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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23-10-06    来源:馨文居    作者:林徽因  阅读:

  “我给老太太拜寿,您给回一声吧。”

  这又是谁的声音?这样大!老太太睁开打瞌睡的眼,看一个浓装的妇人对她鞠躬问好。刘太太,——谁又是刘太太,真是的!今天客人太多了,好吃劲。老太太扶着赵妈站起来还礼。

  “别客气了,外边坐吧。”二少奶伴着客人出去。

  谁又是这刘太太……谁?老太太模模糊糊地又做了一些猜想,望着门槛又堕入各种的回忆里去。

  坐在门槛上的小丫头寿儿,看着院里石榴花出神。她巴不得酒席可以快点开完,底下人们可以吃中饭,她肚子里实在饿得慌。一早眼睛所接触的,几乎全是可口的食品,但是她仍然是饿着肚子,坐在老太太门槛上等候呼唤。她极想再到前院去看看热闹,但为想到上次被打的情形,只得竭力忍耐。在饥饿中,有一桩事她仍然没有忘掉她的高兴。因为老太太的整寿大少奶给她一副银镯。虽然为着捶背而酸乏的手臂懒得转动,她仍不时得意地举起手来,晃摇着她的新镯子。

  午后的太阳斜到东廊上,后院子暂时沉睡在静寂中。幼兰在书房里和羽哭着闹脾气:

  “你们都欺侮我,上次赛球我就没有去看。为什么要去?反正人家也不欢迎我,慧石不肯说,可是我知道你和阿玲在一起玩得上劲。”抽噎的声音微微地由廊上传来。

  “等会客人进来了不好看……别哭……你听我说……绝对没有这么回事的。咱们是亲表谁不知道我们亲热,你是我的兰,永远,永远的是我的最爱最爱的……你信我……”

  “你在哄骗我,我……我永远不会再信你的了……”

  “你又来伤我,你心狠……”

  声音微下去,也和缓了许多,又过了一些时候。才有轻轻的笑语声。小丫头仍然饿得慌,仍然坐在门槛上没有敢动,她听着小外孙小姐和羽孙少爷老是吵嘴,哭哭啼啼的,她不懂。一会儿他们又笑着一块儿由书房里出来。

  “我到婆婆的里间洗个脸去。寿儿你给我打盆洗脸水去。”

  寿儿得着打水的命令,高兴地站起来。什么事也比坐着等老太太睡醒都好一点。

  “别忘了晚饭等我一桌吃。”羽说完大步地跑出去。

  后院顿时又堕入闷热的静寂里;柳条的影子画上粉墙,太阳的红比得胭脂。墙外天蓝蓝的没有一片云,像戏台上的布景。隐隐地送来小贩子叫卖的声音——卖西瓜的——卖凉席的,一阵一阵。

  挑夫提起力气喊他孩子找他媳妇。天快要黑下来,媳妇还坐在门口纳鞋底子;赶着那一点天亮再做完一只。一个月她当家的要穿两双鞋子,有时还不够的,方才当家的回家来说不舒服,睡倒在炕上,这半天也没有醒。她放下鞋底又走到旁边一家小铺里买点生姜,说几句话儿。

  断续着呻吟,挑夫开始感到苦痛,不该喝那冰凉东西,早知道这大暑天,还不如喝口热茶!迷惘中他看到茶碗,茶缸,施茶的人家,碗,碟,果子杂乱地绕着大圆篓,他又像看到张家的厨房。不到一刻他肚子里像纠麻绳一般痛,发狂地呕吐使他沉入严重的症候里和死搏斗。

  挑夫媳妇失了主意,喊孩子出去到药铺求点药。那边时常夏天是施暑药的。

  邻居积渐知道挑夫家里出了事,看过报纸的说许是霍乱,要扎针的。张秃子认得大街东头的西医丁家,他披上小褂子,一边扣钮子,一边跑。丁大夫的门牌挂高高的,新漆大门两扇紧闭着。张秃子找着电铃死命地按,又在门缝里张望了好一会,才有人出来开门。什么事?什么事?门房望着张秃子生气,张秃子看着丁宅的门房说,“劳驾——劳驾您大爷,我们街坊李挑子中了暑,托我来行点药。”

  “丁大夫和管药房先生出份子去了没有在家,这里也没有旁人,这事谁又懂得!”门房吞吞吐吐地说,“还是到对门益年堂打听吧。”大门已经差不多关上。

  张秃子又跑了,跑到益年堂,听说一个孩子拿了暑药已经走了。张秃子是信教的,他相信外国医院的药,他又跑到那边医院里打听,等了半天,说那里不是施医院,并且也不收传染病的,医生晚上也都回家了,助手没有得上边话不能随便走开的。

  “最好快报告区里,找卫生局里人。”管事的告诉他,但是卫生局又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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