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觉者,道德、仁义、天命、人事之理是已。夫是理岂不素具而常存乎?其于人也,岂不均赋而无偏乎?然而无色无形,无对无待,其于是人也,必颖然独悟,必眇然特见,其耳目之聪明,心志之思虑,必有出于见闻觉知之外者焉:不如是者,不足以得之。
古之人,其养是觉也何道?将非一趋于问学而不变乎?将非责难于师友而不息乎?将非先义而后利乎?将非笃于所以自为而不苟于所以为人乎?是其得之也,死生祸福齐焉,是非邪正定焉;人之大伦,天下国家之经纪,取极于是矣。
余观三代之后,世远俗坏,士以利害得丧为准的,杂揉其思虑,纷汨其聪明,以求参乎人情违顺之间;喜相玩也,怒相寇也,障固其公共者使之狭小,阐辟其专私者而更自以为广大也。于时独悟特见之士,觉于道而违于世,佥欠然为天下大迷。
悲夫!以一人而觉一世之所迷,合一世以咻一人之所觉,其所谓问学师友之序,义利人己之辨,常患乎乍存乍亡、若起若灭,方与世俗交斗而未已也。然则理虽常存,而觉之者病矣。
及其甚也,异端之说至于中国,上不尽乎性命,下不达乎世俗,举以聪明为障,思虑为贼,颠错漫汙而谓之破巢窟,颓弛放散而谓之得本心,以愚求真,以粗合妙,而卒归之于无有,是又大异矣。然其知是也,其觉是也,亦必颖然独悟,亦必眇然特见,耳目之聪明,心志之思虑,亦必有出于见闻觉知而后可。士徒厌夫杂揉纷汨之为己累也,遂舍而求之者十八九矣。
呜呼!聪明固无纷汨而正矣,思虑固无杂揉而壹矣;道德仁义天命人事之理不可以有易也,夷夏之学不可以有乱也。以世俗之觉蔽其中,而又以异端之觉夺其外,则理之素具者其不缺,而常存者其不隐乎!是故今士之于道,有二难焉。
华阳范东叔,名燕居之斋,曰觉,使余记之。盖东叔之致其知深矣,故以余之所疑质焉。绍熙元年十一月二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