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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事之夏

时间:2023-09-09    来源:馨文居    作者:黄皮人  阅读:

  今年夏天,于我而言,注定是一个多事之夏。

  每年盛夏时节,我都要前往张家口避暑,今年也不例外,与朋友约定了抵达的时间。行李备好了,只待装车出发,两个多小时的路程,轻车熟路。

  启程的前一天,小区物业通知,根据国家住建部的规定,房龄超过20年的要统一修缮翻新,希望家中留人,发现有渗漏、破损的一并解决。计划赶不上变化,得往后推一周时间,无碍,我们退休人员时间有的是,我立即告知了那边的朋友。

  翌日,施工队入住小区,在室外搭建架子,在楼顶安装升降机,叮叮咣咣做准备工作。与此同时,我居住的楼房至少有5户同时开始装修,其中一户就在我楼上。一时间电锯声、冲击钻声,金属的敲打声,还有拆除旧房的噼里啪啦声不绝于耳。

  正赶上了北京高温那几天,气温在40度以上,家里又养了一只怕热的小狗,只得从早到晚开着空调。初始,我躲在房间里,强迫自己看书、写作,进入自我调节状态。然而,仅仅过去了一个多小时,实在难以忍受,我不得不离开了房间。窗前,正在涂抹外墙的升降机像打秋千一般来回晃荡,进入房间的阳光被阴影切割得支离破碎,间或还发出“乒乒乓乓”的摩擦声。楼上,就在我的头顶,电锯发出的尖利声仿佛撕心裂肺的惨叫,冲击钻发出的撞击声宛如山崩地裂的呼啸。我头皮发麻,心脏发紧,浑身肌肉发硬,不离开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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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室外也无异于受罪,烈日当头,酷热难耐,即便是树荫下也强不了多少,反而还遭蚊虫叮咬。我素来不喜欢逛商店,也不喜好玩麻将,只能在小区里呆着。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就像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儿,感觉既空虚又疲惫。

  第二天,为了坚定信念,考验自己的定力,我公公正正地将林徽因的名句写在白纸上,铺在桌前:真正的平静,不是避开车马喧嚣,而是在心中修篱种菊。我又特意挑选了一本最钟爱的小说,沏了一壶清茶,打算沉浸于作家用文字编织的美妙世界里。

  然而,我太低估了“车马喧嚣”的干扰,那楼上刺耳的噪音不仅远胜于昨日的分贝,而且门外楼道里还不断传来嘈杂的声响,直至大声喧哗起来。我推开门一看,楼道站了一大帮人,正在那里吵架。原来,我隔壁一户委托链家房地产公司,出租自己的住房,工作人员约定租户前来看房,晚到了一个小时,双方发生了口角,争执不下。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楼上、楼下对我发起了立体围攻。

  曾经,我看过一份资料,有的国家用噪音来折磨犯人,所称这是一种极其残忍的酷刑,有许多人因承受不了折磨导致精神崩溃以至死亡。我算是有了切身体会,那杂音绝不仅仅震耳欲聋,而是摧残神经,简直令人精神癫狂。

  我实在无法“自我调节”,也难以“修篱种菊”了,三十六计走为上,室外的“热与累”总归比室内的“杂与乱”要强,两权相害取其轻。

  室外,太阳躲进厚厚的云层里,空气中水气氤氲,树叶纹丝不动,感觉潮湿、闷热。我突然想起好久没去附近的紫竹院公园了,没有丝毫犹豫大步流星朝公园走去。

  从我家走到紫竹院公园约30分钟,沿公园走一圈又约30分钟,再原路返回。出公园大门时天气突然变化,乌云滚滚,风声呼呼,眼看一场大雨即将来临。我想加快脚步赶在雨来之前回家,谁知没走多远大雨倾盆而下。正走在大马路上,来不及躲避,顷刻之间从头到脚淋了个透湿。我本能地摸了摸荷包,怕淋湿了手机,这才发现由于出门时心情烦躁,忘了带手机。我暗自庆幸,因祸得福,上次手机掉进水里一下就毁了。

  此时,再找地方躲避不仅多此一举,而且风越刮越大,受凉后容易感冒。既湿之,则安之,所幸来一个痛快。就这样,我顶着风、冒着雨,加快脚步往家走。

  待我洗完了澡,换了干衣服,从洗漱间出来,发现客厅的地面上有一串小狗走的脚印,白色的,特别明显。再仔细看,地板上有一道水印,还有水珠从楼板上往下滴。完了,漏水,不像是雨水,因为我住在9楼,楼上还有10多层。

  急急忙忙跑到10楼,大门敞开,有一名工人在施工。我问:“我家客厅漏水,是你在用水吧?”

  他停下,说:“我没在客厅用水。”

  我说:“你下去看看,肯定是你在用水。”

  他跟着我下楼,仔细一看,一拍脑袋,说:“是从厕所流过来的。”

  我这才发现,从厕所到客厅,一条直线全是湿的。原来,他将厕所的防水层钻穿了,水顺着厕所流到客厅,从水泥板的缝隙流下来,形成了泥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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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说:“对不起!我负责给你修补,但要等到做完防水层以后再说。”

  我说:“那好,从现在起别在厕所用水了。”

  他说:“您放心!”

  傍晚,老伴在厨房做饭,我在客厅看电视,突然老伴大声叫我,“赶紧通知物业,厨房漏雨了。”

  我跑过去一看,水从楼顶顺着墙壁像瀑布一样哗哗啦啦往下流。老伴赶紧拿盆子拉住,并用毛巾蘸水,一连接了三盆。

  此时,外面正下着大雨,楼里已经有好几家在群里发信息,告知物业家里漏雨。我赶紧用手机发了一行字:“我家漏雨,赶紧来人。”

  物业就在楼下,不到两分钟,经理带着维修人员上来了。看了现场后,又带着我去10楼。正巧,那名工人正在厨房,手里拎着水桶,刚才我家漏水正是他倒的。

  经维修人员检查后发现,他家的下水管道破裂了。也难怪,这栋楼已经20多年了,许多设施老化了。工人却不了解这一点,主观认为,既然厕所不能用水,厨房应该没问题,但恰恰出现了问题,又殃及到我家。

  一股无名火窜上了脑门,楼上装修,楼下的我深受其害。幸亏我没有去张家口,不然会发大水,屋子、家具会糟.蹋得更惨。

  经理当即通知户主,让施工队的老板和户主明天来物业处理此事。并严厉告诉户主,停工三天,罚款3000元,赔偿受害者。

  事后得知,楼内户主装修,须申报物业同意,并签订协议书,扣押5000元钱,其目的就是为了解决我这类问题。

  待我下楼后,工人来到我家,一个劲地给我作揖,连连说对不起。说:“如果扣户主的钱,户主会扣老板的钱,老板会扣他的钱。如果停工,老板会开除他。”

  我这才仔细打量这名工人,大约50岁,小个,瘦脸,黝黑;头发、眉毛上还沾满灰尘,听口音是南方人。他一脸的虔诚、祈求,声音有点嘶哑,眼里似乎含着泪花。

  我脑海里立即浮现出近两天见到的场景,正值盛夏酷暑,烈日当顶,我坐在有空调的房间里,施工人员站在升降机上工作。有几次我仰头看时,他们在高高的空中,我们的楼房有18层,60多米高,一般人站在上面都头晕。

  再看眼前这名工人,小心翼翼,可怜兮兮。他们都是外地人,背井离乡来北京打工,挣点辛苦钱。也许家里的老人、媳妇、孩子都眼巴巴地等着他每月寄钱回去维持生活。我的心软了,酸了,默默地点了点头,送他出了门。

  晚上,我来到楼下,一群邻居正围在一起闲聊。见到我后,都关心地询问漏水情况,如何处理?

  一邻居说:“我隔壁也在装修,动静特大,既影响孙子休息,又影响学习。户主是我40多年的同事,又在一个楼道生活了20多年,没法说。考虑再三,昨天我送过去两个西瓜,户主是个明白人,回送我两盆鲜花。告诉我他已经与装修人员沟通了,每天集中两个小时干动静大的活。”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我想起了“三尺巷”的故事,邻里之间,宽大为怀,和谐友善,相互体谅。

  我来到物业,经理起身要给我倒茶,被我拦住了。

  我说:“经理,不用客气,说完话我就走,今天我家漏水的事麻烦你了……”

  经理打断我的话:“请您放心!保证给你赔偿,让您满意。”

  我说:“经理,不是这个意思,就想请你打个电话。”

  “打电话,打给谁呀?”

  “打给户主,我给他说句话。”

  “那好。”

  我接过电话,对着电话说:“我原谅了工人,不要你的赔偿。”

  经理从我手中接过电话,说:“既然受害的户主原谅了你,那么明天你和老板就不要过来了,但此后一定保证别再出现问题。”

  由物业出来,仰天长望,天空湛蓝,星斗满天,显得特别深远、辽阔。夜风拂面,凉爽怡人,我的心舒坦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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