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琦、舒曼和另外两位辩友讨论了一个小时也没什么建设性的成果。回到宿舍,两个人沮丧地把书包往各自床上一扔,继续讨论。
陈琦不忘提醒舒曼一句:“你可是打了包票,说一定要赢的。”
舒曼马上反驳:“我那是打气的话,你可别想推卸责任。”
陈琦争辩道:“我可没想……”
“你们两个可不可以不要一直走过来走过去?”林溶溶忍无可忍,拉开帘子,“吵死啦!害我好几局也不能闯关!”
舒曼的目光落到她身上,眼珠子开始转。林溶溶被她看得心里发憷做自卫状:“干什么?”舒曼冲陈琦狡黠地眨巴眼睛:“你看溶溶去了广播台,指不准是新闻学院一伙儿的,咱们把她拉下来当假想敌怎么样?”
陈琦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有道理!”
林溶溶大叫救命。可是双拳哪敌四手,短短几分钟内就被陈琦和舒曼搞定。舒曼和陈琦把桌子拉成两排,把林溶溶按在对面,又在桌子上放了个台历:“这个当新闻学院的牌子。”林溶溶大声抗议:“我怎么感觉不像是辩论赛,像是法庭,你们要审判我?”舒曼走过去拍拍她的肩膀:“你爱当做什么就当做什么,反正我们要开始了!”陈琦声援舒曼地点点头。
门推开,桑柠进来了。林溶溶立刻跳起来:“桑柠,你过来评评理,这两个辩论狂人……”她话还没说完,桑柠就已经被拉到林溶溶旁边坐下,背上的书包都还没来得及卸下。她听舒曼和陈琦说完怎么回事后,安抚林溶溶道:“当假想敌就当假想敌呗,这有什么难的。反正今天没裁判,她们说的我们通通否定,再死不认输就行了!”
林溶溶觉得她说得有道理,便欢天喜地地坐下,还抛来一个你奈我何的眼神。辩论开始。陈琦将下午开会时收集的精华思想全抛了出来,桑柠和林溶溶便和他们针锋相对。不一会儿,舒曼和陈琦就理屈词穷,完全被对方压倒,林溶溶甚至拍案而起:“你们还让不让孩子们上学啊!全国统一分数线,进名牌学校的就都是些死读书读死书的书呆子,咱们国家还要不要发展了……”说完转动着眼珠子看桑柠,“怎么样,我说得有道理吧?”桑柠被她的话呛得厉害:“如果新闻学院就你这样,陈琦和舒曼现在就可以睡觉,直接去拿冠军了。”
“你怎么这么说话呢?”林溶溶不满道,“你是文学院派到我们新闻学院的奸细吧……”“都‘我们新闻学院’,谁是奸细呀?!”
“不是演戏吗?演戏就要入戏……”
“可这是演习,不是演戏……”
舒曼和陈琦无可奈何地看了彼此一眼,示意她们停下。桑柠和林溶溶还在争论不休,甚至说起各自高考的分数,再往前谈到各自的心得。到了后来,舒曼和陈琦都不知不觉加入了她们的话题,跑题跑到了十万八千里外。
“怎么办?”胡闹一番后,陈琦沮丧地问舒曼。舒曼低头不语。
林溶溶也不开玩笑了,认认真真地说:“你们两个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辩题,怎么说服对方呢?”
陈琦道:“我们就是想打反方啊。观念这个东西又不是说改就改的。”
舒曼咬着嘴唇说:“或许有一个办法,可以改。”
“怎么改?”三个人异口同声。
“既然是我们先入为主的观念作祟,那我们别把它想成辩论赛,而把高考应当统一分数线当做一个颠扑不破的真理,把我们自己当做什么都不懂的白痴,再想办法找出关于这个真命题的资料。”
林溶溶道:“你话是没错,不过你们这样完全没有头绪去找资料,能找出什么资料啊。除非你们是读过很多书的,闪闪发亮的大才女,否则怎么应付?”
经林溶溶这么一提醒,开学那天皓天说过的话在舒曼耳边响起:“你进去的时候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黄毛丫头,出来时就是闪闪发光的才女了。”
她的眼睛开始发出亮光,跑过去搂住林溶溶:“溶溶你提醒了我一个很棒的事情!”林溶溶惊魂未定地站在那里,舒曼已经提着包伸手去拉陈琦,“走,去图书馆!”“去那里干什么?”
“翻书!总能翻出点什么!”
陈琦半信半疑:“临时抱佛脚,能行吗?”
“别想那么多了。”舒曼不听她啰唆,“行也好,不行也好,总比坐在这里强,至少会有点启发吧?”
她俩匆匆出门去。
从早上八点开馆到晚上十点闭馆,舒曼和陈琦几乎都待在图书馆里。有了灵感两人便一起讨论,忙的时候舒曼甚至顾不上去吃午饭,由陈琦瞒过保安的眼睛给她带来两个面包。两天下来,舒曼和陈琦的笔记本上零零碎碎写了好几页。
陈琦和舒曼一样有成就感。但看着书架上排得密密挤挤的书,她不太有把握地说:“我们来得及一一翻一遍吗?”
“可以的,我曾经在三天内翻过更多。不过光看这里的不够,我们还要去另外一个地方翻一翻。”
“什么地方?”
“报刊阅览室。把古往今来的青年报教育报翻个遍,梳理一下高考政策的发展脉络,看能不能有什么发现。”
“有必要吗?”陈琦试探地问,“会不会走远了?我们说的只是高考分数线要不要统一,却查看那些?”
舒曼放下笔,望着陈琦:“要统一又会怎样,不要统一又会怎样呢?我觉得我们应该把自己想象成政策的制定者,如果我们要出台政策统一全国分数线,会出于哪些方面考虑。要回答这个问题,整个高考政策甚至与之伴随的经济形势发展态势我们都得摸个透。”陈琦赞同地点头:“那我们今天下午提前开会,大家分工,每人负责一块工作,留下最后一天再统一汇总,现在抢的就是时间!”她有些佩服地看着舒曼,“舒曼,想不到你平日话不多,碰上事情还真有用!”
舒曼一边收书一边说:“既然咱们做这件事,我就想好好做。敷衍了事的话过程太痛苦,也没什么好结局。”见陈琦愣在那里,她的左肘碰碰她,“赶紧收书吧,我看见那个管理员看了我们好几次,我们把书弄这么乱,她恨不得吃了我们。”
辩论赛如期举行。临近开赛十分钟,皓天径直走进来,和一位教授及校外的一位师兄一起坐在了评委席上。通常首场比赛观战的人都不多,但由于这场比赛不仅仅是第一轮比赛,也是整个辩论赛的开幕,学生会文化部负责组织工作的人员,新闻学院和文学院的热心人士以及外院来参考借鉴的选手们都拥来了,把比赛的教室挤得水泄不通。
舒曼和队友们身着正装坐在位置上。舒曼担任的是四辩。对方也是两男两女,对方四辩正是那日舒曼在食堂见到的男生。桑柠和林溶溶作为亲友团团员坐在了很靠前的位置。伊璇站在一角,冷静地观察着赛场情况,新闻学院的辩论队队长走过来,轻声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什么?”她的眼睛里满是震惊和生气,“他竟然没有准备?未免也太轻敌了!气死我了,要是输给文学院,还不把脸丢尽了?!”
“是啊。”队长说,“我们可是卫冕冠军,如果首场输了,还输在文学院的手里,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伊璇想想说:“你去告诉主持人,我们要换人。”
“换谁?谁也没准备啊。”
“换我。”
队长不说话了。谁都知道伊璇曾经带领新闻学院斩获首都高校辩论赛的冠军,参加过的辩论赛不下十个。
伊璇的判断是正确的,文学院一开始就占了上风,人群一片喧哗。担任一辩的男生平素沉默少言,场上却句句精辟,陈琦和舒曼都暗自叹服。大家的临场发挥能力超出了预想。“看不出来舒曼和陈琦这段时间的辛苦还真有效果。”桑柠凑到林溶溶耳边说。“继续看。”林溶溶一边点头一边说,“面临最大挑战的是舒曼,对方四辩可是伊璇师姐,你要知道了她的事迹,不吓晕过去才怪。”
桑柠半信半疑地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有那么夸张吗?不过,她真的好漂亮,有点像韩泰熙。”
“韩泰熙哪里有她漂亮。”林溶溶说,“难怪那么多人都喜欢她。你看,程师兄也在看她,好几次了。”
桑柠说:“你以后不要再提这件事情了,舒曼听了会不高兴。”
“那她也得面对现实啊。”林溶溶不以为然。
辩论场上,不单一辩,二辩三辩都很出色。大家准备得充分,辩词也很出彩,看热闹的人也开始关注门道了。文学院准备的角度令新闻学院感到意外,他们的二辩临时慌了阵脚。文学院以比较平缓的优势取得了前一部分的主动权。
所有的目光落到了做总结陈词的舒曼和伊璇身上。舒曼先前一直在写东西,现在已经停了下来。而伊璇,一直稳如泰山,沉静如水。梓渊心里评估着场上的态势;皓天坐在评委席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
舒曼已经开始在做总结陈词了。她明显有点紧张,但几秒钟后便镇定下来,声音恢复了平稳,吐词越来越流利,并掐好了时间,在最后三秒钟的时候画上了一个句号。评委相互间看了一眼。
接下来轮到伊璇。慕名而来的许多观众都在广播台听到过她的声音,在晚会上见到过她的身影,今天却是第一次见到她真人演绎,大家都伸长脖子张望。伊璇面色宁静,略带一丝笑意,一张口就引来一片掌声。
最后一个字落下,人群里又是一片掌声,胜负似乎已定。桑柠叹了口气:“舒曼的表现其实很好,可惜遇到的对手太强大了。她们一定很难过吧,这么久的心血都白费了。”林溶溶说:“这已经不错了,她们努力了并且发挥出了最高的水平。”
评委评分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点评时间到了。大家鼓掌请白发苍苍的冯教授点评。冯教授笑眯眯地说:“今天双方的辩论都很精彩,但文学院的一辩要比新闻学院的一辩思路更为宽阔,立足点选得也更好。而双方的二辩、三辩势均力敌,能够迅速抓住对方的漏洞,并且准确表达自己的观点。双方的四辩中,反方四辩给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同学们连绵不断的掌声也说明了这一点。她仪态潇洒,吐词清晰,声音委婉动听,她是新闻学院的,将来一定会成为一名优秀的女主播!”人群中又传来一片掌声。“但是,”他话锋急下,“正方四辩的这位同学是新生吧?似乎还缺少些赛场经验,你可以慢慢积累,在以后的赛事中多多学习反方四辩的仪态和风度,但是你的思维方式非常好,逻辑性很强——我很少见到逻辑性这么强的女孩子,辩词精炼犀利,是杰出辩手的可造之才!”
众人还在瞠目结舌,评分结果已经出来了。主持人播报道:“今天的比赛结果就要揭晓了,三位评委的给分出奇的一致,文学院最后得分92 分,新闻学院得分88 分,恭喜文学院获得了本届辩论赛首场比赛的胜利!”最佳辩手的人选传递了上来,“本次比赛的最佳辩手是正方四辩:舒曼同学,恭喜她!”
人群中一片掌声,文学院的同学开始欢呼。林溶溶和桑柠激动地站起来。舒曼的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笑容,向评委和主持人道谢之后,她和几位辩友紧紧地拥抱在一起。皓天从她身边走过,短暂停留之后,凑到舒曼耳边,轻声说:“Well down.”舒曼的笑容无法掩饰。皓天对舒曼眨眨眼睛,笑容像天边的朝霞。
人群陆续散场,梓渊交代了几句便和皓天一起回去。梓渊和皓天虽然不同学院,但十分投缘,三年前刚认识便成了好朋友。皓天阳光明亮,朋友有事总是热心帮忙,但他从不和人深谈自己的事。梓渊屡次问他,他总笑着说:“我做事的时候其实并没什么想法,只是跟着感觉,跟着自己的心走。”
“你今天也是跟着自己的心走吗?”梓渊走在他旁边,“我刚刚看了你们的评分,你给了舒曼比其他两位评委都高的分数。”
“是吗?”皓天停下脚步,“她确实表现得很好,令我很意外。”
“你看起来不只很意外。”梓渊说,“还很高兴。”
“是的,我很高兴。”皓天说,“要是当你看到很多年前跟在你身边的鼻涕虫小姑娘变成了如今讲话滔滔不绝的大姑娘,你会和我一样高兴。我记得我第一次见她时,她才这么丁点大,拿着小手绢,一皱眉头就哭,怎么哄也止不住。”他的音调是无可奈何的,脸上却有着更多的东西。
“可是有人可能高兴不起来,比如伊璇。”梓渊叹气道,“你不是最重视避嫌,怕给学生会扣上徇私的污名吗?今天怎么来当评委,并且给出这样的分数?”
皓天拍拍他的肩,笑道:“给舒曼高分,会有人说闲话;给伊璇高分,就不会有人说闲话吗?”
梓渊停住了脚步,看着皓天,说:“伊璇大概现在很难过吧。她那么骄傲,又那么在乎你,你的作为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秉公行事,还很不给她面子,伤了她的自尊心。”皓天摇摇头:“真正的自尊心是不会因为一时的成败得失而受到伤害的。”
“你太苛求她。”梓渊说,“你明明知道怎么回事,你在折磨她。晴源做出了她的选择,她不会回来,你也不会出国。我一直认为你和晴源并不合适,你们两个都很固执、任性、自私。而伊璇不一样,她爱你爱得无怨无悔,你却总是视而不见,你要沉浸在你自己的世界里多久?除了自己没有人可以帮你。”
皓天把手插在口袋里一笑:“梓渊,我看起来像是因为失恋而无法自拔吗?放心吧,我没有。很多东西一时是看不清的,感情更是。时间是最好的良药,我想把自己交给它。”“你是在逃避,逃避感情。”
“不是逃避。”皓天说,“是回避。”
梓渊沉默了。每和皓天聊一次,他就重新认识他一次。好像无论经过多久,他也无法完整地了解他。半晌后他抬头看着他,深深地说:“皓天,虽然我很佩服你,但是,你真的很残忍。”
皓天叹了口气,他的目光又投向那无垠的天空,那里幽黑冷漠,却又无边无际:“我知道很多时候,我的这种固执可能伤害到了身边的人,但是我却无可奈何。因为我必须这样做,一旦放手了,我就会迷失。我就曾经因为失去爱情而迷失。当我不得不面对失去晴源的时候,我想了很多,也想了很久。幸运的是这件事情带给我的不仅仅是失去,也有收获,从那以后我才渐渐明白什么是自己真正想要的。”
夜凉如水,树影婆娑。两个人一路往宿舍走去。
第二天一大早舒曼便接到伊璇的电话。当她赶到教学楼楼下时,伊璇已经在等她了。伊璇气色很好,沉静中带着笑容,周围往来的人不断和她打招呼。
舒曼走过去坐下,来往的人都向她们投来了目光,当然他们看的不是舒曼。
“电话打得怎么样了?”伊璇问。其实这种小事并不需要她来操心的,却给她提供了一个再自然不过的话题。
“对不起,师姐。”舒曼抱歉地说,“最近忙着辩论赛的事,忽略了这个,我会尽快的。”“没那么着急。”伊璇笑道,“我就是问问,周四前完成就可以了。”她从挎包里掏出一个盒子,伸手推到舒曼面前,“昨晚在辩论赛上你表现得很好,这是我给你的礼物,祝贺你。”舒曼有些尴尬:“师姐……这是为什么?”
“都说了,祝贺你呀!”
舒曼沉默了片刻,把礼物盒推了回去,说:“师姐,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我真的不能收。”
“为什么?”
“不为什么。”舒曼见伊璇笑眯眯地注视着自己,迎着她的目光,说:“你这样对我,我很有压力。事实上,我并不想和你走得太近,并不想成为你的朋友。”
“为什么?”伊璇饶有兴味地看着她,“我第一次遇见会拒绝朋友的人。舒曼,你好像不太顾念别人的感受,你拒绝别人的时候,冷静得让人咂舌。”
舒曼有些愧疚,但她还是这样说:“坦白说,对不起。对于我而言,你是要抢走天哥哥的人,我不可能张开双臂来欢迎你。但是我会尽量好好做事,做一个称职的师妹和部下。”伊璇没料到她竟然如此坦白,惊讶地注视着她说:“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呢?如果你真的在乎你的天哥哥,作为他的妹妹你不是应该让他更快乐才对吗?你为什么不心平气和的,做他的好妹妹呢?”
“我做不到。”舒曼静静地说。
“舒曼。”伊璇说,“皓天早晚会恋爱结婚,离你越来越远,直到从你的世界里消失,你不会永远是他保护下的小妹妹。”
舒曼惊异地听着她的话,心里一阵绞痛。她咬咬牙说:“如果一定是那样,那就越晚越好。”伊璇哽住了。
舒曼向伊璇欠身:“我先走了。”
“你先别走。”伊璇叫住她,再次把礼物递给她。伊璇的个子比舒曼高,目光垂下来才能看着舒曼,她很真诚地说:“舒曼,在公,我是你的师姐,在私,我是皓天的好朋友。你可以不理解我,不领我的情,但是你有你的坚持,我有我的坚持。拒绝别人的礼物毕竟是一件不太礼貌的事,你这样的个性以后会吃亏的。拿着吧。”她把小礼盒塞到舒曼手中,提着包先走了,没再说一个字。
舒曼看着她的背影在阳光里渐渐只剩下轮廓,最后消失在玻璃门外的大路上。随后的两天舒曼的情绪有些低落。因为伊璇的事情,辩论赛的获胜似乎没给她带来想象中的狂喜,在她的意念里自己更像一个失败者。这种沮丧的感觉让她很不安,甚至迷茫。好在一时不用忙学生会的事情,她也有空闲可以温习数学和英语,应付即将到来的期中考试,图书馆便成了她常驻的地方。
舒曼最初来图书馆的目的是为了解决辩论赛的燃眉之急。但经历了那件事情之后,她开始认识这里的秘密。图书馆是一个充满神秘感的地方,这里藏着各种各样的书。这些书寂静无声地躺在那里,却懂得一切,现实生活中许多困惑和问题都可以通过它们来解决。图书馆就像一个海洋,如果你懂得里面的生存之道,就可以获得一大片自由的世界。舒曼到茶水间打水,皓天竟然也正弯腰在打水。他抬头看见她,脸上露出微笑。舒曼却觉得很生气。
舒曼看着他,眼睛一瞪:“看着我干吗,我的脸上有东西?”
“是啊。”皓天说,他伸出手指指着她脸上的几处,“这里,这里,全部有东西。你好像不太高兴见到我。”
“是的,我不高兴见到你。”舒曼有点赌气地说,“我根本就不认识你。”
“哦?这话怎么说?”
“我不知道我见到的是谁,不知道我见到的是哪一个你。是我熟悉的那一个,还是学生会的主席,是我辩论赛的评委,还是……”她没有继续说下去。
皓天一愣,随即笑道:“那你高兴见到哪一个,就是哪一个。”
“我哪个也不高兴见到,我要你变回原来的样子。”舒曼说完转头就走。
“什么原来现在的?我一直就是这个样子啊?”皓天跟在她身后,“我发现辩论赛获胜好像没给你带来我想象中的快乐。”
“我应该为这个感到非常高兴,彻夜狂欢吗?”舒曼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这么大的火气,“反正我也不准备参加下一场了。”
“小声一点。”皓天赶紧用手指贴在嘴边示意,“别吵到大家。”
舒曼气结,狠狠瞪了他一眼,走到图书馆二层向外延伸的观望台。皓天跟了过来。“你这脾气,不改改怎么行。”皓天打趣她,“一万年都是这个样子。是不是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情?为什么要放弃继续比赛?”
舒曼不说话,她也意识到自己过火了。她抬头看着皓天:“你,是不是要和叶伊璇师姐谈恋爱了?”
皓天吃了一惊。舒曼看到他脸上的笑容顷刻消失了,那种逗她的眼神也消失了,变得严肃而认真:“你听谁说的?”
他的表情让舒曼感到满意,至少这件事似乎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这还用别人说吗?一抬眼睛就可以看出来。”她斩钉截铁地说,“你只用告诉我是,还是不是。”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是我在问你,不是你问我。”舒曼不依不饶,“你快回答我。不是就算了,如果是的话……”“怎么样?”皓天问。
舒曼的脸转向一旁:“我以后就不理你了,我不喜欢看到你对别人比对我还好。”皓天沉默了片刻说:“你的问题我不能回答你。你还小,感情的事情你不懂。我们还是说说辩论赛的事情吧。”
“好吧。”舒曼看了看他说,“反正,我们可说的,永远只有我的事情。”
“我的事情我自己会处理,你还是好好照顾自己吧。”皓天说,“你来学校后我一直在忙,对你的关心太少,对不起。”
“我不需要那么多关心。”舒曼说,“我也并不小,已经十八岁了。天哥哥,我只是想知道你的生活是什么样子。”她抬头看着皓天,他的眼神幽深,静静地像秋天的湖水,没有特别的情绪,只是安静地等待她把话说完。舒曼一下子泄了气,“好吧,好吧。我参加辩论赛是因为我不想我们学院被别人瞧不起。现在打了一场漂亮仗,就够了。准备辩论赛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我好像高估了我对社团活动的热情。我无法做到像伊璇师姐那样应付自如,事事得体,即使辩论赛她输了,她也输得那么有魅力。”
皓天仍旧看着她。她语速变快,神色焦灼、无奈。当那种表情出现在舒曼的脸上,他吃了一惊。在他心中,无可奈何只是成年人的情绪,不应当和舒曼扯上半点关系。“你现在坦白告诉我,你加入学生会又是为了什么?上次你说是好奇,如今看来,你的好奇心并没有那么强烈。不要告诉我你和那些名利虚荣也扯上了关系。”
舒曼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眼睛,坦坦荡荡地说:“我是好奇,因为你。你去了那种在外人看来鱼龙混杂的地方,我想知道它是什么样子,为什么会吸引你。如果不是为了这个,我才不会去。”
皓天一震,不知悲喜。他顿了顿对舒曼说:“跟我来。”
他把舒曼带到了四楼的展台上。从这里望去,底层的大厅和各层楼的自习区都一览无余。到处坐着黑压压的人,他们全都埋着头,专注地看书写字,借书还书。
舒曼不明白皓天带她来这里的用意,她也并不着急。和皓天在一起的时候,她对要去的地方充满了百分百的信心。
“丫头。”他说,“你看,这个图书馆里容纳了多少人。”
舒曼顺着他的手指看去。
他继续说:“每天都有几千人在这里看书、学习。你以为,他们是为了什么?”舒曼不明所以。
“如果在这里的人如此认真专注仅仅是为了意气之争,这座图书馆不会如此巍然挺拔。态度决定一切,做任何一件事情都是这样。就像你参加辩论赛,如果仅仅是为了证明自己,打败对手,获得荣誉,就太狭隘了。任何一件事情的意义都应该得到尊重,这是对自己的思想和劳动成果的尊重,也是对别人的尊重。辩论是一个发现真理的过程,虽然双方各执一词,但目的却是共通的,就是打破人类所能认识的世界的樊篱。辩论双方在角色上是对手,精神上却是朋友。辩论赛从来没有真正的输赢,评委奖励的并不是到达真理的人,而是在探求真理的路上最虔诚、最认真的人。”
舒曼听着他的话,愣在那里。皓天的目光转向她的脸:“丫头,我记得在你读高一的那个寒假我为你补习的时候,你的功课不太好,所以当时我才会和你打那个赌,激励你努力学习,因为我知道你天资聪慧,只是玩心太重。果不出我所料,你努力了并且做到了。但是,人和人的差别中最小的差别就是智力的差别。你不可能靠着类似打赌这种方式取得下一次,下下一次成功。”他伸手拍拍她的头,“所以,好好准备辩论赛,你要使出浑身解数争取说服对方,打败对方,但这不应该是你的目的,你的目的是看到隐藏在这针锋相对的背后真正的真相。这个过程远比最后的输赢重要得多。”
舒曼抬头看着他。他的眼神坚决,面色却温和中带着怜惜,和从前没什么两样,让她很容易就捕获到了那份亲切感。她先是沉默,随后点点头说:“我知道了。”
“你为了我而加入学生会,于我个人情感,我很高兴,但于你而言,却不是件好事情。你应该选择你认为正确的事。”
舒曼眯着眼睛听,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加油!我看着你呢。”皓天向她伸出手。
舒曼伸出手拍他的掌心,抿嘴一笑:“天哥哥,我怎么突然觉得,你在我心中,比以前更加伟大了。”
皓天环抱着手,莞尔而笑:“虽然我不太赞同你的话,但是如果你愿意这么理解,我也会很高兴。”
舒曼若有所思地说:“我明白了,明白为什么每次我们谈的都是我的事情而不是你的。正如你说的,我的心还太小,甚至不能照顾好我自己的世界,而你,却能够把你的事情料理得妥妥当当。你已经长成了一棵大树,而我,才刚刚在你阴凉的土地里生根发芽。”皓天伸出双手拍拍她的双肩,说:“有什么关系。只要你是一棵树苗,早晚都会长成参天大树,比我还高。”
天气渐渐冷了。舒曼看他说出来的话变成了一层薄薄的雾气,朦朦胧胧。他的笑声也飘荡在空中。
接下来的日子图书馆便几乎成了舒曼的家。她不再考虑其他同学要挤破脑袋争取到下一场比赛的机会,看书看得成仙成佛。在图书馆里在看,自习区在看,闭馆后就借回宿舍看,熄灯后就到走廊看。吓得林溶溶每天晚上回来直尖叫:“疯了,疯了!”节奏宛如安徒生的《雪人》里的那只悲情老狗在叫:“完了,完了!”
陈琦也被舒曼带动,一有空就去图书馆看书,或者组织大家碰头,讨论问题。到了晚上她就不行了。和那个同乡师兄在电话里磨来磨去,玩暧昧玩得“水深火热”,看得周围人干着急。陈琦每次打电话都很兴奋,但是挂了电话便唉声叹气,任谁都听得出来她的怅然若失。林溶溶不时喊:“陈琦,你干脆去问问他到底怎么想的,磨磨叽叽是不是个男人?”桑柠也说:“是啊,喜欢就喜欢,不喜欢拉倒,他到底想做什么。”
陈琦默不做声。舒曼看着她的反应,便没跟着凑热闹。
这天外面刮了大风,舒曼晚饭后直接回了宿舍。宿舍清静无人,她便开始写辩词的初稿。台灯的光线柔和,舒曼文思泉涌,就像脑袋里装着一个智慧的水龙头,拧开后就哗啦啦向外淌水。大概这便是皓天所谓的“探求真理的路”吧,并不像传说中的那般充满了荆棘和妖魔,而是鲜花美景,妙趣横生。不管怎样,他说的话,一定没有错。
“嘟——嘟——”电话铃声大作。
舒曼顺手抓过来,没心没肺地:“喂?”
“你好。”那边是礼貌的男中音,“陈琦在吗?”
舒曼看看表,原来“电话粥”时间到了。
“她不在,约会去了!”舒曼响亮地说。反正陈琦去见青协的副会长,自己也不算撒谎。“约会?和谁?外面风这么大。”那边很吃惊,嗓音有点哆嗦,“她大概几点会回来?”“我也不知道是谁,好像是一个很帅的师兄,到门口等她很久,她不肯下去,大家便催着她下去了。”舒曼漫不经心地说,“大概十点会回来吧,或者更晚一些,我也不清楚。”反正青协副会长确实在楼下等了陈琦很久,陈琦却一直在写辩词不下去,直到被大家推下去。自己还是不算撒谎。舒曼心想。
“那……”那边的声音低沉了很多,却欲言又止,似乎还不预备挂断电话。
舒曼怕继续说下去会穿帮,再加上急着写辩词,便说:“需要帮你留口信吗?”“噢,不用了。”那边便挂了电话。
舒曼狡黠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