朱主任,告诉你个小秘密,我刚才上楼时削了一个苹果,这个时候芳芳主任正在美美地享受呢。”

  老朱说:“你也不能惦记着杨闯一个人啊,你看营销部这么多人,你只为杨闯用心做虾子牛肉酱,大家红眼啊。”

  杨闯赶紧说:“朱主任,你就别起哄了啊。”

  陆曼曼撸起小嘴假装生气的样子,说:“你们营销部真没良心,哪回好吃的拿来不都是让你们分享了?”陆曼曼知道,这瓶酱搁这儿,要不了两天就会没了,“你们营销部个个是馋鬼!”陆曼曼说着伸了一下舌头,捂着嘴笑了。

  老朱通知工作小组成员赶快到覃姗办公室开会。

  陆曼曼连走时在杨闯面前伸出右手的大拇指说:“你看,为剥虾仁,手指都快扎烂了。”

  杨闯看见陆曼曼大拇指明显地有好几个红点点,心里不由一疼,说:“待会下班你去药房买点药膏搽搽,防止感染。下次可别再搞了。”

  “我还没那么娇嫩吧。你心疼了?”陆曼曼说时脸上一红,“你去开会吧,明儿见。”陆曼曼就甩着马尾辫满心喜悦地出了营销部。

  杨闯和老朱几个工作小组的人进了覃姗办公室,覃姗在隔间的小会议桌上正摊开图纸,眉头微皱着。

  覃姗看大家都到齐了,说:“下次通知开会时大家动作稍快点。”

  老朱就瞄了杨闯一眼,杨闯撇过头假装没看见。

  覃姗把今天跑了一天的收获和数据向大家一一作了介绍,然后让大家传阅来自城建档案馆和市政的安城水系图纸。图纸中竟然还有几张建国初期的,大家不由得向老朱投去佩服的眼神。

  覃姗说:“大家看了后,都发表发表自己的意见,今天也只是初步交流,互相启发,最终的目的是要形成一个切合安城实际和发展的完整水系统改造蓝本。”

  覃姗点了柯正祥的名字,说:“柯工,你参加过省城的水系改造,要不你先说说。”

  柯正祥扶了下眼镜说:“安城跟省城地貌差别还是很大的,省城属于平原地区,虽然受限于地形,但四周的大型隧道渠建好后,合理设置了中继泵站,背街小巷也做到了雨污分流,加上省城离松明河也就4公里的流程,所以现在省城的内涝发生率极低,这几年没有发生过一次严重内涝。”柯正祥说着,指着封页的一张图纸,“而安城呢,你们看,北高南低,到了沿江系马桩一带又有一个明显的坡高,雨量密集时,就会阻碍整个城市向长江段排水的顺畅。安澜湖又处在老城区最低的区域,十几年前的陆续填湖建房,现在的湖容量有限,一旦连续几天大雨,湖水就会漫溢,系马桩受阻的水流再发生回流倒灌,安城老城区顷刻就会内涝。”

  柯正祥略微思索了片刻,接着说:“环城东路、西路和系马桩因为高程原因,是造成目前安城老城区排水困难的最主要因素,特别是东部和西部新建小区,部分开发商预留的通向市政管网的主干管不达标情况严重,去年碧山园小区就因严重积水被困了2天,搞得业主集体上访。所以我的建议,首先在东西部和系马桩修建大型隧道渠引流,缓冲老城区排水压力。但是由于坡降问题,特别是系马桩老民宅多,实际实施不仅工程量大,技术难度也很大。”

  技术员马达指着面前的几张图纸说:“从安澜湖西边的盛唐小区到晴岚苑一带,溢流口都指向安澜湖,现在安澜湖西边区域被切割成了三块后,与湖东面的水域不相贯通,每一块湖区都已经成了死水,现有的排水管为雨污合流制管道,大量沉积物造成湖底淤积严重,雨季来临,湖水倒灌,这些小区第一个遭殃。我住在盛唐小区十几年了,几乎年年都经历过涉水回家。”马达又翻开几张图纸,“大家看城西的几个老旧小区排水,图纸显示流向茶山路,茶山路9公里,溢流口都指向了长江段,污水雨水经过明渠收集后也未经处理就直排入江,严重影响长江水环境,而东部的老旧小区同样存在这个情况。去年国家环保督查时已经对安城下达了限改通知书。所以,在安城水系统处理改造中,老城区的雨污分流和污水处理迫在眉睫。”

  老朱也谈了自己的看法。老朱建议:“大家在制定改造方案时,一定要兼顾到安城的财政能力。安城在全省地级市中财政收入一直靠后,为什么这个改造项目现在才提上日程?一个是安城的内涝灾害严重影响老百姓的生命财产安全,确实已经到了不得不改的时候,二是国家去年底下达了一个配套资金指标专项用于安城水系统改造,倒逼!但是安城政府能不能拿出相应的配备比例资金,这个我们还不敢说。所以,我建议分步实施比较好。”

  覃姗示意杨闯时,杨闯把手上的图纸放下,说:“我回去再想想,因为我对自己的一些想法还不够确定,明天我争取拿个书面意见供大家讨论。”

  覃姗说:“今天就到这儿,大家辛苦了一天,都到食堂用个餐,吃过了再回家。今天我让食堂加了几个菜。”

  即使忙碌了一天,覃姗也没有忘记给工作组成员搞好后勤保障,仅这一点大家都从心底佩服覃姗的细心,老朱已经在心里竖起了大拇指。

  吃饭时,杨闯看到端上来了自己最喜欢的山粉圆烧胖鱼头,望了覃姗一眼,心里不觉一热,因为这是之前食堂从没有做过的。

  07

  杨闯吃完饭没有回出租屋,直接返回了营销部。

  杨闯坐在电脑桌前望着屏保。屏保画面上,天空一碧如洗,海水湛蓝深邃,几只海鸟飞翔在海面展现着它们优美的身姿。杨闯想象着自己就是其中的一只海鸟,正挥动着一双有力的翅膀飞向苍山,飞到亲人身边。杨闯似乎看到了妹妹在当年自己坐的书桌前正伏身书写,看到了父亲正在帮母亲赶着猪仔进圈,吆喝着母鸡进笼。四月的春风把苍山的一切都染得翠绿欲滴,流经苍山的龙河与凤鸣河遥相呼应,此时还像两位温顺的姊妹一路莺歌燕语,轻盈,欢悦。可是,杨闯知道,当雨季来临时,这两位温顺的姊妹经常会挥舞着利爪,披散着长发,肆意横冲直撞。

  杨闯正沉浸在苍山的一草一木里,覃姗端了一杯咖啡进来轻轻地放到了杨闯桌上。

  杨闯看到覃姗不由地就局促起来。这几天杨闯产生了一种奇怪的心理,一会儿想看到覃姗,一会儿又怕看到覃姗。此时覃姗站在他旁边,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非常好闻的百合香水味,杨闯反而抬眼望向窗外。远处的高楼灯火阑珊。

  覃姗说:“这几天除了工作外,你是不是有意躲着我?看到我也故意装做没看见。”

  杨闯仍然望着窗外,没有正面回答,说:“我想如果你明天能抽空,我带你去一趟苍山。”

  “你老家?见你父母?”覃姗一脸的疑惑和诧异。

  “是的,去我老家,但不是见我父母,我想带你去看看苍山,看看龙河和凤鸣河,它们跟我们正在进行的项目有些联系。今天我没有谈自己的意见,确实有些想法一直没考虑成熟。”

  “行!明天专门跑一趟苍山。8点在公司门口出发。”

  突然杨闯的手机响了,杨闯一看是陆曼曼打来的,连忙把手机翻转过去。覃姗说:“你接电话吧,夜也不要熬深了,我先回去了。”

  杨闯站起身打算送一下覃姗,覃姗制止了。

  杨闯摁了接听键。陆曼曼在电话那边的声音很小,语速很慢且故作神秘地说:“我看见你还在公司。”

  杨闯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望向门外又望望窗户,说:“你咋知道?”

  “我掐指一算,今天晚上有个帅哥要加班。”陆曼曼不由咯咯地笑起来,“酱好吃吗?”

  因为晚上覃姗安排了晚餐,虾子牛肉酱还没来得及品尝,杨闯只好说:“今天覃组长请客,就没舍得拿出来。”

  “明天让老朱他们尝尝,好让他们羡慕羡慕我的手艺。”

  “那当然!不过他们早就知道你的厨艺了。”

  “可想我了?”

  杨闯略一犹豫,陆曼曼马上说:“算了算了,不难为你了。”

  杨闯说:“你的手还疼吗?可去买药膏搽了?”

  “没事!有你这句话就不疼了。”电话里面传来了一个女人喊陆曼曼的声音,“挂了挂了,老妈在喊我。你注意身体啊。”

  陆曼曼挂了机,杨闯觉得陆曼曼的声音似乎还像粘贴在手机上一样,被杨闯握在手里久久不去。一种被人关心的幸福感瞬间传遍周身。可一想到覃姗,杨闯的心一下子又黯淡下来。

  杨闯点开电脑,打开安城水系统改造项目文件夹。

  覃姗出了公司后没有回酒店。覃姗到安城后根据总公司的指示,金鼎山将她安排住进了安城大酒店。安城老城区街道不宽,但每到夜暮降临,街上霓虹闪烁人流如织,尤其是步行街,一下子涌出了各色各样的地摊小贩,花花绿绿,好不热闹。覃姗径直走进了步行街上的安城百货商场大楼。

  第二天司机小张早早地就将车子开出了车库。杨闯刚坐上车,看见覃姗手上拎了两个手提袋走过来。小张替覃姗将手提袋放到了后备箱。

  车子出了公司穿过安澜桥向苍山方向驶去。

  当车子过大鹰山进入庾岭境内时,春天的气息愈发浓郁,山上万木峥嵘,山脚下一栋栋居民楼掩映在青翠里,偶尔还看见半山腰有几间房屋露出一截屋顶。公路两旁的田野里,此时油菜花虽然已接近尾声,但香味更浓,色泽更亮。而一大块一大块的田地里红花草正在怒放,如同有无数的粉蝶在风中起舞,那绚烂的紫红色在阳光的照射下耀眼夺目。覃姗看到有两三对可能是情侣的年轻人正在田埂上在红花草丛中摆着各种姿势拍照。

  覃姗将头扭向车窗望着沿路的风景,尽情地呼吸着山间和田野里袭来的混合着香味的甜丝丝的空气,金色的长发在这沁人的春风吹拂下微微飘动。

  杨闯指着那一块块的红花草田告诉覃姗:“我们这儿都叫它红花草,城里人叫它紫云英。红花草是农田里最好的春肥,也是喂猪喂牛的草料。苍山的田地里也有,我小时候就割过。听父母讲,他们的小时候大人们会掐一些鲜嫩的红花草和着芋头一起煮,去撑过最青黄不接的日子。”

  覃姗说:“多好的花啊,不仅花美,还能在最困难的时候帮人们填饱肚子。”

  过庾岭后,公路变成了铺了细小碎石的山路,路也明显窄了陡了,司机小张也是第一次来这,杨闯提醒小张开慢点。当车子绕过一个大的陡坡弯道,眼前一亮,覃姗一眼就看到了前方更加雄伟的山峰,层峦叠嶂。杨闯指着远山的那一片青黛说:“现在你看到的就是苍山了。你看到那座最高的山峰了吗?那是苍山的最高峰叫鸟儿峰,是说鸟儿都飞不上去,当然这是苍山人夸张的说法。”

  山路在一棵古老高耸的皂角树下戛然而止。在皂角树右侧,一条麻石条铺成的小径掩入了树林之中。

  小张将车子熄了火,覃姗和杨闯下了车。覃姗让小张把两个手提袋拿下车。杨闯知道这肯定是覃姗买给父母的礼物,就说:“不是叫你来看我父母的,咋还买礼物。”覃姗就说:“你别管。”

  杨闯说:“这条山道只通到这,是苍山镇政府前年才修通的,也只能修到这,再往上山势陡峭,而且工程量太大,镇政府暂时也没有那个财力。”杨闯指着隐入山林的麻石小道,“现在我们只能步行了。”

  08

  杨闯的中学是在镇上读的,这条山路起早贪黑也不知走了多少趟,今天覃姗跟他一道走在这密林之中的麻石小路心里觉得十分奇妙。本以为覃姗会娇滴滴地无法赶上杨闯的脚程,哪知覃姗紧跟在杨闯的身后一刻都没落下,只是身上已经起了薄汗,头上渗出的汗水将鬓角边的头发已经打湿。在到达一个山角拐弯处的一块大石头时,覃姗听到了流水的巨大的轰隆声。杨闯让覃姗和小张歇个脚,带二人小心地走上了一块较为平整的巨石。杨闯跟二人说,这块石头叫“醉仙石”。站在醉仙石上往左侧上方看,只见宽大的山涧中一条瀑布飞流直下,在瀑布底端形成了一个差不多二三公顷的水潭,水潭的积水顺涧而下,水流湍急,山涧两边高耸的树木在大约1公里后逐渐合围,溪水也渐渐看不见了。

  杨闯介绍:“这就是苍山的乌龙溪,溪水流入半山腰的苍山水库后汇入龙河。”杨闯往东一指,“你们看,那条河就是龙河,龙河向南流经安城东部入江,听我父亲讲,在我爷爷那时,苍山一带的人可以从龙河乘帆船到长江入安澜湖后进城。”

  小张感慨:“天下之水都能找到一条相通的路径啊,而我们人类却往往难以共通。”

  覃姗听了笑着说:“想不到你还有圣人的思想啊。”

  小张嘿嘿一声。

  杨闯接着说道:“我们来时的庾岭西边是凤鸣河。有风水先生戏言,安城被一条龙和一只凤烘托着,是一座有帝王气象的城市。但安城历史上也没有出过一朝皇帝,宰相状元倒是出了不少。”

  覃姗接道:“你也是苍山的状元呀。”

  杨闯一笑,一指前面的一个山峁说:“翻过这座山峁就是苍山村了。我先带你们去后山。”

  杨闯带覃姗去的后山是在一片竹林的后面。这片山岗大多是低矮的灌木,没有了之前看到的郁郁葱葱的高大树木。在这片山岗上覃姗看到了一座座坟墓,其中有一座还是新土。

  杨闯说:“苍山的人去世了都葬在这,我的爷爷奶奶都长眠于此。”杨闯的声音明显低沉了许多,“在我五六岁的时候爷爷就生病去世了,奶奶是在我上初二的时候走的,奶奶查出来是肺癌。在苍山像我爷爷奶奶这个岁数去世的还有好多。大概六年前省地质勘探队在苍山考察矿藏时发现了地质中含有砷,后经过论证不足以规模开采作罢,当时勘探队提交的报告中建议政府改善苍山的饮用水条件,因为经检测苍山地下水中砷有超标,而苍山人喝的就是乌龙溪里的水。”

  覃姗问:“政府知道这儿水质影响健康,难道就不采取措施?”

  杨闯说:“去年苍山镇政府组织了50岁以上的人去安城检查,有3个人被查出了癌。在我科大毕业的第二年我向镇政府提交了一个苍山饮用水改造计划,当时镇政府很重视,后来我又追着这事跑了几趟,都说在筹措资金。一个大型调蓄调压水池和净化装置都是目前镇政府的财力难以承受的,况且整个苍山村居住点相对散落,仅就所有的管网铺设也是很大的一笔资金。可能近期还是难以实现。”

  覃姗听了,一颗心不由得也沉重下来。覃姗看着杨闯说:“那年毕业你不愿跟我一道去上海,执拗着回老家就是因为这个?”

  杨闯说:“嗯,有这个因素。但是一直没来得及跟你说。”

  覃姗说:“这事急也没用。走,我们去看看你父母。”

  苍山村隐没在鸟儿峰下端的一个山冲里。三个人转出后山刚到村口的柿树那,就传来了一声狗的叫声,不多会只见一只高大的黄狗像一支离弦之箭向杨闯奔来。杨闯喊了一声“大黄!”大黄狗贴到杨闯脚边用头拱着杨闯的裤脚,转头对着覃姗和小张发出两声尖利的叫声。杨闯随即喊道:“大黄!这是客人!”大黄狗似乎听懂了杨闯的意思,蹭到覃姗脚边,用可怜巴巴的眼神望着覃姗。覃姗俯下身子,用手摸了摸大黄狗毛绒绒的头,大黄狗发出欢愉的哼哼声,似乎已得到了女主人的原谅和宠爱。

  杨闯的家是三开间的大瓦房,门前场地很是开阔,用作谷物杂粮的晒场。屋子东面长着一棵高大的紫檀,几棵李树,屋子西头栽了一排茶花,一些破损的瓦钵里种着从鸟儿峰上挖下来的兰草。瓦房后面接了两间披屋,低矮些,一间厨房,一间摆了农具杂物。

  杨闯喊了一声妈。父母亲正在厨房炒制清早摘下的茶叶,听到喊声赶忙出来,一看是杨闯,旁边还站了两个人,很是诧异。杨闯简单地介绍后,覃姗和小张都问候了一声叔叔阿姨好。覃姗把带来的礼物交给了母亲,又自是一番客气。

  杨闯泡了三杯茶。母亲说这个茶叶是十几天前采的,是苍山的头茬茶,一芽一叶,只是采了一点点尝鲜,味道有点清淡。覃姗看到茶叶在水中泡开后一颗也仅比米粒大点儿,青绿中透着一丝嫩黄。母亲说现在正在大灶上炒的叶子已经有劲了,待会都带回安城尝尝。此时父亲已将一只母鸡捉到了手,喊母亲来帮忙。覃姗打算阻止,想想还是算了。

  烧饭时覃姗和小张都抢着去灶台将木柴塞到灶笼里,覃姗的脸被火焰映得通红通红。杨闯母亲一边忙活着一边就时不时地偷看一眼覃姗,越看越喜欢,心想,杨闯还有这么漂亮的同事。

  菜端上了桌子,有香椿头炒鸡蛋,春笋炒腊肉丁,清炒水芹,凉拌嫩荠菜,麻辣老豆腐,土鸡炖苍山木耳,还有一小碟腌蕨菜。杨闯父亲问可喝点酒,覃姗说不会,小张说下次来我不开车了,这么好的菜整点酒多快意。自从到安城来覃姗还没有吃到过如此可口的饭菜,竟然吃了两小碗饭,喝了一大碗鸡汤。小张吃了满满的两碗饭又添了一小碗,边吃边一个劲地夸赞。吃过饭在覃姗的一再坚持下,杨闯母亲只好让覃姗洗了碗筷,母亲则将杨闯拉到屋外问杨闯两个人是不是有那个意思,杨闯就说没有,说人家是上海来的,等安城这边的事忙完了还要回去的,母亲就轻轻地哦了一声,透着那么一点点失望。

  临走时,杨闯父母给覃姗和小张每人准备了一小盒今天刚炒制的茶叶,一包苍山木耳,二人推辞不过都收下了。杨闯告诉父母这一段时间公司忙,可能周末都不一定回家,提醒父母多督促妹妹的学习。杨闯父亲把他们一直送到皂角树下,看着覃姗和杨闯上了车,只到车子拐过了山角看不见了才转身返回了苍山村。

  一路上覃姗和杨闯都没有太多的交流,覃姗心事重重的样子。苍山的黄昏来得早,在车子到了山脚时,太阳已经没入了山后,而漫天的红霞把山路两边的树木映照得金光灿烂。

  车子到达安城边时,一弯弦月已经从龙河上升起来了。

  09

  第二天下午杨闯把自己的初步方案提交给了覃姗。方案中杨闯提出了一个全新的思路:源头管理。覃姗浏览了一遍后很是惊喜,心中感慨北方科大没有白白培养一个人,而且与自己当初的想法差不多不谋而合。

  覃姗立即召集了工作小组第二次会商。覃姗将杨闯的方案打印了,会上人手一份。

  覃姗说:“杨工的方案我已经看了,现在先请杨工解读一下这个方案,再听听大家意见。”

  杨闯说:“大家都知道,我国是世界上13个贫水国家之一。古人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在洪涝灾害时,洪水是猛兽,但洪水也是人类永远的朋友。我们现代城市越来越多地被钢筋混凝土占领,雨天给城市生活的人们带来的不便,让城市居民对雨水更多的是拒绝。所以经常看到很多城市当雨季来临,城市面临内涝时,就会穷尽一切办法排水,而旱季到来时又没有了水,缺水严重就要投入抗旱,这就陷入了人类同大自然的征服与被征服的循环斗争中,安城也是如此。水,来自自然,还是要让自然来解决,我们应该把征服和改变自然变成敬畏和顺应自然,城市的水系统建设我想也应该遵循这个法则,所以我提出了源头管理的构想。”

  杨闯翻开方案说道:“有个词叫欲速则不达。安城老城区的道路基本都是水泥路、砖石路和白加黑,雨水的排水井多设置在这些道路的路沿,你看我们的机动车道非机动车道还有人行道上都有,但是这样的道路本身已经失去了对水的吸收和渗透,一旦下雨,雨水可能在几分钟即可到达排水井,排水井对迅速到达的雨水很难快速接纳,哪怕只有20多毫米的雨量,也很快在道路上形成积水,严重的就会造成内涝。通过对安城近十年来的数据分析,安城在全年的雨水季节中,85%不大于26毫米,如果通过源头管理,在绝大多数雨量不超过26毫米时,我们可以做到让城市的雨水就地消纳,消除道路积水和内涝隐患。那么我们要做什么?这是方案的重点,请大家看第三个部分的施工方案。”

  杨闯在施工方案中提出的一个重要做法就是增强城市雨水收集和吸纳功能。

  杨闯阐述:“一个城市的道路积水点或者内涝点在这,但是治理的点可能并不是在这。我们首先着眼解决全年85%雨水季不大于26毫米的积水问题。一是改造城市现有绿地平整的构造为四周高中间低,让绿地尽可能多地蓄水;二是在绿地率低于30%的老旧小区如城西的江南苑,马达马工所住的盛唐小区等,新建植草沟和蓄水池,下渗的雨水接到蓄水池,达到收集雨水功能,干旱时蓄水池就可以派上用途,雨水回用可以浇灌树木,道路洒水。这两条蓄水功能做好了,平时几分钟到达路沿排水井的水可能要十几分钟才能到达,就能很好地减轻整个城市排水管网对突然而来的雨水的压力。三是铺设渗水砖。渗水砖是一种绿色环保新型建材,透水和透气性能好,可以使雨水迅速渗入地下。据我了解,安馨环保总公司已经在山西投资建设了渗水砖生产基地,首批产品有望在今年6月出产,这个覃组长应该知道。我想安城可以作为安馨渗水砖的首个试点城市。”

  覃姗补充道:“是的,渗水砖目前已经进入检测期,根据目前进展,5月份拿到资质报告后即可以规模生产并投放市场。”

  杨闯接着说:“这是解决雨量小的时候城市积水和内涝问题,而一旦城市遭遇连续大雨或者暴雨甚至特大暴雨,源头管理同样至关重要。大多老城区因为历史原因,一开始没有一个长久的水系规划,随着城市发展,一旦遇到洪涝灾害经常是头疼医头,脚痛医脚。根据我们前期考察,安城的水系统存在着杂乱无章的缺陷,甚至有的下水道不相贯通。这一块的源头管理分三步走。第一步是改造老旧管网,实现雨污分流。这块虽然工程量大,但是因为老城区的排水管很多都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铺设的雨污合流制管道,管道淤积和堵塞严重,排水容积变小,而且很多没有经过污水处理就直排入江,所以这第一步做好了,不光是达到排水顺畅,也是环保的必要。第二步,增大源头调蓄能力。龙河上端的苍山水库库容量只有200万方,凤鸣河上端的金牛水库库容量更小,只有150万方,一旦暴雨来临造成洪水泛滥,上游蓄水负载过大要泄洪,下游雨水又不能及时排出,雪上加霜,短时间就可能造成水位暴涨,引发倒灌。增大两座水库的调蓄能力,就会有效缓解下游安城的压力。第三步就是安澜湖的问题。为什么我把它作为第三步,因为这里面存在一些未知因素。”

  杨闯拿出一张安澜湖全景平面图,说:“过去的安澜湖是通江的,近十几年安城在不断扩张时忽略了水系整体规划,安澜湖几乎变成了死水,加上过去企业的偷排放和污水排放,除了水质问题,湖容量至少减少了三分之一,蓄水能力极大减弱。安澜湖周边一直是安城的黄金地段,听说几家房地产开发商正在谋求政府搞沿湖开发,一旦实施,安澜湖周边的绿地和植物将遭殃,安澜湖将更加被挤压,对安城老城区的水系带来更大破坏。安澜湖关系到整个安城老城区的生态,所以我在方案中提出的是,安澜湖不仅要让它通江还要扩容,更要增大环湖绿地和植被面积,增强蓄水能力,同时做好环湖规划,建设生态微景观,让安城的老百姓也有一个休闲宜养的好去处。”

  马达说:“杨工的这套方案应该是完美的,但现在政府的投入毕竟有限,实施起来难度很大,你看七八月份雨季会很快到来,对急需解决的内涝问题不一定起到立竿见影的效果。在其位者需要看到的是立马见效的功绩。”

  杨闯回应道:“马工的担忧不无道理。安城的水系统改造建设,我在方案中提出的实施期是三年,三年磨一剑!解决内涝,消除污染,更要着眼城市生态!你看安城东西部的开发,大鹰山、庾岭一带城镇化的加速,小塘小溪填没了,绿地缩减了,越来越多的土地失去了对水的渗入功能,所以我们的改造建设不能仅仅当做一个简单的工程来做,我们更需要政府和我们的老百姓接受新的理念,造福于子孙后代,让安城永远散发古老而年轻的气脉。”

  柯正祥和老朱几个人不由鼓起掌来。柯正祥似乎很激动的样子,说:“今天应该说杨工给我们大家都上了一堂课,也让我这个一辈子与水打交道的人很感慨。我完全同意杨工的方案!”

  会商一直开到下班时间,工作小组其他几位都谈了看法,最后对杨闯的方案达成了一致意见,只是在施工方案的一些细节上做了一些微调,比如建立积水监测和报警点。

  散会时覃姗准备让杨闯留一下,却听老朱在门外喊:“杨闯,有人找你。”覃姗说:“你去吧,也不早了,回头再找你商议。”

  杨闯一出门,看到陆曼曼正站在走廊电梯口那。

  10

  杨闯看到陆曼曼嘟着小嘴,就说:“咋啦,谁惹你生气了?”

  陆曼曼没有吱声。电梯上来门一开,陆曼曼一把将杨闯拽进电梯,没等电梯门关上,陆曼曼突然紧紧地抱住了杨闯,踮起脚尖扬起脸把嘴唇压上了杨闯的嘴唇就疯狂地亲吻起来。陆曼曼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杨闯一下子浑身僵硬在那,一双手有意无意地也不知道是要抱紧陆曼曼还是要推开陆曼曼,直到电梯下到了一楼,陆曼曼才松开杨闯。

  杨闯看到陆曼曼的眼睛里已经渗出了泪花。

  杨闯掏出纸巾轻轻擦拭了一下陆曼曼湿润的眼睛,出了电梯。

  “昨天到营销部,晓得你跟大美女去你老家了,不带上我也不跟我说。”陆曼曼一脸委屈地望着杨闯,“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杨闯牵起陆曼曼的手,说:“走,我带你去外婆家粥铺吃你最喜欢的皮蛋瘦肉粥,然后慢慢跟你说。”

  此时营销部隔壁办公室的窗户边站着一个身影,看着杨闯和陆曼曼手牵手出了公司大门。随后办公室的灯光熄灭了。

  外婆家粥铺在安城的一个小弄堂里。杨闯和陆曼曼找了一个僻静的角落相对着坐下。

  陆曼曼一直望着杨闯,望着望着脸上突然绽开了微笑,眼睛里满是柔情蜜意。杨闯看着陆曼曼笑了,一直绷紧的神经才放松下来。

  杨闯说:“我和覃组长去苍山不是游山玩水,我带她去实地了解了一下苍山的生态环境,还有龙河、凤鸣河一带的水情,因为我的方案中涉及到这片山川河流。”杨闯想想还是没有说覃姗去看了父母的一些细节,“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刚才的会议通过了我的方案。”

  “那你发个信息也好啊,叫我胡思乱想了一天。原谅你了!”陆曼曼挑起一小勺粥,脸上露出羞涩,“刚才在电梯里,我像个傻子一样。”

  杨闯将自己碗里的一大块皮蛋挑到陆曼曼碗里,笑着说:“你呢,就像这皮蛋,皮得很。”

  陆曼曼脸色一红,轻声说道:“你一点都不主动,那可是我的初吻。稀里糊涂的。”

  “你看,”杨闯伸出舌头舔了一下上下嘴唇,笑嘻嘻地说:“这嘴唇上的口水我都吃下去了,你的初吻也被我吃进肚里了。”

  陆曼曼笑得差点噎了气,接道:“你啥时学得这么贫!”

  第二天杨闯一到公司,覃姗就把他叫到办公室。

  覃姗摊开方案说:“这个方案有漏项!你自己知道!”

  杨闯知道覃姗指的是什么。

  杨闯说:“我知道这个项目的轻重厉害。苍山饮用水改造计划本来是放在里面的,但是上会前我还是把它拿掉了。根据现在市场行情,完成苍山饮用水改造,光是材料设备至少900万,而人力成本加上各种运输上山,预算也有500万。如果因为这个导致整个项目落空,你怎么向总公司交代?安城分公司这几年的业绩本来就不好,我下不了这个决心。”

  “你还记得在北方科大,班主任让我们记住的八个字吗?”

  杨闯张口就说:“记得。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好!可是这八个字只是让你记在心里的吗?就像你在方案中阐述的,安城的水系统改造不单单是一个工程,更是着眼安城未来的50年100年水系建设!我也没有多么高大上,但是那天在我看到苍山后山的墓地时,我想我们应该做点什么。你难道不是更想这样吗?”覃姗用不容质疑的口吻说,“苍山几万老百姓的生命健康不是用多少钱去衡量的!现在就加上去!”

  苍山饮用水改造加进了安城水系统改造方案。

  在覃姗把方案拿到金鼎山办公室时,金鼎山当即对苍山饮用水改造提出了反对意见。

  金鼎山说:“方案确实很完美很理想也很有情怀,但是,覃助理,我们还是要考虑到安城的实际现状啊。”金鼎山从一个文件夹里抽出一叠纸递给覃姗,“你看,这是我想方设法搞来的另一家环保公司的方案,人家就是解决当下的内涝问题,你看这个预算,拿到国家的投入资金,安城财政几乎不需要贴进去多少。我们呢,比人家几乎翻一番,而且还是三年规划!三年说不定领导就调整了。看不到眼前效果,你说领导高兴吗?会通过我们的方案吗?”

  覃姗说:“可是安城的水系统改造再也不能头疼医头脚疼医脚了。三年规划带来的是长远效应,现在的抱佛脚,受损的还是安城自己。”

  金鼎山见覃姗很坚决,就说:“这样,这个方案我不能拍板,我向志豪总经理汇报一下,让总公司作决定吧。”

  金鼎山把方案传到总公司后,当天晚上金鼎山和覃姗都收到了陈志豪的批示:调整方案,着力解决安城老城区内涝问题,其他暂不列入!

  安城大酒店的房间里,覃姗望着床头柜上挂着的一支竹笛呆呆地发愣。竹笛上那个小小的“闯”字在柔和的灯光下似乎一会儿模糊,一会儿又变得清晰。覃姗翻到杨闯的电话号码,在准备拨出时,覃姗的脑海里一下子闪过杨闯牵手陆曼曼的身影。覃姗拨响了陈志豪的电话。

  覃姗在电话里表明了对方案的看法。安城的方案或许会成为今后城市水系统改造建设的一个风向标,做好了对安馨环保在城市水系统项目发展方向上不仅带来巨大的变革,也会增强安馨在国内的竞争力,意义重大,而安城项目对安馨无疑是一次绝佳的机会。

  陈志豪听了没有立即表态,说:“安城的情况很复杂,这个方案几乎不能通过。哪怕通过,但在资金方面,公司前期投入的压力也是巨大的。”陈志豪顺便问了一下覃姗在安城的生活起居以示关心,“不早了,早点休息吧,明天我会给你一个明确的答复。”

  第二天上午没有等来总公司的答复,下午覃姗给工作小组的成员放了一天假,自己则打了个的士前往安城市政府。

  11

  覃姗到市政府后,副市长饶道谦正在开会。秘书问了情况后让覃姗坐等。覃姗实际上并不想跑这趟路。去年底饶道谦带团到安馨总公司考察时公司安排了覃姗负责接待,当时覃姗对饶道谦的印象并不好,总感觉那张眼镜的背后藏着一股阴冷。

  半小时后会议结束,覃姗看到饶道谦后准备作自我介绍,饶道谦马上说:“我对你印象很深,上海安馨环保总公司的覃姗,覃助理!”

  “饶副市长记忆力真好,公务如此繁忙还能记得我这样的一个小职员。”覃姗把安城水系统改造的方案恭敬地递给饶道谦,“您上次的上海之行,对安馨很感兴趣,这不,总公司高度重视,想与安城政府合作,就派我来到安城,这是方案,您过目一下。还希望得到饶副市长的支持。”

  饶道谦翻看着方案。覃姗注意到饶道谦身后墙上非常醒目的一幅书法大字“慎独”,“独”字写成了异体,右边的“犬”字张牙舞爪,变形而夸张,覃姗看了心里就想笑。

  饶道谦合上方案递给覃姗,说:“安馨实力雄厚,安城非常欢迎安馨参与竞争。”饶道谦喊了一声秘书小昝,小昝走进来,“在上海时覃助理热情地接待了我们考察团,安城也是一个好客的城市,小昝你安排一下,晚上就在明月居请覃助理品尝一下我们安城的地方特色。”

  覃姗刚想推辞,饶道谦的电话响了。覃姗告辞出了饶道谦的办公室。

  覃姗返回到安城大酒店后想想还是拨通了陈志豪的电话。覃姗告诉陈志豪自己跑了一趟市政府找了分管副市长饶道谦,但饶道谦并没有给一个明确的答复。陈志豪在电话那头听了只说了句:“想办法!不惜一切代价!”

  明月居在系马巷里,是一个三进的院落,纯木结构,但门脸并不起眼,也没有看到“明月居”三个字,如果不是秘书小昝的引路覃姗无论怎样也不会找到这个地方。小昝把覃姗带到东面的一间厢房,覃姗看到饶道谦已经坐在里面了。

  饶道谦让小昝通知上菜,说:“廉政抓得紧,只好委屈覃助理到这个小地方了。”

  覃姗环视了一下包厢笑着说:“饶副市长谦虚了,这个地方外面不起眼,里面的环境可是别有洞天啊。”

  饶道谦呵呵一声说:“一个朋友开的,不对外营业。”

  “明月居,可是我到现在也没有看见招牌。”

  饶道谦哈哈一笑,说:“这不是你一个人有此疑问。”饶道谦指着墙上的一书法条幅,“这是苏轼的一首词,你看,开头是‘明月几时有’,我就私下称这‘明月居’了,外人不知。”

  覃姗哦了一声,说:“饶副市长真有雅致。”

  饶道谦问覃姗:“覃助理是来点白的还是红的?”

  “真不会喝酒。”覃姗一指桌上的仿古青花茶杯,“我就喝茶陪领导。”

  “那哪行,不喝点显得我们安城不厚道。”饶道谦自己拧开一瓶酒鬼,指着桌上的一瓶拉菲,“小昝,给覃助理倒一杯。”

  在每道菜上桌时,饶道谦就给覃姗作个介绍,一边往覃姗碗里夹着。在一个复古金边陶瓷餐盘端上来时,饶道谦说:“覃助理,这可是你在上海很难吃到的,长江野生鲥鱼,有市无价啊,而且渔民有时一年都捕不到一条。”

  一桌都没尝过的菜,但覃姗却没有吃出在杨闯老家那一顿饭的滋味。在小昝准备给覃姗再倒一杯时,覃姗坚持婉拒了。

  饭后饶道谦跟小昝说:“你先回吧。”

  覃姗准备跟小昝的车子,饶道谦说:“覃助理喝了酒,到茶室喝点茶醒醒酒,顺便我再了解一下安馨的方案。”

  覃姗听饶道谦说要再了解方案,便只好跟着饶道谦穿过中厅到了茶室。茶室在院落的第三进,里面有两张宽大的真皮沙发,沙发中间摆着一张小紫檀茶几。茶早已备好。

  整个院落的僻静突然让覃姗感到拘谨,便说:“饶副市长一定要相信安馨的能力,总公司也一定会抽调精兵强将来确保完成这个项目。”

  饶道谦给覃姗的茶盏续水时,顺势在覃姗坐的沙发上坐下来,望着覃姗酒后绯红的脸说:“覃美女亲自来安城,我相信这个项目一定会顺利的。”饶道谦往覃姗身边挪了挪身子,“安城的水系统改造是今年安城的十大重点项目之一,我的压力也很大啊。”

  饶道谦说着把覃姗的一只手拉过来握在自己的手心,覃姗挣了一下没挣脱,饶道谦一只手轻轻地像是拍着又像是摩挲着覃姗的手说:“你放心,安馨的事我会高度重视的。在上海看到你的第一眼时,我就知道你是能干大事的。”饶道谦说完一把将覃姗拉向自己的身体,另一只手已经伸进了覃姗的怀里。

  覃姗脑子里一下子冒出电视探索节目上的一只露着血红眼睛的独狼。覃姗边用力去拽开饶道谦的手,边说:“饶副市长,你喝多了!”可是酒后男人的力气让覃姗感到无力,饶道谦的喉咙里发出沉闷的低吼,气喘声掺着浓烈的酒气让覃姗感到窒息,那一只手也越来越粗暴。

  慌乱之中覃姗的脚触到了茶几,情急之下,覃姗用劲蹬向茶几,茶几猛然被蹬翻,茶壶茶盏摔碎在地的声音在这个僻静的院落里格外刺耳。

  这突如其来的状况让饶道谦愣了一下神,不由把手缩了回来,覃姗一下子站起身拎起包冲出了茶室,脚下加快了步子跑出院落,一直跑出系马巷到了大街上。

  站在大街上,覃姗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一下子涌出了眼眶。

  12

  覃姗一直担心的事没有发生。由于水系统改造的特殊性质和各种不确定性,安城水系统改造项目采用了竞标方式,共有3家国内知名公司收到邀请函,安馨总公司是其中之一。期间饶道谦用座机给覃姗打电话对明月居的那个晚上作一番解释时,覃姗只说了一句“希望饶副市长只是一时酒兴乱为”便挂了机。

  安城在省城邀请了三位知名专家。其中张得宏是省科学研究院的院长,也是安城市委书记左尚志的大学同学,这次代表安城担任了竞标评委组组长。左尚志是省委安排的空降干部,到安城才一年时间,几乎跑遍了安城三区四县的每一个地方,虽然要解决的事太多,但左尚志对安城水系统改造这个项目一直都很关注。

  总公司安排金鼎山和覃姗参加了竞标谈判。评委组组长张得宏自始至终一脸严肃,提问既专业也十分尖锐。覃姗在回答时很想从张得宏脸上看出对安馨方案的认可,特别是在问到苍山饮用水改造时,覃姗自认为给出了专业甚至动情的回答,但在张得宏一张瘦削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的端倪。谈判结束,张得宏对金鼎山和覃姗说,回去等消息。

  等待是煎熬的。

  覃姗在等待的时间里只去了一趟公司,其他时间把自己关在酒店房间没有出门。

  到了第三天上午快下班了,杨闯见覃姗仍然没有来公司,就打了一个电话给覃姗,问覃姗可有消息,覃姗沉默了一会,然后仅说了个“没有”就挂了手机。杨闯听得一愣,因为覃姗的声音里带着心不在焉又似乎有气无力,就又追了一个电话问覃姗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覃姗说:“你什么时候学会关心人了?”然后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覃姗再次将手机挂了。

  杨闯坐在办公室大脑似乎陷入混沌,就跟老朱说出去一下,骑着摩托径直向安城大酒店奔去。

  杨闯敲开门,看到覃姗眼圈明显有点发黑,整个人看上去无精打采的样子,头发也没好好梳理,连忙说:“你咋啦,生病了?”

  覃姗从衣帽橱拿出一件外套披在睡衣外面。在覃姗拿外套时,杨闯看到了墙上挂着的竹笛,心头一凛。

  杨闯说:“你是在担心竞标的事?”

  覃姗走到窗户边,眼望着窗外。杨闯走近覃姗身边,说:“如果方案得不到认可,都是我的责任。”

  覃姗突然转过身,对着杨闯喊了一声:“滚!”覃姗背过身去,两行眼泪已无声地流了下来。

  杨闯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向门外张望了一眼,迟疑了一下,然后慢慢退出房间轻轻地将门带上。

  杨闯没有坐电梯。走在楼梯上杨闯心里一个劲地忐忑。杨闯跑到瓦罐煨汤的小店打包了一份野山菌鸽子汤,再次跑到覃姗的房间门口,准备敲门,想想还是把手缩回了,把鸽子汤放在门口的地板上发了一个信息给覃姗。

  第二天的竞标反馈会由副市长饶道谦主持。鉴于安城水系统改造的重要性和在今年安城十大重点项目中的分量,反馈会除了财政、水利、市政、城建、农业、规划、供水等市直部门一把手外,市委书记左尚志和市长邢伟都参了会。评委组组长张得宏向大家通报了与三家公司的竞标结果。

  张得宏通报结束,邢伟说:“安城今年一季度的财政收入与去年同期相比基本持平,安城今年要完成十大重点项目,资金难免吃紧,所以就安城水系统改造项目,还是应该本着有多少粉做多大的粑,根据刚才三家公司的方案,安馨的预算远高于我们现有的能力,建议暂不采纳。其他两家公司看不出多大区别,我认为都可以实施。”

  邢伟望向左尚志,见左尚志正埋头在本子上记着什么,就转向饶道谦,说:“道谦,这块你分管的,你说说。”

  饶道谦说:“三家公司的方案各有千秋,但老城区的老百姓多次在市民心声网上发帖,表达对内涝的担忧对政府的不满意,刚才邢市长也说了财政现状,所以,从实际出发从稳定出发,我也认为安馨的方案暂不考虑。”饶道谦说完脑子里冒出覃姗在明月居茶室摔门而出的背影,端起桌上杯子狠狠地咕咚了一大口。

  邢伟见左尚志还在埋头写着什么,就说:“其他部门都说说。”

  在市直部门的态度中,大多否定了安馨的方案,只有水利局的董其奧对安馨的方案极力赞成。

  大家都看向左尚志。左尚志将眼睛摘下,放到本子上。

  实际上今天中午左尚志约了老同学张得宏到安城的一家面馆吃面条时,左尚志就询问了张得宏对三家公司的看法。张得宏知道这个老同学市委书记喊他出来到底是为什么。张得宏还调侃了左尚志,说当了市委书记反而比同学时更抠了,说得左尚志哈哈一笑,说自己就喜欢这家的面,劲道,有老家的风味。张得宏直接表达了自己的看法,认为安馨的方案最有价值也最能从长远上解决安城的水情灾害和污染,而且安馨的理念对今后其他城市的水系统建设都值得借鉴。但是张得宏也表示了担忧,就是资金问题。出面馆时左尚志笑着说,回省城时再请你这个大院长吃大餐。

  左尚志对邢伟的看法已有预料。邢伟有个小算盘,其他两家公司的方案,国拨资金基本可以解决,即使政府要配套,也可以移花接木做点其他事,这是地方上惯用的小手段。而安馨的方案不但财政要配套,涉及的部门多,周期也长。安城底子薄,他这个市长不好当,就不得不考虑。

  左尚志看了大家一眼,知道都在等着自己这个市委书记表态。

  左尚志说:“水系统建设是一个艰巨而复杂的工程,我们的祖先几千年来就在治水的道路上一直没有停下过脚步。‘安得禹复生?为唐水官伯’,大禹不能复生,但老百姓把我们称作父母官,我们不能对不起这个称谓,我们应该有这个责任,有这个担当,更应该有敢为人先的勇气!”左尚志再次环视了大家一眼,“在老百姓眼里,在座的都是安城的有头有脸的人物,重要人物,既然重要,就要发挥重要作用!安城在省内的位次靠后,亟待发展,但发展不能有短视的目光,比如我们的有些路有些街去年修了改了,今年又修又改,是不是明年后年还得要修要改?花了不少钱,可老百姓不满意!你的心又能安吗?”

  左尚志看到了好几个市直的一把手在不住地点头。

  左尚志说:“还有,我前脚刚到安城,后脚就有各路房地产开发商通过各种途径找到我,打安澜湖周边的注意。是的,如果沿湖开发房地产,我们财政的日子确实好过些。但是,大家想过没有,安澜湖在安城老百姓的心里是一颗珍珠啊,是安城生态的象征,不能在我们手里败了啊。好在我和邢市长都顶住了。”

  在提到安城长江段的污水治理时,左尚志说:“长江伴安城而过,岸线百余里,也是安城重要的生态资源,可是这些年我们向长江排放了多少污水?我们还有多少企业仍然在偷偷地排放?几十年前长江安城段江豚成群,追逐嬉闹,曾有诗曰‘坐看江豚蹴浪花’,现在你可还看得见?过去我们向长江要的东西太多,该是我们还给她的时候了,我们不能欠子孙的债啊!”

  左尚志随后提出了雨污长效机制、排污口排查以及长江江豚保护区建设等建议,最后说:“关系到老百姓的民生和福祉的钱我们一分不能省!”

  市委书记左尚志的表态给这次竞标反馈会的结论定了基调。

  13

  金鼎山受陈志豪总经理的委托代表安馨环保总公司与安城市政府签订了合作意向书。在马达、柯正祥几个工作小组成员的撺掇下,晚上金鼎山很高兴地在安城最大的酒店“来来来”订了一个大包间犒劳了工作小组的成员。金鼎山知道,接下来的三年里大家要做的事远比现在更加辛苦。

  席间覃姗将金鼎山叫到门外,说:“我已经跟总公司申请了,安城后期的建设我不再参加,我也建议了安城水系统建设项目由杨闯来担任安馨方负责人,志豪总经理会与你联系的。”

  覃姗见金鼎山一脸疑惑,说:“我母亲身体一直不好,我希望留在上海能有个照应。”覃姗母亲身体一直不好,但覃姗说的时候连自己都不能相信自己的理由,“明天的机票已经买好了,回总公司后我还是会尽力协助安城这边的,金总请你放心!”

  “那我明天去凤鸣机场送送你。”

  “分公司接下来够你忙的了,就不必了。我待会告诉杨闯,让他明天送我一趟。一直瞒着没跟大家说,杨闯是我北方科大的同学。”

  金鼎山恍然大悟的样子,说:“难怪老朱有次悄悄地跟我说,你和杨闯应该是同学,而且还怀疑......”

  覃姗知道金鼎山想要说什么,就连忙打断说:“就是同学关系,瞒着没说也只是从这次项目的工作角度考虑,怕给大家在一些意见的决断上带来不必要的误解。”

  杨闯在知道覃姗明天就要回上海后,一个晚上都没睡着。从北方科大的校园想到了在安城的每一个日子,从苍山想到了在龙河和凤鸣河勘查时走过的每一个脚印。覃姗还特意叮嘱杨闯让陆曼曼一道来送她,更是叫杨闯辗转反侧。

  凤鸣机场候机室外。

  陆曼曼看到了覃姗一改在公司时的职业套装,过膝的小碎花裙子,下端露出一小节蕾丝裙摆,上身搭一件浅粉色针织开衫,陆曼曼顿时觉得覃姗太美了。

  昨晚杨闯打电话给陆曼曼时,陆曼曼非常惊讶。惊讶覃姗这么快就要离开安城回上海,在陆曼曼眼里,覃姗年轻而能干,是值得公司的每一个人敬佩的。二来陆曼曼想,杨闯开始晓得在意自己的感受了,让自己陪着一道,心里不觉一阵阵甜蜜。

  覃姗把陆曼曼拉过一边,说:“我马上进候机室了,曼曼,你是个好女孩,有件事我想了又想觉得还是跟你说。”覃姗拉开包链拿出竹笛。“这是杨闯当年在北方科大时送给我的,那时我们同学之间互有好感,我们在科大度过了非常美好也非常纯洁的校园时光,但是毕业时杨闯坚持回到了老家。”

  陆曼曼睁大着眼睛,看着覃姗递在自己手中的竹笛,又看看覃姗。

  覃姗牵起陆曼曼的手,说:“毕业时的选择让我看到了家乡在杨闯心里的分量,当时我很不理解,可是在我到安城到苍山后我明白了。现在项目拿下来了,杨闯将迎来更大的挑战。杨闯也是一个很敏感的人,他内心的那一点点卑微会让他在一些感情上不敢于向前跨出一步。”覃姗把陆曼曼的手握得更紧,“我进公司后知道了你喜欢杨闯,我也看得出杨闯也喜欢你,今后的相处,我想你的包容和陪伴会让他的内心强大起来的。”

  陆曼曼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抱紧覃姗哽咽着,“覃姐!”

  覃姗轻轻掰开陆曼曼的肩膀,牵着陆曼曼走到杨闯身边,说:“我把曼曼交给你了,好好待人家!”

  杨闯使劲地点了头,眼睛也一下子湿润了。

  飞机起飞时的轰鸣让凤鸣机场微微地颤动。一架银白色的客机越过机场上空向东飞去。

  在飞机穿越云层时,安城在覃姗眼里已经越来越小越来越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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