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公众来到殡仪馆,参加阎公众的遗体告别仪式。阎公众蹬腿儿上西天了,王公众总要来送一送。彼此都是跺脚地震的公众人物,无论如何,是要过来意思意思的。
最近一个时期,阎王爷总是召集请客,先后有牛公众、马公众、吕公众、朱公众等一批公众人物,去了阎王殿。同命相怜,兔死狐悲,参加了几场遗体告别仪式,王公众的心情搞得很灰很灰。
王公众胸前佩戴着白花,站到了吊唁的人群中。今天,他没有站到前排。因为,前排站了一些更大的公众人物。这些大牌公众人物,一个个摆着臭谱,令人不爽。再说了,这样的场合,人人都阴着脸,是不宜互相表达什么亲切之情的。更何况,吊唁厅到处都是眼睛,一旦被人抓了笑料,会成为酒后谈资的。
哀乐低旋,遗体告别仪式开始了。
主持人介绍来宾,主要是介绍前来参加会议的各种公众人物,介绍他们的社会地位或荣膺的官衔。一般的老百姓,是不用介绍的。介绍老百姓,有什么意义呢?当然,介绍各种公众人物,是不怕名单长而耗费时间的。说实话,参加死者的遗体告别仪式,是做给活人看的。某某某、某某某、还有某某某……都参加了,就显得仪式特别隆重了。而死者的家属,更是看重这一点。
主持人念出了一长串如雷贯耳的名字,形形色色的公众人物的名字。念到谁的名字,谁的心里,就很欣慰,表情就很矜持。
王公众一直在竖着耳朵听,希望主持人尽快念到自己的名字。不听到自己的名字,心里总是悬着块石头。追悼会也是会议啊,和通常的会议一样,名字越是出现得早,越是显得不同凡响。可是,直到主持人把有头有脸的公众人物都念完,王公众也没听到自己的名字!
这是怎么搞的!王公众的脑袋肿了起来。
怎么对我王公众视而不见!王公众气得浑身发抖了。
没人在意王公众的感受。人们随着哀乐的播放,正在向死者默哀。
王公众气恼之极,却又不好发作。他决不能原谅主持人对他的忽视。严重地说,这是一种藐视。妈的,不念我的名字,我不是白来了一趟吗?我是因为谦虚,我才不往前站的。就算是我没站到前排,就把我忽略不计了?什么玩艺儿呀,成了街上卖水果的了,专挑大个的放表面。河南人讲话——脸光的,往前排排;脸不光的,排它咋?!
某位大公众人物开始介绍死者生平。王公众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人家介绍一句,他批判一句。死者有那么伟大吗?悼词写得那么高大完美!批来批去,王公众把死者批得体无完肤。真的,如果阎公众从停尸床上爬起来,王公众也敢批判他。一五一十地批判他!谁还不把谁的底呀,你阎公众就是烧成灰,我也认得你!
想到这里,王公众的气儿才顺了些。他悄悄地放了个悠长的蔫屁。好在是个蔫屁,没人能听见。倒是有个别人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唱了起来,显出了几分滑稽。
阎公众的大女儿,代表亲属致答谢词。
阎公众这一辈子,没儿子,只有三个女儿。从这一点说,王公众感到自豪。大家是知道的,王公众养了三个儿子。无论如何,养儿子是一件很增光的事。别说死者阎公众了,就是活着的人,有几个能比得过王家人丁兴旺呢?
阎公众的大女儿,如泣如诉,趴在遗体像前,哭得死去活来。她这么一渲染,就把告别仪式推向了高潮,许多人含着泪,对着阎公众的遗体鞠躬。王公众随着悼念的队伍,移动着脚步,当他走近阎公众的身边时,也形式主义地弯了弯腰。可是,就在他弯腰的一刹那,竟身子一歪,倒了下去……
王公众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榻上。自己的家人,还有几位交往甚密的公众人物,神情忧虑地守在床边。看见他醒了,人们才舒展开容颜。
“老王啊,你怎么搞的?老阎走就走了,你想跟着去不成啊?”
“老王啊,你就是太伤悲了!老阎逝世了,你可要坚强啊!”
“老王啊,你不能倒下去!老阎走就走了吧,咱还是要化悲痛为力量的!”
王公众的表情很木,很木很木。
他脑子里想什么呢?没人能猜得出来。
有人转了转眼珠说:“老王啊,报纸登你了。有个记者写了篇悼念老阎的文章,明着写他,暗着写你呢!写你讲仁义、重感情,吊唁的时候,当场晕倒了!感动了许多人!”
“是吗?报纸拿过来,我瞧瞧!”王公众笑逐颜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