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悄然死亡

时间:2025-01-26    来源:馨文居    作者:佚名  阅读:

  故乡的陌生伴随着故人的死亡,记忆的中断伴随着故事的终结。无名之辈,悄然死亡,知之者漠然视之,不知者从未感知。而多愁善感者却莫名怅然,因为他看到:虽然每个生命都是一个奇迹,但卑微者消失得更快,并且几乎不会留下一点生存过的痕迹。他们也曾享受过阳光,承受过风雨,对生活不管是逆来顺受还是挣扎反抗,一切最终归于虚空。他们便是芸芸众生,组成这个世界的亿分之一,一株不起眼的小草,一抹不艳丽的色彩,一粒有棱角的沙粒,一个个你我。

  ——题记

  (一)

  “老道”死的那天没人记得日期,一如他出生时也没几个人记得。在别人平淡的叙述和我断续的记忆里,他是一株难经风雨的草,脆弱、卑微、懒惰。

  当我十来岁就开始挑水时,正值壮年的老道却得依靠六十老母。我问母亲,为啥他那么个大小伙却不挑水,不丢人吗?母亲说,他有哮喘,没力气。诚然,哮喘是一种我老早就从电视里知晓的一种病症,那些得病的人总是不能剧烈活动,也不能激动。一发病总是要掏出一个带喷嘴的小药瓶,含在嘴里深深吸上一口,那药似乎有神奇疗效,病人立马就能神清气爽。至于老道,我只见过他咳嗽,却没见他像电视里那样窒息,也没见过他吸药。或许他早已避免了那些会使他窒息的运动,而只是游手好闲,这样就能缓解病症了。但我想,如果两桶水挑不动,两半桶,两个三分之一桶,再不行拎几个矿泉水瓶总行吧?但是他都没有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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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懒”是他身上最著名的一个标签了,甚至大人教育我们,都会说:“你真懒啊,比老道都懒,这怎么能行?”于是我带着“懒”的眼光去观察老道,发现除了让老母亲挑水,他也不种地,不打工,不做饭。

  老道是有些技能的,比如攀登上树、杀鸡宰狗。他天生精瘦,手臂细长,喜欢蹲坐,胡子拉碴的犹如人形老猿。让我印象最深的就是他能在十来米高的树上行动自如,不借助任何工具。他从地上搂住半米粗的树干,两腿蹬住粗糙的树皮,速度极快地爬到高处的枝桠,抽出别在裤腰带里的短锯,将那些枯死和多余的树枝锯下。修整完这枝,他又轻轻一跃跳到另一枝,如灵猴般轻盈。对于恐高的我,这一幕简直是天神般的奇迹,用现在流行的话来说,他就是古希腊掌管爬树的神。

  老道另外的一个特长是宰杀牲畜,特别是鸡狗。杀鸡不必多言,宰狗则需要说一说了。管你土狗、宠物狗、小狗、大狗,他都能一律宰杀,剥下一张完整的皮,处理好内脏,加上他的独家香料,制作一盆香喷喷的狗肉。乡亲们都说,由于老道杀的狗太多了,身上自带一股杀气,所有狗看到他都吓得远远的,对他狂吠不止。

  老道就靠东一家西一家的帮人修修树,杀鸡宰狗,卖卖狗皮,挣一口饭吃。他家里也有些核桃、板栗树,但平时都不管理,只随便等待秋季时能获得一些收成。生活拮据时,也喜欢挨家挨户地蹭饭。其实也吃不了几口饭,就馋一口酒,不管孬好总是能喝上二两。

  后来他妈六十多岁就去世了,没人给他做饭了,老道反而变得更加逍遥了。白天干一点零活,晚上摸进寡妇门,白酒加肴肉,也算美哉。最意气风发的时候,在外打工了半年,回村时穿一身整洁的工装,将头发梳得溜光水滑,走路也铿锵有力了。但也仅仅是半年,没有长性的他很快又恢复了游手好闲的状态。

  我们村子坐落在山区,老道家则位于村里最高处。几十年前建造的土坯房,东漏西裂,从未修补。有年夏天多雨,我和伙伴去山上捉蝎子时路过他家,他招呼我们进去玩。我和伙伴来了兴致,想参观一下。只见他那宽敞的院子里长满了杂草,土墙被侵蚀得凹凸不平,石阶上长满青苔。走进家徒四壁的屋里,竟然发现从床头冒出一汪山泉,被他挖了一方洼地存水,又挖出一道浅沟穿墙,将多余的水引出。我不禁感叹,真是天才的设计!这下好了,不用去远处的河里挑水了,甚至躺在床上都能“水来张口”了……

  老道的潇洒日子并不能长久,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的肺病与懒病日益加重了。躺在床上的时间越来越多,在村里很少能再见到他了。偶尔见他一次,他的面容已如死灰般暗淡,头发炸起,像加瘦加长的爱因斯坦,佝偻的身体又如饿了数日的猿猴,即使拄着拐棍,但也好像随时要像风筝一样被风吹起来。

  他终于完全躺在床上了,一开始他哥哥给他送饭,但他哥哥年纪也大了,后来经过村干部的努力给他申请了五保户,一个月补贴1360元,也从他半山腰的老屋里搬到了村委会里的一间小屋。他就把这些补贴拿出一部分找保姆照顾自己,生活最后一次滋润起来:吃喝拉撒完全在床上,饭来张口,只要醒着,电视就一直开着。而且村委里人来人往,他完全不会寂寞。

  有次我在村委里见到他,劝他说,天好时也要起来活动活动,这样对身体好。他则回答道:“起不来了,没有劲,就这样吧。”人们都说他病入膏肓,已经弱不禁风了,别说活动了,风一吹就会要命了。

  搬下来半年之后,也不知他又躺了几天,几个月。老道死了,他的东西都烧掉了,老房子也拆掉了。人们对他也没什么兴趣,也没人议论,他从这个世界以最快的速度彻底消失了。

  (二)

  大姨家的二哥憨厚老实,每年过年初二都来我家走亲戚。印象中,他总是穿着一身偏大的灰色旧中山服,里面套着老棉袄,头上戴着永远不会脱掉的青色布帽子。他身形不高,一米六五左右,方脸盘,面如重枣,浓密的双眉下面长着一双不太爱眨眼的杏眼。也不爱讲话,来到屋里就坐着抽烟,问一句答一句。

  等到吃饭时,他总是要喝点酒,也不推辞,倒上就喝。一般他能喝两大杯,大家都知道他的酒量,两杯过后就不再礼让。席间大家拉家常,他也只是听着不参与,当然他自己也有点耳背,应该听不清楚。

  吃完饭,大家继续在那喝茶聊天,他也在那继续坐着,抽烟喝水,仿佛世界与他无关。一直到下午三、四点钟了,其他亲戚都走了,他才想起来要回家了。照例母亲不收他拿来的礼品,他则与母亲要争执一番,最后还是拗不过母亲,只能将物品又带回去。

  这几乎就是我对这个二哥的全部印象了,心想他这么实诚一个人,四平八稳,不问世事,过着简单朴素的生活,也许是现代社会里难得的一种状态吧。直到有一天,我听母亲激动地对我说:“你还记得你大姨家二哥吗?这个熊孩子竟然喝药死了!你说他急人不?他四兄弟给他打了两天电话找不到人,后来终于找到了,死到你大姨坟头了。”“他拿着农药去坟头上喝的,从他衣兜里还翻出个纸条,上边写着‘合营想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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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惊讶于二哥的寻死,更震撼于他的那个纸条,原来那么木讷的一个人的心理情感却也那么细腻。于是,我向母亲询问起了他的过去。

  大姨生了四个儿子,一个女儿。老大去世得早,老四很久以前就搬到城里去住了。老家只剩下老二和老三,老二木讷诚实,孝敬老人,但为了生计也需要经常外出打工;老三则是精明利己,对老人并不怎么上心。于是大姨就轮流在两个儿子家住,老四和女儿偶尔回来探望。

  二哥因为太过木讷,年轻时没有娶上媳妇。年纪稍大一点,跟形式找了一位云南拐来的媳妇。那时,法治还不健全,我们那的农村光棍娶云南媳妇是常事。这些云南媳妇往往都是有家室的,但家境贫困,偏信了别人的谎言,而被拐来了山东。她们以为是来享福的,结果来了以后才发现需要继续品尝穷苦。再加上那些光棍往往存在各种问题,要么贫困,要么身体有缺陷,有的还会打骂她们。所以,那些女人留下来的不多,更多的又逃跑了。二哥的这位媳妇据说人还比较漂亮,也聪明,自然看不上我这贫穷又木讷的二哥。最终,她说服二哥放她走,而且是二哥本人亲自把她送回了家。经过此事,大家认为二哥不是木讷和实诚了,直接升级成了傻。

  二哥继续过着一个人的生活,半年出去打工,半年留在家里照顾大姨。他吃苦耐劳,日子倒是过得也算井井有条,翻盖了自己的旧房子,还有几万的存款。然而既然被大家认定了傻,他在生活中难免会被别人轻视、欺负,具体的事情已经不可追寻,但心中的抑郁大概是与日俱增了。特别是大姨去世后,二哥彻底成了光杆司令,也没有任何人值得牵挂了。

  一些事情总是会毫无征兆地发生,二哥突然间就死亡了,不是遭遇灾难的被动死亡,而是一种主动的死亡。让我想起《百年孤独》,里面的主人公采用了各种方法来对抗孤独,二哥的主动死亡或许是一种最简单直接,也是最能掌握自己命运的一种方法了。

  但我又想象着二哥喝药后的情形,有没有哀嚎和挣扎,有没有后悔?或许他最后还想活下来,但举目四望,只有他孤单的一个人,无人能给予他救助,他这所谓的主动死亡又败给了命运。

  母亲对我说:“本来还想着今年过年你二哥再来走亲戚时,给他说一声‘别来了’,你大姨也没了,来看我怪麻烦的。谁知道,这个孩子这么想不开……”世事难料,谁会知道二哥会寻短见呢?如果知道,二哥也没寻短见的话,我肯定会告诉母亲不要说这些话,因为我知道,二哥来走亲戚对他来说也是一种活着的意义了。

  2025-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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