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刚嫁给王俊生那会儿,好多知情者都踮着脚尖说,看吧,这个家肯定是兔子的尾巴——长不了。
菊花身材高挑,眉眼如画,说话莺声细语,性格温柔体贴,出嫁前是三里五村数得着的一枝花。虽然生在农村,可哥哥作为槐州市税务局二把手,很疼爱自己唯一的妹妹,吃得穿的用的照顾得很周到,这让菊花在同村姐妹们中间显然又高了一个台阶。哥哥还把副市长的儿子介绍给自己妹妹。全家人都对这桩婚姻抱着很大期待。副市长公子热情更高,隔三差五就会开着单位里的“伏尔加”,到菊花家送东西。可是没多久,菊花就不让他去了,还让自己爹套上毛驴车,把市长公子累次送的礼品装上车,给送回去了。哥哥很不解,问她。菊花就说了一个字:狂!
菊花和王俊生第一次见面很有点像电影里的情节。那天,菊花妈心疼病又犯了,菊花赶紧带着来到市医院。挂号、抽血、化验、做心电图……一番紧张的忙碌后,医生皱着眉头告诉菊花,补缴上预付款,让你妈住院吧。菊花心里一凛,忙不迭点头。然后到一楼大厅缴费。掏兜时,才发现钱包不知啥时不翼而飞,菊花的眼泪立时下来了。那可是给母亲治病的救命钱啊!她不敢怠慢,赶紧跑到导诊台前把情况反映给值班人员。一会儿工夫,大喇叭里传出寻找失物的播音。
一个个头不高,瘦瘦的,腼腆的男青年站到菊花面前,递过来一个钱包。菊花接过一看,正是自己的。打开看时,里面钱款分文不少。菊花感激涕零,连声道谢。留下男青年的单位电话和姓名,匆匆交钱去了。
不久,菊花妈病愈出院。菊花心里惦着别人的好,给那个男青年单位打电话,说找王俊生。还要请人家吃饭。王俊生推辞一下,答应了。
从那以后,两人越走越熟。菊花了解到,俊生三十岁,还没对象。家在市区边沿儿,是建国初期援疆人员后代,前几年刚返回老家。父亲已经过世,上面有个刚结婚的哥哥,同老母亲一起住在三间自己建的小平房内。母亲、哥嫂住东、西两头,中间客厅,俊生在小院里另起一小间配房住。现在在市化工厂做水电工。一来二去的接触中,菊花发现俊生老实厚道,勤奋能干,加上之前拾金不昧的善举,不由动了心。两人谈起恋爱,并很快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菊花家里人一致反对。哥哥气得直挠头,市长公子呗,你嫌人家是纨绔子弟不愿意,不还有那么多端铁饭碗的吗?菊花铁了心,任谁说谁劝无济于事,最后家里人只好遂了她的心意。
结婚时,周围邻居看着如花似玉的新娘子,再看看貌不惊人,母亲、哥嫂一大家子窝在三间小平房的俊生,红着眼睛议论,真是白天鹅掉进了扁嘴子窝,看哪,不一定哪天就飞跑了!
婆婆不愿意这么漂亮的儿媳妇同俊生住那间窝棚似的小配房,主动提出给小两口换房。可菊花死活不同意。她轻言细语地给婆婆说,您是长辈,又那么大岁数了,住小配房多不方便,再说有个人来客去的,看见了不责怪我们吗?
婆婆长叹一声,只好作罢。
第二年,他们的女儿妞妞出生了。望着眉眼舒展的小生命,俊生喜不自禁,更忙碌了:除了上那个半死不活的班,早晚时间在街上推载客木三轮,赚个额外钱。风里来雨里去,没几个月,人又黑又瘦。菊花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和俊生商量,把女儿送到乡下妈妈那儿,自己到最热闹的荷花综合市场摆个缝裤脚缀扣子的小摊,也许挣不了三核桃俩枣,但起码可以贴补家用。
俊生虽然心疼,想想也没有太好的门路,只好同意了。
时间晃晃悠悠过去十多年,妞妞读高中了。这一年,房地产行业开始在槐州市大行其道,各式楼盘、小区雨后春笋般建立起来。与此相关的装修、水电等技术工人变得紧缺。一天,俊生曾经的工友如今装修小包工头找上门来,邀请俊生跟他去做水电安装。此时的俊生早失业在家,木三轮拉客生意也早被城管禁止,靠打各种零工维持。听说有工可做,并能发挥自己特长,立即毫不犹豫地一口答应。晚上菊花收摊回家,俊生告诉了她这个好消息。菊花却没显出多么高兴,淡淡地劝他,摊上生意都雇三个人了,你不能去那儿干吗?
我早说了,那些抠抠搜搜的活不是男人干的事。俊生看菊花不支持,有点生气。
啥是男人该干的事?挣钱少吗?菊花不满俊生意气用事,也有点火。这些年,不起眼的小摊生意已经给菊花带来一套房的收入。可是俊生坚持己见,说答应人家的事,哪能反悔?
其实俊生咋想的,菊花心里明镜似的。最后菊花只好说,那你去干个试试吧,注意安全。
俊生手艺好,人实诚,又勤快,深得包工头赏识,很快干得风生水起,工资一再翻番。赶过年的一天,俊生正站在梯子上凿排线路的槽,一位熟悉的客户过来找他。说话间,俊生忘了自己还站在梯子上,一脚后退踏空,平直着身体落下,摔在坚硬的地板上,人当时就昏过去了。
正在市场忙活的菊花接到俊生在医院抢救的信后,脸色一下变得煞白,浑身抖得像风雨中飘摇的落叶。挣扎着赶到医院,在重症监护室见到浑身插满各种仪器管子,昏迷不醒,奄奄一息的丈夫,菊花心如刀绞,憋了许久的眼泪“唰唰唰”雨点般倾泻而下。
医生语气沉重地告诉她,病人脊椎骨断成三截,即使活下来,后半生恐怕……说着,无限惋惜地摇摇头。
消息传开,无异平地炸个响雷。街坊四邻议论纷纷,有的甚至断言,这次菊花要能守住这个家,我就把眼珠子抠出来搁脚底下跐跐!有的好心劝菊花,俊生已经是个废物了,你还不哪远飞哪去!天底下好男人多的是!
八十多岁的婆婆满眼疑惧,不止一次地念叨,菊花啊,俊生就这样了,你带着妞妞远走高飞吧,我的孩子我自己伺候。
菊花爹,娘,哥哥,嫂子都来了,问菊花以后咋办。
菊花语气坚定地说,我如果这时候走,俊生只有死路一条,我做不出来,更何况我俩生活了半辈子。我即使砸锅卖铁也要把俊生从死人堆里扒出来。
已是税务局长的哥哥赞许地点点头。说,我咨询了律师,这件事算工伤事故,咱们可以名正言顺地向法院起诉包工头和建筑公司以及房地产开发公司,要求他们承担合理的赔偿责任。不过……哥哥说到这,语气变得严峻起来,这可是个漫长的过程,需要耐心坚持,同时治疗费也是个高额数字,前期需要自己筹集……
哥,你放心吧!只要你帮我打好官司就行。看病钱我会想办法!菊花眼里跳跃着倔强的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