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父亲要上省城学文学创作,真的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林峰喜上眉梢,并破例送了几百块钱给我父亲。
几百块钱对于那时候的我父亲来说,算是一笔巨额财富了。
书写也兴奋得手舞足蹈,他像我父亲一样好学,名誉感极强,作文写得也不错,是学校中的作文尖子。心也似乎比我父亲还柔软,属于望月生情,对物怀伤,临风洒泪的那种。他时常守候在小动物们身旁,观察它们的生活习性,谁受欺负了,能出手帮助,必定出手。要是发现谁死了,他会流着泪水将其安葬。当然他也有勇敢的时候,尤其不能见弱小者遭受欺负。有一次因出手相救一个遭遇蛮横同学欺负,书写竟不顾力量悬殊,奋勇冲上前去解救同学,被蛮横者一阵拳打脚踢,书写兀自抵抗到底,直到把同学救出,自己却倒在血泊当中。
父子俩在一起时,经常讨论父亲的文章,谈读后感,我父亲感觉儿子说得很到位。我父亲说,书写可是棵文学好苗子呢。书写说,这都是因为有个好父亲呀。我父亲问书写,知道为什么给你取书写的名字吗?
父亲,你是想让我像你一样,长大了也搞文学创作?
我父亲使劲拍了一掌书写说,书写真聪明。父亲你更聪明。
儿就别恭维为父的了。
我说的可是真话呢,你的小说在我们学校,可受同学们追捧青睐呢。真的吗?我父亲跳起来了。
水莲也激动得泪涌双眸,她逢人就说,我男人好样的,他从来不怕吃苦,每天晚上看书起码熬到深夜,终于要见阳光了,说实话,之前我都不抱任何幻想的,现在,我提议,我们大家为他干一杯。接着她又说,你就要上省城学习了,我们一家三口一起干一杯吧。水莲的话声情并茂,语词恳切,我父亲又流泪了,水莲帮他把泪抹掉说,不许哭,上学不是好事情么?
是好事!那就别流眼泪。
好好好,我不流眼泪。我父亲把潮湿的泪水擦干。
我父亲是个多情善感的人,这是作家必备的前提条件,同时,我父亲爱流眼泪,是个有激情和极敏感的人,这样的人对事物和人生的理解超乎常人。
这天晚上,饭桌上最好的菜是猪肉,还有一盘猪肾,这是我父亲继承了他父母亲一生的嗜好,我父亲炒菜并非有什么特殊手艺,或许出自对肾的理解。他烧制的肾,不仅香脆可口,吃了让人有种说不清的爽快感。每逢上这道菜,书写就竖大拇指说,父亲炒的肾,在我们村,只怕没人可比。水莲连忙说,岂止我们这样的小地方,就算放到县城去,也无人可比的。
书写突然间晕倒了。书写倒下时,就像倒下一根木桩,头重重地叩在地板上,仿佛铸铁撞在水泥板上,响声沉闷发懵。
书写一向有犯头晕病,经常性地要吃点眩晕药。可这次不同以往,书写以往犯头晕,静静地坐坐,吃点中草药就好,这次却是天塌地陷,我父亲和水莲无论怎样摇晃,书写睡梦太深,好不容易被拽醒,其状态,就像坍塌的沙堆,问他哪不舒服,书写只是摇头。吓得我父亲和水莲冷汗直冒,水莲边哭边嚎我父亲,你还呆在这?
那我该上哪?快去找医师哪。找谁合适呢?
水莲大怒,这样的事也要问我。林峰说,水莲,你这样嚎文明合适吗,你们的儿子要赶快送大医院,据我观察,他的病恐怕不是乡村医师救得了的。经县医院B 超检验,书写犯的是肾坏死,不是一个,是两个全坏死。不过,医师又说了句,幸亏发现及时,应当还有得救,而且你们儿子也还年轻。那赶快救呀。
医师告诉说,县医院没有肾移植手术条件,得送市医院,就算到了那里,也还要看肾源情况。市医院的说法果然一样,书写双肾已经枯竭,必须立即移植。我父亲和水莲听说换肾可以解决问题,不觉松了口气,哪知医师转而告诉说,肾源很难解决。
水莲问医师,上哪去要呢?医师又说,钱准备好了吗?多少?
十五万,但不包括住院以及其他费用。粗算下来,二十万不可能少。
我父亲和水莲几乎当即晕倒。他们喃喃地问对方,上哪去筹这笔钱。别说十五万,就是五万、五千又上哪去筹?
真的黑了天了。我父亲望着他的妻子,他的妻子望着我父亲,他们无法接受无情的事实,他们既无房子可卖,也无其他物件可卖,不像今天,可以拿山场林地作抵押,或有农村医疗补助,当年还没有这些。我父亲打算先把儿子搀扶回家,因为暂时的住院费也难支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