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跪了?
我跪了,不跪人家会给我腊肉。你受苦了,我父亲一面吃着腊肉饭,一面眼睛湿漉漉的,我父亲一向好感动,被妻子如此深爱着,泪水不想流都难。水莲想亲自喂我父亲吃。我父亲说我自己来,我还没病到那种地步,医师说,我只不过是犯了肾炎,心肌炎等,并无大碍。犯炎症就不是病了,我告诉你,犯炎症是大病,你就别犟了,我喂你吃。再说,你又不是天天生病。我喂你吃好不好,如果喂口饭你都要推辞,我还是你妻子吗?你是我妻子。
水莲的眼帘也湿润了,说,如果我不能做你妻子,还不如死了算了。不准你说这样的话,你要是真的死了,我父子俩还怎么活。你真是这样想的?我爱你。我更爱你。
我父亲又流泪了,他一高兴,忍不住拍了一掌腰部,不觉哎哟了一声,他犯肾炎,怎能拍这样的地方。水莲大惊失色问,你怎么啦?这里疼。
别拍它了,还要派它大用场呢,你要是把它拍坏了,我们的儿子怎么办?我父亲终于安静地躺在手术台上。我心跳异常,我知道我将离开我的父亲,离开出生到人世,我一直安享在我父亲的身体里,父亲的身体就是我的家。不管嫁也好,移植也好,我都得离开我的父亲了,去到一个与我毫不相关的人的身体里,为他提供服务,竭力激活他的各种身体机能,我将成为他人生中的一切之本。
书写也躺在与我父亲相距不远的病床上。书写的情绪仍显激动。昨晚,书写和水莲吵了一架,矛盾不小,他的意思还是不想做手术。水莲问他,你不做手术我怎么办?你就想着你怎么办是吗?
那你要我怎样想?没有我你一样活,而且会活得很好,你会和我父亲生育一个小弟弟或小妹妹,是和我文明父亲亲生的。
儿哎,你就是我亲生的。
但不是和我文明父亲生的,他却要为此承受巨大痛苦,你知道吗?你和我父亲生一个,那样,没有我也一样生活,即使你们生不了弟弟妹妹,你们也一样生活,世上许多没有儿女的父母,他们不同样生活得很快活是吗?不,不,母亲不能没有你, 你知道的!你太自私了。
随你怎样说,你是我的心肝,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没有你,母亲会死的。你不会死,我听见你和那个人的谈话了。水莲急忙捂死书写的嘴巴,捂劲大得惊人,生怕书写嘴缝间露出什么。你别捂我,书写铁了心说,那天晚上那人和你说的话我听到了。你听到什么了?那人说我不是我文明父亲亲生的。乱说。那个人说,他有证据……水莲瘫掉了。
书写说,那人说,有关我不是文明父亲的儿子,可以当场验证……而且我还听到你和我文明父亲的争吵,你一直在欺骗他老实本分……我!我!水莲全身发抖。书写大声斥问,那人说我不是我文明父亲亲生的,你为什么不反驳,这说明你心里有鬼,你已认可了他说的,你为什么要这样,你这样做,对我文明父亲非常不公平,我恨你,我只要死,不要活。你这儿子,怎么能这样?你为什么要编造出这些谎言,为什么,为什么?我告诉你,我听到有人在后边议论说我像谁,这事只有我文明父亲一个人蒙在鼓里……我听到这些话,你知道我怎么想的?你疯了吗,你怎么能对母亲说这样不负责任的话?说着,水莲扬手做出要打人的样子。书写把脖子长长地伸到水莲面前,意思是你打吧,打死我倒干净了。水莲发疯似的搂住书写,浑身抽搐,呼吸像着火一般。书写心软了,毕竟母子同心,他知道母亲对他的爱有多深,如果不是遭此厄难,人生该有多幸福。
母亲,我让你作难了。母亲说,儿子,我这也是没有办法。你怎么就没办法了,你要是不那个,我不会病成这样的。傻儿子,你说什么呢,如果没有他,怎会有你?你终于承认了。母亲无言。书写嚎叫,我不要有我。但是已经有了,你推不掉了,赖不掉了,逃不掉了!说着,水莲朝书写跪下了。母亲,你这是干什么?我要你换肾。不换肾我就一头撞死在你面前……说着,一头向墙上撞去,被书写给截住了。
现在,书写躺在另一间病床上仍然止不住串串泪水默默地流下。
窗外,一个人闪了一下身影,书写发现了这个身影,水莲也仿佛看到了这个身影。她的嘴角歪了一下,像是调侃,又或像……老实说,她爱那人,那人总在不经意间从她的视线里闪一下身子,随后迅即消失。她恨他,恨得要命,她岁月如花时,她舍命追求他,可他就是不答应娶她。她说我爱你。别跟我说这个。那你让我说什么?他当时做了个动作,就像刚才她的嘴角噜了一下,是不是噜嘴角受他的感染?你真的不想娶我?你知道我这人就是这样,在女人身上不想花太多工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