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历在目的记忆
——追思义夫老师
吴润涛
7月16日上午,战友选泽转发一篇文章过来,是运城原作协副主席星让写的。封面赫然显示:一路走好,义夫老师!赶忙点开阅读,才知运城原文联主席义夫老师,已于本月12日仙逝。据说,那天运城上空,电闪雷鸣暴雨滂沱;连老天爷都情不自禁,泪飞顿作倾盆雨了。我非文化圈中人,却有幸在上世纪六十年代,与义夫老师结识。当时,老师供职于万荣县委宣传部,已经发表过许多优秀作品,并出版了短篇小说集《红日当头》,是省内外知名作家。自己则是个初中毕业回乡务农的小青年,青涩幼稚,异想天开;胡思乱想,不知天高地厚。倒是老师的平易近人,才有缘交往,并时断时续保持了多半个世纪。
虽造化浅薄终未修成正果,但一直对老师心怀敬意;不多的交往碎片,至今都历历在目清晰无比。
第一次见老师,是1964年春天。四个同学结伴去的,那时已经当了两年公社社员。老师对几个不速之客,尽管有些愕然,但仍礼貌地招呼让座。我正巧坐了办公桌旁的椅子,对桌上的玻璃板一览无余。一眼就瞅见老师与大作家巴金的合影照,不由先惊呼起来。其他几位也挤过来围观。如此喧宾夺主般的哄闹,倒把尴尬气氛一扫而空。老师宽厚微笑着,逐个询问名字,接着便座谈起来。现在回想,那时大惊小怪的举动,所提问题的幼稚可笑,简直就是井底青蛙没见过大的世面。而当时却浑然不觉。老师并没有见怪见笑,一直都和颜悦色一一释疑。正聊到兴头上,进来一位年轻人,说山西出版社来电话,索要老师刊登在《人民文学》上的《老贫农的来信》原稿。老师边说,我向来很少保存原稿的,边也就起身到文件柜中翻找。终究没能找到。于是,就拿出那本刊登稿件的《人民文学》,用剪刀剪下那篇小说递给来人说,就把这个寄去吧。 第二次见面,是来年秋季在万荣孙吉中学召开的文艺工作座谈会上。
那次座谈会,李逸民老师也光临指导。
主持人称他李主任,大概是在晋南专署任职吧。至今仍清晰记得,义夫老师身披一件深蓝色旧夹袄,双手握根教鞭棍,身体微微前倾,撑在面前课桌上讲话的情景。就像拉家常讲笑话一样,没有丝毫的居高临下,也没有空洞的口号说教。而是通过对一件件具体事例的剖析,道出文学创作的得失与艰辛。
第三次见面,是1966年麦收刚过的夏天,在县委宣传部蹲点的王亚公社乌亭大队。
也是文艺工作座谈会。但规模不大,只十多个人参加。
主要传达全国青年作家代表大会精神。老师是与会代表。按说小范围活动,该是向老师请教的绝佳机会。但老师似乎有些心神不宁,除了传达学习会议精神外,很少谈及具体的创作事宜。座谈会期间,还来了闫景中学几位高中学生,要与大家一起声讨邓拓吴晗廖沫沙,并捎带批判山西副省长王中青。火药味顿时便浓烈无比。后来文ge运动兴起,这次座谈会一度被说成黑会。 第四次见面,是座谈会后两个月,专程去县城找老师的。当时,我给陕西《延河》杂志投去一篇叫《红人》的短篇小说。
编辑部来信提了具体修改意见,让修改后尽快寄去。我与马天文老师商量过,还想再征求一下义夫老师的意见。可走到县委大门口时,正撞上老师贴大字报。他没发现我。手里拿个浆糊刷子,专心致志检查刚贴好的大字报。我也就没吭声跟着看起来。原来竟是对他编写的《和气人家》剧本的自我批判。这两年,《和气人家》不仅县剧团演,好多大队的业余剧团也在演。已经家喻户晓人尽皆知。可去年年底,突然通知停演了。说该剧没有突出正面与英雄人物,却刻意宣扬了中间人物。当俩人终于四目相对时,老师有点窘迫,说,来了,到办公室坐坐?我说,没事,就不去了吧。这个时候,咋好意思再提修改稿件的事情呢。那篇稿子也注定要胎死腹中的。我倒是抓紧改好寄出了。
等来的却是杂志停刊抱歉回复的一纸短函。 不能怨天尤人。但也须承认,命运常常不能完全自控。68年我应征入伍远离故土,有将近二十年没有与老师联系。只在两次探家途中,巧遇过老师。真佩服老师的好眼力与记性。两次都是他先招呼的。71年那次,我急匆匆从火车站赶往长途汽车站,刚排队买上票蹲下来等车,就被老师发现了。他也在等车。没说几句话,他乘坐的西线客车就喊叫着要检票发车。虽不尽兴,但总归知道老师从万荣调到地区文化组工作了。 73春节过后那次,是在运城开往太原的火车上。过道上旅客挤得满满的。忽觉后背被拍一下。回头就看见隔着两个人的老师,正朝我点头微笑。赶忙挤过去,与老师站到一起。那次尽管挤的姿势不雅观,滋味也不好受,却聊得非常开心从容。直到我在临汾下车,才依依不舍相别。老师瞥一眼旁边座位上一位中年妇女说,她是作家西戎夫人。夫人依着朴素,却气质不凡。
双腿夹个塑料编织篮,蓝内斜放着三斤装的玻璃油瓶,多半瓶食用油一直在里面轻轻晃动。也听说西戎前辈这些年下放在运城地区,夫人可能也一起来了。如今前辈重新回到工作岗位,她这应该是去探亲吧。老师接着说,他这次去太原,是筹备全省文代会的。并鼓励我,一定要多写多练不能放弃。我嘴上应承,心里却羞赧不堪。这多年,早已经不做什么文学梦了。文字倒没少写。但全都是总结报告、上下公文与典型材料之类。
85年转业到地方工作。单位离运城不远也不近。曾多次萌生过看望老师的念头。尤其当读到老师新发表的作品,或听到广播里播放老师的小说,这种念头就愈加强烈。但始终没能成行。即便到了运城,经过文联门口也未曾进去。因为心里总打鼓,如果老师见面问,送稿件来了吧,又该作何回答? 到得新世纪,上级要求必须学会使用电脑。在学打字过程中突发奇想,何不趁机试着写写小说呢。2004年退居二线,终于涂抹出一个长篇初稿来。此时老师也退休多年,便诚惶诚恐跑去请老师批评指点。老师依旧热情健谈,一点也不见外。他让把稿子留下,待看过后再详谈。大约也就十天左右,老师约我过去。他拿出写得密密麻麻的几张纸说,开始断断续续地看,后来坐在院里集中看了两天半,意见都写在了这上面。那天,我们聊的时间最长,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半天。如今回想,那个长篇初稿实在上不得台面不够看的,犹如蹒跚学步那样滑稽可笑。但又能聊得那么投机,始作俑者,只怕就是文学的共同话题吧。有四五年,我常住运城。便经常去老师那里聊天。有时隔得时间稍微长一点,老师也会打来电话询问。他不仅健谈,而且记性出奇的好。
能大段大段背诵戏剧台词。一次,老师要我抽空过去一趟。去后才知,老师最近集结出版了一本短篇小说选。42篇作品,时间跨度45年。其中1965年至1978年,13年没有作品。最早一篇《两个李老头》发表于1958年,最晚一篇《进城去》发表于2003年。虽是选编,却也能大致体现老师文学创作的风格与风貌。翻阅目录,不由大吃一惊。一般按时间顺序排列,都是先远后近。而老师却反其道而行之,先近后远倒着来。足见老师思维之奇特。他送我一本书,已经签好名。竟然称我先生。我赶忙推辞说,万万使不得,这样称呼,哪能承受得起?老师笑呵呵道,现在都这样,咱们也不能落伍,要与时俱进嘛! 还有一次,老师谈到民国时期荣河县名声远扬的一位县长,兴致勃勃讲了很多具体故事。最后瞅着我说,如果可能的话,咱俩合作由你执笔写一本书,如何?我毫无思想准备,既感荣幸,却半点把握也没有。当时没敢应承。不过,回去后还是把老师讲的故事,整理记录了下来。可当我再次登门拜访时,老师竟然不在原地住了。
与他联系方式也仅有座机电话,一时无奈,只能郁闷返回。不久,我也参考儿女意见,轮换着到几个地方居住,很少能在运城长待。联系就这样再次被中断。 2019年一天,在运城中心医院门诊大厅外,竟然与老师不期而遇。才知他就住在医院对面的福利院里。虽然坐着轮椅,但爽朗乐观的气质不减,几次重复说,那里面条件美得太,美得太! 那是与老师最后一次见面。 忽然想起,04年老师说,他虚岁已经70岁了。
算起来,今年也快90了。又想,运城作家协会称老师为河东文学旗帜,运城作家导师。其实,导师也好,老师也罢,大致意思差不多。都是教诲指导点化人的。 在我心目中,义夫老师就是一位名至实归的好老师。 (2023年7月19日于太原) 吴润涛,1947年出生,山西万荣人。上学9年,务农5年,从军17年,政法战线工作22年,2007年退休。自小揣了个不着边际的文学梦,总想,一辈子不懈地追一个认准的梦,再拙的笔,也能擦出点火花来的。又想,为人行文很像一棵大树,先得有旺盛根系和挺拔躯干,然后才会有繁茂枝叶。根系依附大地汲取营养,躯干顶天立地承接上下,枝叶张扬开放景色常新。曾由作家出版社出版长篇小说《诗酒年华》,在逸飞论坛发表长篇小说《世道尊严》散文随笔《忘言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