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三十年前的院子里,就有了三十年前的味儿。
那院子的地面,是光滑死实的泥。残的太阳,照在房瓦上。街灯下面,聚一团乱线似的飞虫。我听见大人们说,这些孩子,这么疯跑!随后就有孩子从胡同里冲出来。大人们继续说:这些孩子真是追着我们,孩子长大了,人就老啰,好像苍老的原因,就是孩子们在眼前拼命的跑。
两年前,我的儿子给同学打电话,他索要一套游戏机的游戏秘诀。儿子让我记住“ABA,BAB,ABAB”。我说,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是从儿子那儿知道,“人”可以有三十条生命。果然,他按照秘诀把生命“调”出来了。两个小时后,他告诉我,他已经有了三十七条生命!因为他射击、躲闪的成绩优异,被电脑多加了七次生命。
一个人如果有了三十七条生命,该怎么个活法儿?他将勇猛无比,刀枪不惧,十倍地超过施瓦辛格和成龙。他将真的置生死于身外。这种神话,是最超现实的幻觉。它公开告诉人们,生命不值得珍惜,我们的“血”多着呢。
我的儿子,现在坐在电脑前面,神采飞扬。他硬拉着我,看他怎样改变中国历史。
在“三国演义”的电脑游戏中,他竟使孙权统一了中国!他甚至迫使关羽,这个被后人供在神龛上、以忠诚度百分之百著称的义士,成了孙权的降将。
到这种时候,我才对电子技术刮目相看。我是在恐怖地注视它!
人,靠那么简单的一块薄小蕊片,就获得了生命的安全感和胜利感。所以,有一个五岁的孩子,对众人说,一个妈妈,一个游戏机,放在一起,他坚决要游戏机。
母亲没法给予的东西,那片几毫米厚、价值几百元的薄片就满足了。电脑,它是精神海洛因。
绝不止是在大厦的升高中,体现了深圳的速度和状态。观光深圳,任何地方都可以不去,人们却应该去电子市场。从电脑画像,到制作名片、三维动画,到声霸卡、电影卡、VCD,电脑的推进,比春华秋实的农家菜园快十倍百倍地替换更新,永远有新的东西诱惑你。血肉之躯的母亲们,能比得了吗?
地球天然有了四季。四季是生物们的节奏。电子技术却调快了生物的钟。它掀动了人的野心和妄想。它的发令枪不断地从“各就各位!预备!”声中响起。人必须要跟上它飞跑,至少人类中最疯狂的那部分要跟着它,奔跑!这不是很可怕的吗。
十四岁的米尼克,坐在他美国的家中,用一台普通的家庭电脑,破译了一系列国际电脑密码。他进入过“北美防空指挥中心”、“太平洋电话公司”和几个国际大公司的电脑网络。他轻意地进行了一系列孩子式的破坏,胡乱地改动帐单和贸易合同,为大人们造成了数百万美元的损失。最后,他竟然进入了美国联邦调查局的中央电脑系统,与追捕他的密探们玩起了迷藏。
另一个青年人里森,在一九九五年初成了新闻人物。他在使用电脑进行国际金融炒作中,造成了十亿美元的巨额损失,致使有两百多年历史的英国巴林银行一夜间倒闭。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的罪责,自然不可逃避。但是,这灾难的另一个同谋者就是电脑!
有人早已在里森失手之前再三警告过人类。以超过人脑千百倍的“电脑撮合交易系统”,进行大规模的金融操作,将直接危害到国际金融秩序。
电脑,在它是人类最大恋人的同时,成为了人类最深藏隐患的敌人。它的速度,曾为人类苦苦追求。但是现在它已经太快。它使人来不及想,来不及纠正错误。和电脑相比,人的一切,都过于缓慢、迟钝。它非人地工作,最后将迫使人接受它带来的残酷现实。人类已经打开了所罗门封锡的瓶子,魔鬼之烟一旦被释放,它生长的速度,不是论年、论月、论天,而是论秒!
到那个时候,人们不想跑了。但是风力已经加大,四周万物都无法静止。人已经被劫持在电脑高速公路上。
通过香港电视,我曾得到过昆虫的眼光。以昆虫看人类,正如电脑看人类:有手倒出一杯牛奶,牛奶向空中溅出瀑布般的液体,每一颗奶珠都像白气球在飘移。这是一部摹拟昆虫所见到的人类生活的专题片。在昆虫的眼里,我看到了一组最奇特的镜头:人们无休止地坐在那里清谈。人的嘴,像弱智儿童那样蠕动。一个女人像熊一样站起来,追打苍蝇,人的胳膊,那么缓慢地在空中移动下去。苍蝇在她慢动作中从容地逃走。从那以后,我才真正明白了,人为什么总是打不到苍蝇或蚊子。
我想,未来电脑的视觉系统一定会嘲笑人的笨拙。电脑如果有了抗拒能力,它首先就会抗拒迟笨于它的人类。
我们要眯起眼睛才能看见太阳的光。我们的皮肤一层层被它晒热,变红。依着生满杂草的墙角,我们得到安定和温暖。我们想有一只芒果。它首先要发芽、生长,再经过人的采摘和清洗,或者还要一把刀的动作。如果,在我们刚想起芒果的时候,它从种子到果实这一串过程,便突然一下子闪现即逝,我们胃里就顿时饱满了。假如有这种快速疯狂的事情,我们将怎样惊愕!
推销被命名为“奔腾”电脑的人说,电脑有最鲜明、准确的判断力。它什么都会,只是不会模棱两可!对的就是对的,错的就是错的。但是,人永远不会绝对的对和绝对的错。那么电脑不是反人类的吗?人所有的通融、谅解、灵活和宽容,电脑能模拟吗?
凌晨三点,电话响了。它把我惊醒,我马上怕起来,怕是远离千里的父母有事情,不然谁会在这么特殊的时间打电话。心跳着,我去接听。听到的居然是电脑录音:“您的电话,已经修好了。”我终于清了清头脑,想到我在两天前曾经报修电话。可惜,这蠢到家的东西!程序中没有告诉它,凌晨三点是人的睡眠时间!
世界上这么多的事情,都在加快着步伐。月移斗转,我们人类,应该向前,还是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