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现在我就要离开我父亲了。谁愿意离开自己的父亲呢,有句话叫什么来着,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无论如何我都不愿离开我亲爱的父亲。
……
直到这时,有人发现我父亲一直怔在暴雨中,他劝我父亲说,你在这等不见他娘俩了。我父亲傻傻地问,那我该上哪等他们?
我听说他娘俩搭车回家去了。
我父亲连想都没细想就飞奔着往家赶。车上,水莲问了书写许多话,书写一句也没回答。他只知道自己深爱着父亲,也深爱着自己的生命,他嘴上虽然说不要我父亲把我摘给他,可心里并非这样想,他多想活下去呀,他舍不得父母亲,舍不得养育他的土地,舍不得所走过的日日夜夜,舍不得同学老师,舍不得生活中经历的一切的一切……他要好好地细想一下,怎样才能活下去。一个人要活命,要生存,有错吗,一点都没有呢。问题在于,为了自己活命,是否侵犯到他人权益,书写很清楚,他侵犯到我父亲了。不,应当说,他侵犯到我父亲的生命之源了。在他想来,我父亲有何错误,没有,半点都没有呢!我父亲完完全全是受害者,他的人生太苦了,有错的是母亲。
而母亲怎么错的,他不知道,也不是一个做儿子能知道的。然而,作为母亲,水莲无论如何都得救儿子,儿子是她的命,甚至比命还重要。水莲同时还想起她和我父亲夫妻间的诸多幸福恩爱的日日夜夜……我父亲赶回到家门口,只见大门紧锁,没有水莲和书写的踪影,我父亲大感惶惑时,水莲出现在我父亲身后,她全身浸湿。我的父亲抓住水莲的手焦急万分问,书写呢?
水莲扬起一头乱发使劲推搡我父亲,要我父亲赔他儿子,她说,她找不见书写了,如果失去书写,她也不想活了。水莲绝决人世的话,把我父亲的心揉碎了。然而事实却是,水莲确如市医院门口的人说的,她确实和书写乘坐一辆便车回到村外的路口。路上,母子俩相依相偎,母亲知道儿子的心,儿子也知母亲的心,但是儿子就是不跟水莲说话,无论怎样都不说。回到村口,儿子执意不跟母亲回家,他说他要一个人走走,他不会和母亲一道回家,而且不准母亲跟在后面。母亲拿他没办法,却又放心不下远远地跟在他后面。
你再跟着我?
儿子生气了,儿子生气时,把母亲吓坏了,她从来没见儿子生这么大的气。你不会想不开吧?
别再跟着我,我想自己静静地待一下,你回去先……
她知道,儿子说话算话,惹恼了他,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水莲既忧郁,又没有别的什么办法,只好目送着书写往一条小路上去了,自己则硬着头皮往家赶来。
发现我父亲在,她先是吃了一惊,她认为我父亲简直从天而降,本来心气已渐渐平复的她,见到我父亲后,不仅不欣喜,反而心生怨气,并把这股怨气向我无辜的父亲撒去,她转身又往雨中扑去,被我父亲拽住了。我要找我儿子,我要跟他去。
我父亲说,我听说他和你一起搭便车回来了,是不是?是你个头!我想去死,书写不会回来了,他不回来了,我肯定会死!我父亲大哭,说水莲,你不能走,你是我的生命,知道吗?我儿子是我的命!
水莲下死劲想挣脱我父亲,我父亲不让。他不会让水莲离开他,她是我父亲唯一的滋润,如果不是因为有水莲的出现,真不敢想象自己的情形会怎样。我爷爷奶奶死后,曾几次有过轻生念头,他不想过那种要什么没什么的日子,这样的日子于他已经没了任何意义,可当水莲嫁给他后,才有了日子的滋润与甜蜜,现在自己都成了小小的作家了——
他在心里给她写了首诗:啊——
我的妻,你是我生命中的激情是我生命中斑斓云彩是我潺潺歌唱的小溪你让我享有了爱的权力你恩赐我生命之树每一叶幸福光阴我将用生命抒写你为我奉献出的一切——
突然间,我父亲朝水莲跪下了,泪水如瀑布一般说,我的妻,我和你一起去寻找儿子,吉人天相,相信书写不会出问题的。我有预感,他一定不会出问题。
水莲汪着眼帘问,你不会因为……她的话说一半留一半。
我父亲说绝对不会。我心胸宽阔的父亲理解他的妻子想说什么。他们找到了书写。
书写站在石拱桥上让暴雨尽情冲刷,这一场雨前天开始,一直下到现在,没有丝毫停歇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