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那一盏路灯时,只是觉得那光亮得刺眼,普通得让人想不到用什么花哨的修辞来描绘它。但当我在夜色迷茫里停下脚步,倒忍不住向着光区之内的其他事物望去。
周围是一圈棕榈树的叶子,光线在暗色的叶子上看不出颜色,倒让极深的绿也变得油亮了些。光从那灯泡发出,照向了陆地和叶子。本应都隐蔽在这黑夜中的它们,却因为刺眼的灯光开辟出这一块光明,而在这黑夜中惹人注意。
一条串起无数灯管的线将我的思绪拉回曾经的时空。
那一串灯管像交织的生命一样出现在我以前的班级里,平日隐藏在黑板的下缘,实则从教室前门一直贯穿了整个讲台的位置。每个灯管错置均匀,打开时,暖白色的光会像流沙一样,从灯管的最上头流向最底部,就这样反复。多按几下,还可以调节它们的“流速”,再按几下,所有的灯管便一起闪烁,像烟花,像落雨,有绚烂夺目之感。
那灯管是从前的班主任挂上去的,它们都在同学生日时“亮相”。熄灯之后,教室的光暗得像烟蒂,一排灯管散发出光,打在寿星身上,像是一幅以寿星为主体的写真。站在画面中间的人随着日期变化着,却始终如一地熠熠生辉。其余的人员在鼓掌、叫好、领起生日歌、发出祝福和玩笑等角色里自觉轮替着,无论坐在多角落的位置上,总是难免被光和笑声沾湿。
而她垂手站在教室最远处的暗色里,把光之所及的每一平方米都让给她的孩子们。或许余晖打在她的头发上,衣服上,以及她微笑的嘴角上。而变幻雀跃的人影们总是从她的眼中映出来,灯线的白色光束闪烁其中,像平稳涌动的潮汐。当我从已渐远去的“生日快乐”的吵嚷里回头望去,常幻觉那瞳仁里成串的小灯,似乎就是一个个我们。
可与其说那灯管一个个的像我们,倒不如说把它们堆积叠加在一起,像她。像她用歌声照亮过的笑脸,也像她假装无意却总是递上的援助,更像她面对总是犯错的我们时,听闻缘故后沉默的包容……轻放在露出伤疤的头顶上的鸭舌帽、在楼梯间的哭泣声背后悄悄关上的门,那些细小的行动沿着黑板的边缘,从极不起眼的地方开始,却在我们的青春之路上铺天盖地漫开。她明明才是光,却让我们在人生的浓稠黑夜中变得惹眼。
总有人和灯一样,自己制造出光源,却打在别人身上,蜡炬成灰泪始干。但我不会这样讲她。她说过,她不要做蜡烛,那样听起来太惨烈了。那么爱笑的人,怎么能是蜡烛呢?她们一定不是蜡烛——蜡烛的光亮短暂,易被风吹熄,也极快就燃尽——而应该是灯。有的亮在星星不够多的头顶上,有的亮在黎明还需等待的时间里,有的亮在理想尚且昏黄的眼眸中。
教室里那条闪烁的灯线,与一盏普通的路灯没什么分别。只不过,当串联起漫长的岁月时,它早已成为曾被照亮的人心中恒涌的潮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