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识局长是儿时从母亲的口里,常常被人们拿来教育孩子,的确很励志。他本是舅舅家的同族。论辈分我还是他的表叔,论年龄他比我至少大二十。
“月姥姥,明晃晃,开开大门洗衣裳,洗的净捶的光,打发哥哥上学堂。学子曰,念文章,旗杆插到咱门上,你看排场不排场?”母亲教完了这首童谣,接着肯定给我讲局长的故事,局长逆袭的道路,比九曲的黄河还弯。其中的辛酸只有他能感悟,我却无法形容。
那时候局长连续高中读了八年,终于等到了芝麻开门,那个年代被人笑称八年抗战。苦不苦?堪比红军两万五。眼睛熬得灯笼一样的红。他母亲心疼地劝他,“儿啊,这大学咱不考了。”局长含笑回答,“娘,樱桃好吃树难栽,社会主义等不来啊。”哎!对了,那时候他还不是局长。
局长有才,不但考上了大学,还擅长画虎。虽我不曾见过,但听过他画虎的传说。据母亲说画的是栩栩如生,这也是我从小佩服他的一个重要原因。考上大学就够让人嫉妒的了,还那么多才多艺。小时候听说体弱多病的孩子,家里挂一张老虎还可以辟邪,就更让局长在我心中多了一层神秘的色彩。
自从局长考上了大学,一些八卦的长舌妇嘴里,把局长的经历编造成九十九个不重样的版本,有的连局长自己都不知道,也有八卦的人说的枝枝叶叶,就在冬至的早晨,他起来㧟着粪箕子去拾粪。看到他祖坟里冒青烟了,就在他当了局长不久。
他,就是那个劈开混沌的英雄,在那些老家农村的口里,一个江湖传说一样的存在。虽然他不在江湖,但江湖还有他的传说。
就这样从小就把局长当榜样,如果能像他一样考上大学,那真是光宗耀祖。听着局长的故事,我从小学到初中高中。母亲还没有讲完,我就知道后半部分。
在我大二那年,传染病“非典”来袭。就在那年,国家下发的大批抗疫的物资,是免费发给老百姓的。这时的局长,已不再是那个踌躇满志的青年。历经沧桑后的沉淀,学会了左右逢源,更学会了人情世故。这批物资,正是一个天降发财的好机会,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
厚积薄发的局长,像羽扇纶巾的孔明,当机立断,迅速利用自己的人脉关系,找到了分销渠道快速变现。这可是百分百的利润啊,这笔钱瞬间让自己赚得盆满钵满。
正所谓天道有轮回,苍天饶过谁?他口袋里的钱还没有暖热时,上级调查到他的头上。局长想起来这事直摇头,感叹着贪污的路和考学一样困难。就连现在有权了,做点私活也不是一马平川的顺利,一如当年他八年奋战的历史,一样曲曲折折。
自认为做事滴水不漏的局长,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还以为没有人会知道自己的“把戏”。还是会留下点蛛丝马迹,就像孩子们吃酥饼,还是会留下点饼渣。事情既然出来了,有二十多年工作经验的他,沉着冷静运筹帷幄,捋一捋自己的社会关系,就人托人地找到本县籍一个省里的领导。
后来这事平息后,局长再三总结这次事情的经验和教训,嘴角露出来一丝微笑,对未来仍然是信心满满。心有惊雷,而面如平湖的局长,委实可拜上将军,颇有儒将之风。
那个把眼睛熬成红灯笼的青年,那个立志考上大学服务人民的青年,已经离他越来越远。现在能令他眼红的,除了红眼病之外,只有发财,我搜肠刮肚找不到第三个。
倒卖药品的这件事就像一个炸药,把他在我心中伟岸的人设,炸得面目全非。没错三十年前他是农民的儿子,但是现在很多家的农民,养不起这样的一个儿子,野心让他在初心的这条路上越走越远。在私欲的路上,他走出了嘚瑟的节奏,走出了六亲不认的步伐。
“新冠”的来势比起来非典有过之无不及,我不禁担心起来局长,我担心他的晚节不保、我担心金钱蒙蔽了他的双眼、我担心一方百姓的药品被卖、我担心乡亲们的用药荒。突然觉得自己咸吃萝卜淡操心起来。
偶遇他村里的人,说起局长的事情。几个老人转过去脸不屑地假笑着,在方寸之间来回走动,眼睛只望着天空说话。他啊是有钱,想钱是想疯了,他父亲还健在,不知怎么丧葬费都被他领过了,我不禁愕然。这得是多需要钱,才能做出自己亲爹离世的证据,开这种天大的玩笑。
“窃珠者盗,窃国者侯。”如果他生在乱世的话,就凭他这一身本事,有将相王侯之命啊,不管怎么说他还是个有本事的人。他孩子长大的同时,自己也在日益衰老,转眼到了快要退休的年龄,适当控制下自己的欲望,对保住晚节有很大好处。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感谢局长在前半生,给我树立了正面的形象。同时也感谢局长,惊讶掉了我的嘴巴,在中年让我长了见识。
在这个一切向“钱”看的年代,生性愚昧的我,顿时被整不会了,有钱的局长现在肯定不画虎了,但更让我认识到了画虎画皮难画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