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有位朋友送了本书,叫《不朽的单相思》……没有细看,书中有个情节是,腿有残疾的英俊男人,爱上天真纯洁的海妹,一场无望的爱情由此展开……以为是矫情,以为天底下所有的忠贞不渝都是矫情。但是不忠贞呢?女人背叛了家,背叛了生病的男人?那就不是矫情了,那是偷情。
杨建业帮着妻子查对一笔账时,偶尔发现了杨二用黑色中性笔工工整整留在账本背后的一句话“现在用贞操已经拴不住一个女人了,现代的女人们已经不在乎贞操了。”杨二有一个红布纹封皮的记账本,每次进货的数量、金额都记在本子上,每周作次小结,每月对一次账,一目了然。自从筹建服装加工基地以来,资金进出项目空前增多了,稍不用心就出错。有次,一笔九百元的资金数目怎么也对不上,杨二急得捶胸顿足。杨建业细细翻了发票和流水账本,才知工地上买了钢筋没记上。完全是无意识,杨建业从后面翻了一下记账本,发现零散的记着:男式羊毛衫,身高182;还礼钱300元……现代的女人们已经不在乎贞操了等等,后面这句涂鸦吸引了杨建业的目光,确切点说,不止于目光,是他的心思被牵动了一下。这是什么意思?女人式的宣言?还是男人式的清醒或无奈?反之亦然。当然了,字面意义,毕业于南京大学中文系,又在北城一中任教,因两年前患了“重症肌无力症”,才病休在家的杨建业可以说是一目了然。但他不知道何以要把这句话一字不拉默记在心里,完全是种下意识。很多时候,人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那样的下意识。
这肯定不是妻子杨二撰写的,她喜欢看那些花花绿绿、充满庸俗气味的八卦杂志,刚结婚没有生女儿的时候,“今潮”服饰店的生意不算太忙,杨二看到她认为有道理、特别是能打动她的文字,就顺手抄录在台历上。自从有了女儿,杨建业又生了病,又筹建服装加工基地,杨二恨不能生出三头六臂来,看杂志少了,更不动笔,这句账本上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杨二没有那么高的概括能力和见解,文字功夫也值得怀疑,城管、工商等部门要个市场调查情况,她总让杨建业代劳。对此,杨建业毫无怨言,妻子在某些方面不如自己,让他有安全感。可能因为出身平民,父亲是拉三轮车的苦力工,父亲每晚都要用肥皂仔细洗脸,可他脸上终年消退不了的晒斑还是给人一种不洁净的污脏感,为此,杨建业一直心存不为人知的自卑,大学毕业,当了一名教师,又找了个还算漂亮的妻子,杨建业本来以为日子会过得平安幸福,起码不用像父辈那样,风雨雪霜,谦卑地等在路口,汗湿衣背的讨生活了。确实,成家立业后,杨建业过了几年好日子,不愁衣食,时不时还穿件以假乱真的名牌去学校炫耀,女同事们都有些逢迎他,让他妻子代劳买批发价服装。不曾想身体却又出了问题,俗话说:穷人心多,病人心多。杨建业是穷人加病人,心多是必然的了。不断传来了同学们的消息,一起上过大学的同学,陆续当上了部长、局长,他们都有钱春风得意,让儿子或女儿上贵族学校,杨建业感觉活得特别压抑,特别自卑,特别无聊,特别厌世,特别厌倦自己……有时候想,一觉醒来在人间蒸发就好了,或者像卡夫卡的《变形记》,躺在床上变为一只甲虫,那样就再也不用为活着忧心了……
忧心!虽然,医生说,喝酒对他的病没有好处,但不喝酒何以解忧呢?在吃着几粒盐水煮黄豆,慢慢饮酒的时候,杨建业甚至觉得大脑正在一天天萎缩,这让他有种说不出来的危机感。生怕,一夜之间,世界就发生了对他不利的变化。
事实上,生活的世界已经发生了可怕的变化,妻子杨二早已“红杏”出墙了,她有了别的男人。头脑锐敏、心思缜密的杨建业早有察觉:从杨二越来越讲究的衣着;从她择菜、做饭时常常走思,他和她说话,她重重地吓一跳;从她两次忘了接女儿杨光……这些前所未有的小事上,杨建业看出了端倪。另外,还有更可疑的地方,杨二手指上多了枚亮闪闪的铂金戒指,他原本没注意,但杨二主动在他眼前晃了晃,说:“进货时,厂家送的。是高仿的,款式好看,戴着玩。”
仿的还戴?厂家以前怎么没送过?疑云已经在杨建业心头笼罩……他想过拿戒指去鉴定,但杨二从来没摘下来过。再有,就是杨二对她养的那只猫——“哈欠”的态度,“哈欠”乖觉灵巧,长着一双圆溜溜的棕色眼睛,喜欢静静地看着人,杨二走到哪它就悄无声儿地跟到那,遇见生人也只是象征性的喵几声。如果是主人家的亲友来了,杨二递水果,“哈欠”亦跳上前去默默地注视着人家,谁拉它的尾巴或是拍它的脑袋,它就用嘴叨着一只红色塑料小球到人家面前表演。如若客人嫌烦,主人就会喊:“回你屋里去。”“哈欠”默默地看看客人,又看看主人,见没有商量的余地,便迈着慢悠悠的猫步不情愿地缩回猫屋;“哈欠”的猫屋也让杨建业生疑,以前,一直是纸箱上捅几个窟窿就作它的屋了,可前年,杨二竟然拿回个日本榻榻米那样的东西,说是宠物商店买的,看货色肯定花了不少钱,杨二花钱越来越大手大脚,这也是有了野男人的佐证。再返回来说那只名叫“哈欠”的猫,它最讨主人欢心的地方,就是“善解人意”,呼吸间会察言观色。事实上,多数猫都是善解人意的,不然就不是好猫了。
“哈欠”是好猫,它欢喜着杨二的欢喜,忧愁着杨二的忧愁,看杨二脸色不好,更是表现乖乖的大气都不出……以往,杨二对“哈欠”就像对她的二女儿,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指着杨光和猫说:“叫姐姐,认下了,她是你姐。”,杨光竟也乐得眉开眼笑,冲着哈欠,说:“别跟着姐姐,姐姐上学去了。”
能带猫的场所,杨二都带着它,还常常跟别人炫耀:“哈欠”乖的种种表现。
杨建业并不讨厌这猫,猫还是母亲送的呢,但他见杨二这些天去店里,几次忘了带她的猫。“哈欠”在家里悲哀地乱叫……杨建业把对妻子的怀疑和嫉恨都撒在了猫的身上,他冲猫凶:“叫什么叫,你妈没死。”猫眼见他凶神恶煞的样子,更哀哀地叫个不停……他一狠心,用一只黑色的塑料袋装了“哈欠”,骑自行车走了半个多小时的路,把它扔到了北城最远的公园。杨二不是找了野男人吗?她的猫也该去当个野猫了。杨建业恶毒地想。
只是还不知道外面的男人是谁?
这让杨建业苦闷,近两次去医院复查,医生说他基本上痊愈了,可杨建业在过去了的那个冬天的晚上,每天捧着瓷花大碗吃撒了葱花和香菜的羊汤面,还是不见长肌肉;而杨二,只要不外出进货,就在夜晚的灯光下跑半个小时的步,还是不瘦……缘故当然不外乎是,杨建业活得太苦恼,而杨二活得太自在了。
杨建业没有和妻子说他的身体现状,他佯装病着,想暗暗探出和妻子有染的男人是谁,再作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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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光这次周末回家,又是她爸爸接的,路上,杨建业骑一辆黑色与灰色相间的电动车,杨光坐在车座上,兴奋地拽着她爸爸的后衣襟,说:“爸爸,我们班的人这几天都盼望世界大战呢。”
“为什么?”杨建业并不把她的话当真。小孩子们常有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眨眼就丢脑后了。
“世界大战我们就不用上学了。”杨光的两条腿在自行车后面踢腾着,憧憬着。
“那还不好说,你不想上学,下周就别去了。只是你得想清楚,不上学前途何在?”
“看你,我们是在开玩笑,一听你就是没前途的人。”
杨建业逗她:“有前途是什么样子?”
“就像‘神六’叔叔那样飞天,要不就去国外转一圈儿。”
国外转一圈儿就有前途了?杨建业乐了,小孩子说话真是让人乐,他在路上带杨光吃了麻辣烫和夹肉饼。
杨光回家一看,妈妈不在家,蹦了个高,问杨建业:“妈妈又去工地上了?”杨二每次没时间照顾女儿,都会和她说:“妈妈在盖一个很大很大的服装加工厂,建好后,我们全家就过上好日子了。”“有多大?”“有十个咱们家这么大吧。”杨二环顾自己的家,告诉女儿。在杨光心里,妈妈是了不起的。
“嗯。”杨建业泡了一杯苦丁茶,含含糊糊地应着,打开了电视,他随手从沙发上抱起个毛绒玩具乌龟,杨光看见了,叫:“爸爸怎么抱个乌龟,爸爸抱了个大乌龟。”
杨建业烫手似的赶快松开,心里恨恨地怪着妻子杨二,买什么靠垫不好,偏偏买两只乌龟。大的有脸盆般大,小的却只有烟灰缸那么小,两只绿绒、背上有几块白斑的乌龟,是杨二在样品展销会上看到的,因为是促销,两只乌龟只要三十元钱,放在一起,特别是小乌龟爬在大乌龟的背上的时候,看上去有趣又好玩,杨二不假思索就买了回来,当饰物兼沙发靠垫用。
童言无忌。女儿杨光的话让杨建业心里犯起疑惑:乌龟是绿色的,北城人说谁当了乌龟就是谁家的女人给男人戴上绿帽子了。冥冥之中,老天是不是在提醒杨建业:老婆都给你戴上绿帽子了,你还兴乎个啥?
立时间,杨建业像被猫抓心,又烦躁又难受,他和女儿说:“光儿,冰箱里有火腿肠。还放着沙琪玛。爸爸去操场打太极了。你做完作业再看电视。”
“嗯”杨光应着。这下好了,杨光知道,爸爸每天晚上都要出去锻炼身体,先在操场上散步,再打太极拳。有时候,杨光也跟着去,不是对太极感兴趣,是待在家里太无聊。而这个晚上,杨光乐得独自在家,好完成她的心愿。
“爸爸带了钥匙,有人按门铃别开。”杨建业叮嘱女儿。
“知道了,爸爸。”杨光听到杨建业的脚步声消失在楼梯下,拿起电话,拨打出一串号码,通了,她又是兴奋又是紧张地说:“浩浩,你快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