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云想,他不看书,怎么知道这些的?
谭先生把茶端来,还是上次那个漂亮杯子,茶叶在清水中慢慢舒展开来。谭先生说,你闻闻,很香的。单云说,是很香。我最喜欢茶的香气了。我们办公室有几个女的很爱用香水,她们让我也用,我就问,有茶香的吗?她们都笑我。
谭先生说,我也喜欢茶香。特别困特别忙的时候我喝咖啡,一般情况还是喜欢喝茶。
单云喝着茶,看着阳台外的绿荫,又一次想,多幸福的生活啊。
单云想到了那个可笑的梦,她不但梦见了谭先生,而且在梦里还那么谦恭,像个日本或者韩国的妻子,弯腰,拿拖鞋,挂外套,甚至去厨房……难道自己骨子里是想那样的吗?还是因为她太想取悦谭先生了?
单云埋下脸,很怕暴露心事。但愿她看上去是平平常常的。
谭先生放下杯子说:不好意思,我还是接着上次说吧。不然很难把我的想法告诉你。
单云点头。心说我一直等着呢。
我们吵到彼此疲惫,后来母亲走了,儿子上大学也走了,我们终于决定分手,协商好了离婚,连财产分割都商议好了,我肯定会保证她后半生衣食无忧的。可是临到签字时,她却忽然病倒了,一查,脑子里长了个瘤子。开刀做了手术,瘤子倒是良性的,但她却不能起床了,每天都躺着。
单云露出吃惊的神色,情节转换也太快了!一点儿铺垫也没有!没见过这样的故事!
谭先生却很平静:吃喝睡都没问题,就是不能起来,也不能说话,成天躺着,而且神情有些痴呆。你说是植物人吧,有的时候她又有意识,默默流泪,或者表情烦躁。我猜是手术时切断了哪根神经,不过医生不认账。
单云不知该作何表情了。不同情是不对的,同情又有些指向不明,是同情谭先生还是同情他妻子?或者,同情自己?
谭先生不看单云,好像丝毫不在意她的态度:
医生说没什么可治疗的,让我把她接回家,养着。也许慢慢能恢复。可是已经两个多月了,她就那么躺着,睁着眼不看我。婚肯定是离不成了,还搞得我很内疚。我们结婚的时候,她是老师,我是工人,你刚从看到的那些老书,都是她上大学的时候买的,还有她父母传给她的,他们家都是文化人。那个时候她不嫌弃我,现在我条件好了,却没能让她享上福。在外人看来我肯定应该内疚,实际上呢……唉,算了不说了。和一个病人计较没意思。医生说人郁闷是最容易得病的,从这个角度上说是我把她气病的。我该内疚。
谭先生喝了口茶,又一次把茶吐回杯子,真是难看。
单云把视线转开,依然不知作何表情,故事的发展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料,她不断地想,这和我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跟我说这个?你不离婚,还跟我套什么近乎?
谭先生终于把视线转向单云说:可我还是没时间照料她,公司越来越忙,我每天回来累得都不想说话。何况还常常出差。儿子在美国读书,一年才回来一次……我已经想好了,60岁以后,儿子成熟了,生意慢慢交给他打理,我就回家陪她。可是现在,我需要一个人代替我……
单云有些明白了,脸色绯红,不是害羞,是生气。搞了半天,他是要让我给他老婆当保姆!我还以为……天,这简直是,太离谱了,太气人了!
谭先生很敏锐,马上察觉了:你千万别误会,我不是让你去照顾她。我怎么会让你去做那种粗活?我早已经给她请了个保姆,你也看见了,就是那个阿姨,每天吃喝拉撒都由保姆管。
单云假装低头在包里找纸巾擦茶几上的水。短短几分钟里,她经受了巨大落差带来的冲击,她很怕自己失控。她的脸色一定很难看。不,很好看,她都能感觉到两颊发烫。达尔文说过,人类是唯一会脸红的动物。
谭先生加快语速,好像这样就能免去彼此的尴尬:医生说,要多和她交流,和她说话,她也许能慢慢恢复意识。我也发现,只要有人去看她,她的表情就比较愉悦、她以前跟你一样,是个喜欢读书的人,有一天我随便找了本书读给她听,她竟然露出了专注的神情。所以,我是想,请你给她读书。
单云又一次被意外击中,傻在那里。
原来,是这样!
七
谁都无法拒绝这样的工作,单云对自己说,每天去一个舒适的书房读书,还拿工资,还吃现成饭。天下哪里有这样的好事?哪里有傻瓜会拒绝这样的好事?理想和饭碗统一,不是很多人终生追求的吗?谭先生书架上有很多她没看过的书,而且,谭先生还答应她每周添加一次新书,由她自己去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