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时常在半夜打电话向我哭诉:
你妈又打我了……
你妈没让我吃晚饭……
你妈把我存折缴走了……
你妈不让我喝酒……
呜呜呜……
父亲在我面前变成了一个孩子
他撒娇,告状,哭诉
父亲垮掉了
我的父亲是个读了书的人
家族最后的长辈
护着祠堂,守着家法
有威仪的气场
退了休,有闲钱
钓鱼打牌喝茶看报
60 岁的父亲嫖了一个妓女
母亲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人
父亲承认了
包括价格、次数和盘托出
晴天霹雳,地震
尖锐的羞辱、暴力、歇斯底里——
悲伤是可怕的利器,母亲
她时常失控,眼里有陌生的疯狂
在强大的道德面前
可怜的老头吓坏了
这是他一生中唯一的污点 全部的黑暗
像一个癌症
他退缩在角落里低着头
剥去所有的体面 尊严
被健硕的母亲推倒在地
嘴角流血,衣衫破碎,眼镜跌落
他一言不发,面色死灰
我为此回了一趟家
父亲抱住我放声大哭
这个哭里
我感受到某种生命的悲凉
那个妓女
四十多岁,肤白体丰
有些水色
相比性格强势、骨架粗大的老母亲
我洞悉了父亲作为男人的选择
在我居高临下的凌厉眼刀抛落之时
这个妓女发出阵阵哆嗦 惊悸
她低扭着脸,就要站不稳了
寡居,三个孩子读书,下岗
我最悲伤的母亲
此刻,请你一定要原谅我
我同情了这个妓女
还有——
我最亲爱的母亲
请你一定要原谅我
这真的难以启齿
我竟暗自欣慰父亲嫖了这个妓女
为那雪白柔软的肉体和
她温婉的气息
母亲,此刻我已经是你的敌人
我也哭了
我不知道这些眼泪为谁而流
我说服父亲跟我到广东
暂时回避母亲百般折磨
临走时父亲变卦了
他说,他要留在母亲身边
任她打,任她骂——
她也快打不动了
我六十岁的父亲呜呜地哭着
我站在那里
瞬间变成了我父亲母亲的母亲
顺理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