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只看见每个人的脸,却看不见每个人背后的王国。
我的背后,可能躺着一只懒猫,有一张摇摇晃晃的椅子,一个堆满了各种各样点心的超级大厨房,或许,还有一棵奄奄一息的仙人掌。
遇到猫的时候,我背后的猫会伸个懒腰,跟它打个招呼,所以,我遇见猫的时候,总是会打一个很响亮的喷嚏。
你遇到花的时候也会打喷嚏么?
那么恭喜你,你背后一定住着一群爱热闹的蜜蜂。
遇见吉吉的时候,他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据说,他得了一种需要很久很久才能治好的病。
他已经在病床上待了很久很久,可是,他天天都很高兴。
我讨厌死了这个冷冷清清的医院。
可吉吉不,他天天都很高兴。
我背后的王国,就是吉吉告诉我的。
有一天,我刚打过针,正疼得在病床上流眼泪。吉吉说:“嗨,别哭了,你背后的仙人掌快死了,赶快浇点水吧。”
我爬起来,诧异地看着一脸苍白又满脸笑容的吉吉。
“仙人掌?”
“对啊,它都快干死了,得快浇点水。”
“我没有仙人掌。”
吉吉露出一个确定的表情:“你一定有,这是神偷安安告诉我的。”
“神偷安安”
我简直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却又不得不被这个充满着神秘气息的名字所深深地吸引。
“如果神偷安安说有,就一定会有。他说,你的仙人掌快死了,快浇点水吧。”
“可是,我没有仙人掌。”
我住院只是因为生了一般的病,医生说我很快就会回家,所以家里人没有给我带来任何一盆花,哪里会有仙人掌呢?
“不可能。你从来没有过仙人掌?”
吉吉把“从来”两个字念得清楚又大声,我的脑袋一下子被这两个字充满了。
“从来……”
“对,你从来没有过仙人掌?”吉吉重复了一遍。
“没有啊……”
不,慢慢地,我想起来,我好像在什么时候,真的有过一盆仙人掌。那是外公还没去世的时候。某个暑假,我去外婆家玩,在那个时候,我的床头的确有过一盆小小的仙人掌。
我给这仙人掌浇过水,如果没记错的话,我还为它唱过几支不太好听的歌。
可是,后来外公和外婆都不在了,谁还记得那盆仙人掌呢?
吉吉看着我,得意地指指我的背后。
“想起来了吧,它一直就在你背后。”
我转过头来,只看见医院雪白雪白的墙。
“你不用看,你看不到的!但是,它一直就在你背后,神偷安安说的,他看见了。”
吉吉指指他自己的背,他得一直躺在床上,连翻身都得叫护士帮忙。可是他很高兴,脸上散发出一种奇异的光彩。
“神偷安安,就住在我的背后。”
我看着吉吉病床上雪白的床单,愣住了。
后来,吉吉用很认真的语气告诉了我神偷安安和背后的王国的故事。他说,每个人的背后,都有一个王国。
每个人不一样,背后的王国也不一样。比如说,我背后是仙人掌、厨房、摇椅和懒猫,而刚刚给我们吃药的短头发护士背后则是闪闪发亮的星星和月亮,还有一大群各种颜色的兔子。
我睁大了眼睛,打量着护士的背影,除了雪白的护士服,什么也没有看到。吉吉对我的这种反应似乎习以为常:“没用,你看不到的。”
我看着吉吉。
吉吉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表情:
“别看我,我也看不到。”
看来吉吉是在开玩笑。
“是神偷安安告诉我的。”
吉吉补充道。
吉吉和我、和所有人一样,都看不见背后的王国。可是吉吉和我们的最大区别在于,他的背后住着神偷安安。
神偷安安不是懒猫,也不是仙人掌,他是一个真正的神偷。
他可以穿梭于背后的王国之间,比如我的、护士的,或者窗户外面吆喝着给病人打午饭的--所有人背后的王国,都是神偷安安自由穿行的领地。
他在每个人的背后偷上一点东西,当然,其实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就像我背后厨房里的点心,以及以前这个病房里一个小女孩背后衣橱里的雨靴,等等。他把这些战利品带回到吉吉背后的王国里,然后,一件一件地数给吉吉听。吉吉之所以知道我们背后的王国,都是神偷安安告诉他的。
“我想,他不是真的爱偷东西。你知道,偷东西不是一件好事。他只是想让我看看,看看别人背后的东西。”在讲完神偷安安的故事后,见我呆呆地发着愣,吉吉赶紧又补充了两句。
可我之所以发愣,是因为懒猫、摇椅,以及大厨房,这些神偷安安告诉吉吉的东西,都让我那么的熟悉。
它们好像真的就在我的背后,我只要稍微一转身,就能清晰地看见它们。“他也会做好事,他说他在你背后放了一朵会下雨的云,这样,你的仙人掌就不会死了。”
吉吉继续说着:
“很奇怪,神偷安安说他喜欢你,真的。”
吉吉看着我,嘴角有点奇怪地动了动。
我突然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
“那么,你见过神偷安安?”
吉吉被我的这个问题逗笑了。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我的问题,长头发护士进来,看着墙上的钟,给吉吉打了一针。
吉吉很快就会睡过去,我知道,进来几天,我已经看过他打这种针了。长头发护士转过身去,吉吉挣扎着在睡着前告诉我:“老鼠,老鼠。”
我知道,他是说长头发护士的背后住着老鼠,也许还不止一只。
可我来不及问吉吉,他睡着了。我自己看不见,我的背后没有神偷安安。吉吉再次回答我的问题,是在几天后的深夜里。他醒了,好像是被什么东西弄疼了,“哎哟哎哟”地叫唤着。
我醒过来,看着吉吉,想起那个他没有回答的问题:“你见过神偷安安吗?”
听到吉吉的叫唤声,我又补上了一句:
“你怎么了?”
吉吉听到我的问题,想回答我,灯光太暗,我看不到他的脸。但他似乎是在竭力地忍受着什么,连声音都憋着气:“没,没有……”
这时,我听见一阵脚步声,医生和护士来了。
灯亮了,他们围着吉吉飞快地在说些什么,我听不懂。奇怪的是,我却清楚地听见了吉吉憋着气的声音:
“神偷是不能……不能……被看见的,不能……”
他们把吉吉从病床上抬到一张可以推的床上。吉吉要被推走了。
“吉吉……”
我从缝隙里看到吉吉的脸,他的脸上有一个难看的笑容,眼睛直直地看着天花板。
也许神偷安安就在天花板上,我仰起头,没有看见天花板,看见短发护士和闪闪发光的针头。
就在我睡过去的那一瞬间,我似乎真的看见了短发护士背后的月亮和星星,还有一大群乱七八糟的兔子。
吉吉没有回来。
他的病床一直空到我离开。
我曾经数次偷偷跑到他的床边,抚摸着雪白的床单,希望能摸到吉吉遗留在背后的什么东西。
他说过,神偷安安偷来的东西都放在他的背后,我的点心、小女孩的雨靴、短头发护士的星星,甚至长头发护士的老鼠夹子。
我希望至少能摸到一个,至少摸回他从我这里偷走的点心。
可是,很显然神偷安安是个整理东西的好手,他在那么短的时间里跟着吉吉搬走了,什么都没有留下。
我只好带着我的懒猫、摇椅、仙人掌和大厨房离开了。
不过,我想我再也不用担心我的仙人掌会干死。我的背后,已经有了神偷安安留下的一朵会下雨的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