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无数次把白发讴歌,
如霜、似雪,像银河飘落……
它豪壮地记载着奋斗者的一生,
像标杆,更像一座座闪光的碑碣。
然而今朝对镜,我突然“无语凝噎”,
时光哪,竟何时把它移植上我的脑壳?
每一根,都如一条无情的鞭子,
抽得我呵脑门发胀,心灵滴血。
它问我:人过中年,今后还有多少岁月?
它问我:蹉跎半生,你给人民留下了什么?
它问我:讴歌别人,你可曾想过自己?
它问我:如此苟活,后人将对你如何评说?
羞愧满脸,我暗自向苦难的童年寻求解脱,
牛背回答:我交给你的曾是意志如铁……
悔恨燃胸,我指控十年动乱将青春毁灭,
书桌反驳:别离只能使它的情人十倍激越……
面对事实,哪怕是赳赳武夫也会变得胆怯,
不诚实,说明自己是何等地懦弱!
甘为侏儒,就不必害怕高山戏谑,
是强者,就敢搭千尺云梯去登九天宫阙!
是的,白发无疑地会把生命淹没,
但秋霜不也可以染亮如花的红叶?
不错,银丝难免会牵来可怖的棺椁,
但同样不也可以拧成攀登的绳索?
自然,我不能不一万次羡慕那些鸦鬓少年,
而却不能不告诫他们:春与秋并未隔着万里沟壑!
一年之计在于春,丰收的果实多似那三更灯火,
辜负春光,吝啬汗水,收获的只能是对镜悲嗟!
同时,我更不能不一万次地垂怜那些戴雪老者,
也不能不好言相劝:对秋风万莫去垂泪哀切!
往者不可追,望乱雪,正应是红梅灼灼,
吐出最后一寸金丝,不恰好绣描这如花世界!
最可怜,那些古代诗哲一味地“对酒当歌”,
全不看大自然的花木:年年岁岁,春花秋果;
更可惜,那些当今“醒者”自命将“红尘”看破,
仿佛世人都是缀网劳蛛,唯他摆脱了名枷利锁。
我并不怀疑,连地球有一天也会毁灭,
但我相信,那时人类定会移上其他星座;
我并不怀疑,白发能把十万代人的青春淹没,
但我相信,真正死去的定是只为自己活着的几个。
正因此,我讴歌白发啊——就像讴歌春天的花朵,
它,盛开着人民对祖国的爱,结着红心颗颗;
正因此,我讴歌白发啊——就像讴歌秋天的金果,
看,它正在创造的光辉里青春焕发,闪闪烁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