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婆的后园有棵细叶榕,足有两层房子高。树上安了个雀窝,全是枯枝垒成。那窝是喜鹊垒的,可喜鹊一年只七月七才回来繁衍,于是斑鸠便来住现成。好在斑鸠的最后一窝仔正好又在七月七以前离窝,于是和谐共处倒也两不误。
先时,这个雀巢挺热闹,特别是小雀出世之后,每天“喳喳”的叫食声不绝于耳,五婆听来并不心烦。相反,要一时没听到那小雀的叫食声,她还心不踏实,总要放下手中的活,跑到树下去张望,直到那窝里有了动静,才心安理得地回来,或烧火,或喂猪,或挑水,劲头十足,步子轻盈。
五婆说,那雀是护人的,护旺不护衰。
的确,那些年,斑鸠喜鹊年年来,一窝窝的小雀在那巢里孵出、长大、飞走,五婆家里也人丁兴旺。五婆的二儿子还在省里一个研究所当工程师。
可五婆那个淘气的头孙康仔,却偷偷爬上树去,把一窝小喜鹊掏了下来,用黄泥浆裹着,捡枯枝烧火煨了。五婆闻知,走到火旁,一边喊“罪过”,一边涕流不止。
“你个折堕仔,真够折堕了,那小雀犯着你什么了?”特别看到那两只喜鹊扑棱着翅膀在树上转呱,她心里更难受。
小喜鹊被掏后,五婆便失去了往时的踏实,心里总忧愁,总感到似乎家里就要出事。五婆还偷偷到圣真庙烧了三回香,求大王公保佑家道平安。
不幸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那一天晚上,省城里的儿子被剃了个光头遣送回来。五婆一见,母子俩抱头痛哭了一场。母亲说:“都是康仔不好,把喜鹊窝给掏了,才有今日。”儿子却安慰母亲说,他是回来接受再教育的,过去难得见母亲一面,现在可好了,能朝夕相处了。怎么好怪责侄儿康仔?
话虽这么说,可五婆就是对康仔耿耿于怀。
更糟的是,队里开什么批判会,那帮吃了豹子胆的后生,竟然爬上榕树,把那个大雀窝扒了下来当柴烧,足有一大捆,火焰烧得冲天高。
又是春暖花开,当是斑鸠孵头窝仔的时节了。可是,那对斑鸠在树上转悠了一会,便一去不回头了。五婆的心觉得惨然。
七月七过去了,喜鹊给牛郎织女搭完了桥,也回到了大地。那对喜鹊也转悠了一会,终于又是一去不返了。五婆的心酸透了。
她看儿子虽然同她朝夕相处,可眉头总皱皱的,知道儿子心里不好受,可她没有办法。
后来,十多年过去,五婆的儿子总算又回到省城工作了。五婆却无事总要在榕树下等待。她要等待那逝去了的斑鸠,她要等待那久违了的喜鹊。
记得那年五婆因为鸟巢的事伤心得要撕康仔的嘴,康仔就跑到林子里折了把枯枝,爬上那棵细叶榕,半天工夫便垒好了一个新鸟窝。
此后五婆便天天在等待那对喜鹊和那对斑鸠回来,可是,一天,两天,三天……一年,两年,三年……连个影子也不见……
又是二十多年过去,人们都很奇怪,儿孙满堂,住着新屋,已经很老的五婆为什么还是忧心忡忡。
几乎已经走不动了的五婆则总是喃喃地说:为何总不见我的斑鸠回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