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就这么望着,时间和空间在她的身旁凝固,成为永恒。
以前从未发觉祖母是个怀旧的人,直至她因上了年纪而浑沌的眼里流露出穿越旧时空的眼神。
时间如水东流,谁把流年偷换。光阴拉长了孩童的身子,压弯了老者的腰脊。祖母老了,头发花白,眼神浑沌,更沉默了,总爱在黄昏时分,坐在椅子上看着夕阳,看看飞鸟,看看晚辈。我便开始观察祖母的眼睛,仿佛她是一个来自旧时空的人,时代飞速前进,但祖母也依旧在怀念属于她的那个时代。
过年前的几周,一家人总要回老家打扫清洁,准备货当。那天父母在旧堂忙里忙外,我和祖母在院子里唠嗑。突然传来母亲一声惊呼:“妈!您快来!”祖母急忙走向旧堂,我紧跟其后。一看,原来是母亲在杂物间翻出一大堆陈旧的东西,攒满了尘。祖母见状连忙说:“这些东西丢不得丢不得……”母亲气笑了:“妈,这是您儿子小时候的衣服还留着干嘛呢,这电视机都坏几十年了,成‘老古董’了,还有您年轻的衣服,还留着,碍地方……”
祖母好像护宝似的拦住母亲,喃喃道:“你不懂你不懂,你们这些小年轻,这衣服是我儿小时候的,小小一件,每次看到都想起他那时那么点高的模样,这电视机是老伴儿买回来的,哎哟老伴儿啊!这旗袍是我年轻上学时穿的。这些海报,可是当时漂亮的人呢……”
我将祖母的喃喃自语听得一清二楚,望着她脸上留恋的神情及爱抚的动作,不禁替老人叹息。儿女们都斥责老人总喜欢把东西放很久很久,坏了却也怜惜,但他们不知祖母把对旧时光的念想藏在了其中。
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清风却翻到了那勾起回忆的一页页。总是在傍晚,祖母只身在厨房娴熟地备着丰盛的饭菜。她把饭菜端上来却从不爱和我们一起吃。餐桌上欢声笑语,我偶然用余光看到:祖母坐在木檀的沙发上,静静地勺着碗里的粥。那时夕阳西下,黄昏给万物镀上金纱,祖母的碗中泛着柔和的光。她被笼罩在夕阳中,客厅光滑的墙壁反衬出她孤独的身影,融进黄昏中……我们仿佛身处不同的世界。
过年过节时,客人在屋里院外欢腾着,我也看到祖母静静地坐在角落。我知道她应是享受灯火通明、万家团圆的,因为她从一个很苦的时代熬过来。但她也许也会想起那个时代的欢愉,祖母是个念旧的人。
祖母在我小的时候会给我讲述她的时代。那是个硝烟与黑暗,贫困与饥饿,美好与糟糕交织的时代。我是无法理解祖母的。时代滚滚前行,科技日新月异,从那时到现在,经历了更新换代时代,难免会抛下一些人。
祖母是个怀旧的人。未免会保留些封建时代的思想。她仍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她还穿着绣花的棉布鞋;傍晚还听着收音机里的老歌戏曲;她会把泛黄模糊的老照片擦了又擦,看了又看。在面对新时代,她未免也会感到孤独。祖母就这么守在那个时代的光阴口,时不时回头望望,那个时代年华如初。
在看到祖母眼里流露出的穿梭旧时空的眼神,在某一刻,我似乎理解了祖母。祖母是个怀旧的人。
我顺着时光的路一眼望去,那些破洞的泥泞都是祖母的灿烂烟火,我竟从未发觉旧时光离我远去。祖母就这么望守着,在时空交界处,替我先一步看尽了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