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回到父亲的小院,心都会莫名其妙地安静下来,手机、电脑、网络、甚至电视都不再是随时想要关注的必需。总觉得一方小院把多少年的时光都锁住了。
小院里父亲有个小书屋,旧旧的书柜里有多年前的连环画报、小人书和曾陪着我们长大的很多书籍,一张父亲在我上学时打制的木书桌,抽屉上几把小旧锁锁着父亲的重要物件,桌面上铺着一块绣花的白桌布,整整齐齐压着玻璃,下面摆放着父母的、我们的、孩子们的各个时期的照片。
小院还有一棵枝干遒劲树皮斑驳的大李子树,年年春天开满花,夏天挂满金黄的李子。这棵树在父亲搬进小院以前就有了,翻修时留下了它。父亲后来还种上了各种花草树木,现在长势已颇成气候,有石榴、红豆杉、桑树、柿子、芭蕉、万年青等等。小院四季花开不败,还有一只忠诚调皮的小狗巧儿成天窜上跳下。
今年的元旦假期,我们又回到小院,虽然是冬天,一盆杜鹃开得正艳,几盆山茶打着花苞,一盆大叶兰生发出好几枝骨朵。芭蕉正绿,已长到二层楼高,掉光叶子的无花果枝头还倔强地缀着几个果子。花台里的韭菜、小葱、薄荷绿油油的一小片。上下打扫一遍,归置了行李,铺好床铺,该泡茶的泡上茶,想聊天的聊上天,要晒太阳的抬个小凳追着太阳烤个透。
日头偏西,洗手下厨。院外的菜地里割来青菜,剔去外叶随手丢给墙角笼子里的几只鸡,花台上拔几棵小葱,就着水龙头洗净。打开灶,炒上几个小炒,煮上一锅青菜,小葱切碎打个蘸料,有滋有味的晚餐就开始啦。一家人聚在一起,简单的饭菜无比的香甜美味。斟上几杯小酒,聊着家长里短,分享着所见所闻,谈天说地,直到天色暗下来,直到星宿布满天。
晨起,打开房门便有刺骨的寒意,嘴里能呼出白气。小院不象单元楼房,门窗一关便能避寒暑,小院四季敞亮地承接天地精华,无论阳光雨露还是风霜雨雪。院外早有人在拾掇着菜畦,院门一开,躲在各个角落避寒酣睡的狗子们吠叫着冲出来,争先恐后挤出院门,在菜畦间欢腾跳跃。也许小狗巧儿是因为来了伙伴而欢欣,我们带回的小狗却是因为终于可以自由撒欢而鼓舞。
老家的菜市场也是个吸引人的地方。奔着那个开了几十年的汤元铺去,吃上一碗手工现做现从沸腾的大锅里捞出的汤圆,随你喜好包馅或裹上豆粉浇上糖汁,喝上一碗纯香的豆浆或稀豆粉,着实心满意足。
市场里有一家米糕铺,是我高中同学开的,我们上学时他母亲做的米糕就小有名气。同学当年高考落榜,外出不屈不挠折腾了几年,最终还是回到县城,从他母亲手里继承了做米糕的手艺,安心经营小米糕铺。口味、规模经年不变,老客众多,同学却每天只做足够卖一上午的量,中午收摊。我们每次少不了也要买上几块解馋,熬过最初的些许难堪和盛情难却,现下大家都彼此坦然。如今他的孩子一个已经在县医院做了医生,另一个远在西安的军校里就读。米糕依然是小时候的味道,同学依然每天只卖上午。
还有一家酱菜铺子也是我们常去的,卤腐、腌菜、辣酱清清爽爽,各种调味料整齐干净,无需打广告推销,每次去生意都特别好。现在的老板和小时候县城国营酱菜铺的女师傅长得就象一个模子脱出来,而且一样的整洁利索,不知为什么,整洁利索的人做出来的酱菜就是好吃,找他家准没错。
早市常有附近农民挑着自家种的各种蔬菜在卖,新鲜、土生士长、还便宜。卖菜的人里常有头发花白的老人,身板硬朗、声音洪亮、动作麻利。往往这样的老人担子里的菜品是最好的,价格便宜到让人不落忍。他们只会收小面额的现金,所以每次去我都要刻意带上一些零钱。这不,眼前这位老婆婆,大冬天依然衣着单薄,挑子里的菜一棵就有半米高,青翠鲜嫩,上面附着的水滴是一早从地里砍下时的白霜融化成的。我拿起一棵大白菜、一棵大青菜,过称就有五公斤多,老婆婆掐着手指算了一会儿,说是四块六,我递了十元过去就走了,她却满市场追着我找补。
转着转着,不知不觉小菜车里再也塞不进一个土豆,腾出来的手上也再拎不动半棵葱了,想买的还有那么多、那么多,回回如此,年年如此。
新鲜的菜品无需多复杂的厨艺,所以在父亲的小院,我们人人都是大厨,每人露一手,各种菜肴就摆满一大桌。我们乐意一同洗涮、一同忙碌、一同围着锅碗瓢盆转,再一同围聚在一起品尝各自的手艺。就着酒和茶,欢声笑语,平淡真切,温暖相伴,岁岁年年。
我们都是平凡人,做平凡的事,过平淡的生活。父亲这一辈是与新中国共同成长的一辈,经历过很多困苦和艰辛,如今苦尽甘来,见证到祖国的强盛,他们很是知足。每天忙忙碌碌、健康愉快地生活着。我们是改革开放后成长的一代,在从小的教育里就树立着宏伟的目标,岁月的磨砺让我们渐渐明白,人人都如同一砂一砾、一砖一瓦,努力踏实地尽本份已经足够,该拼搏就拼搏,该坚守便坚守,该放手就放手。终归明白,日子的趣味甘甜还终归要靠自己以豁达恬淡之心慢慢过出来,内心强求的、外界强加的都不是答案。孩儿们如今在远方孜孜求学,他们成长于盛世,盛世的崛起将与他们息息相关,他们依然勤奋向上,不贪享乐不摆烂,攻读不缀,朝气蓬勃。
这样的生生不息,真让人心生欢喜,年年岁岁,绵绵长长,从从容容,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