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访问馨文居,您还没有 [ 登录 ] [ 注册 ]

刀螂记

时间:2024-12-07    来源:馨文居    作者:赵菱  阅读:

  除了我妈,没有人知道我有多么疯狂地迷恋螳螂。

  小学校园是个既美丽得耀眼,又凌乱不堪的地方。校园里所有的植物都发疯似的蓬勃生长着,花坛里玫红的、米白的月季花,一年到头都摇晃着碗口大的花朵,嫩黄的花蕊香喷喷的,不时有金翅膀的细腰蜜蜂一头栽进去,着了迷似的撅着屁股采花蜜,好半天不飞出来。说也奇怪,这些花旺盛得要命,一朵凋谢了,另一朵又飞快地开放了,迅速填补了绿叶间的空白,仿佛永远没有开败的时候。

  道路两旁的松柏上了些年头,拼命把双脚往水土丰润的泥土里扎,青得发黑。一到夏天,我最喜欢的螳螂们就不知不觉地住在了上面。

  在我们这儿,用方言喊螳螂就是“刀螂”。每到刀螂初长成的季节,我早早就把家里的火柴盒腾出来,红火头的火柴通通塞到一个破旧的盒子里,崭新的、硬实的火柴盒就成了养刀螂的好房子。

  我敏捷地跳上花坛,踩着上面摇摇欲坠的砖头,小心地拨开柏树枝,寻找刀螂。刀螂们非常机敏,大大的、透明的眼睛几乎占了三角形脑袋的二分之一。捉的次数多了,我大概在刀螂王国里上了黑名单,往往一看到我露出半边毛茸茸的眼睛,它们就“嗖”的一声,立刻蹿到了另一边。但只要被我看到,想再逃脱就难于登天了。

美文,小清新图片,馨文居

  我猛地一跳,迅速捏住一只绿刀螂细长的脖子。它气得发疯,立即张开两把长满锯齿的绿镰刀倒抓我的手指。刚被抓到的刀螂是很凶猛的,甚至还会突然扭过它的三角头,狠狠地咬你的手。我的对策是:毫不客气地用指甲猛弹它的绿镰刀,趁它被弹得七荤八素时,打开火柴盒将它扔进去,关它个一天一夜。

  第二天,它就稍微老实些了。另一个火柴盒里先前已关了一只灰紫色的大刀螂。这种颜色的刀螂比绿刀螂少见多了,我把它看得很珍贵,郑重其事地为它专门查了字典,几番推敲、琢磨后,最后命名为“灰老”。

  新来的这只还相当年轻,翅膀青绿得可爱,浑身充满了好斗的力量,要么时不时地龇起雪白的牙齿威胁我,要么就抖擞几下还未长硬的绿翅膀,露出里面乳黄色的透明嫩翅。我看着它哈哈一笑,给它取名“小青”。

  周围孩子养麻雀的不少,但从来没见过养刀螂的。看我跑到桑树林里捉虫子,嘲笑地直嚷嚷:“嗨,小熙,你养的绿油油的玩意儿是什么呀?会唱歌不?一边去吧,别跟我们抢虫子。”

  “去去去!”我拨开他们伸过来炫耀鸟儿的破草帽,“养这些长毛的东西有什么用?告诉你们,别傻了,这些毛粘着皮肤会过敏的!”

  “什么呀?我们都没过敏过!我们会训练鸟儿唱歌,说‘你好’,还会送信!”

  “哈哈,太好笑了!送信?没见过麻雀秧子会送信的!”我嗤之以鼻。“哼,等着瞧吧!”一帮歪鼻子斜眼儿的男孩子冲我大喊。

  “哼,我就好好等着瞧咯!下次咱们再比一比,看我的刀螂多厉害!”我吹完牛,把虫子一只只放进文具盒里时,脑海中突然有了一个好点子:对了!我也好好训练一下我的灰老和小青,让他们那帮孤陋寡闻的家伙见识见识!怎么训练呢?

  我躺在床上,双手捧起火柴盒,拉开一半,看着小青露出来的三角形的绿脑袋,我突然有了一个主意:对啊,先和小青、灰老培养培养感情,最起码让它们认识我,然后挥动着四把镰刀欢迎我!

  我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把文具盒掏出来,倒出一条豌豆虫,放在小青嘴边,一边小心地抚摸着它的脖子,一边喃喃地说:“乖,乖,小青最乖了,最听话了,最漂亮了。来,这是最新鲜、最好吃的豌豆虫,我辛辛苦苦给你逮的,够疼你的吧?快来吃一口。”

  小青不理会我的好意,爱理不理地看了虫子一眼。我又摸着它的背哄它:“小青,乖乖,快吃!虫子很好吃的,真的,还不吃?再不吃我就吃了啊!”

  正神神叨叨地念叨着,这个不知好歹的家伙警惕地一回头,差点咬住我的手,吓得我跳了起来。小青支棱着两根细细的触角,过了好半天才慢慢接近虫子。

  看来这小青年纪太小,还不懂事,干脆先训练灰老吧!

  灰老长得非常有气势,肚子肥鼓鼓的,几乎比小青大一倍。我曾利用它赚过不少彩色橡皮筋——事先对班里的几个爱咋呼的女生大大吹嘘了一番灰老的威武、神秘,开场白一般是这样的:“你们肯定都见过绿色的刀螂吧?我知道,这没什么可稀奇的,可是,你们见过灰紫色的刀螂吗?对!就是灰紫色,最高贵的颜色!我就养了这么一只!真的,很难捉到的,看到我的裤子膝盖破了吧?我费了好大的劲,爬了好高的树,才捉到的,裤子都挂破了!它可厉害了,什么样的刀螂和它打架都打不过。知道为什么灰紫色的刀螂这么稀少吗?因为青色的刀螂足足长十年才能变成灰紫色!我的灰老绝对是刀螂中的国王!怎么样?想一饱眼福吗?每人给我两根橡皮筋就可以看一次……”

  靠这套胡言乱语,还真骗到不少让人眼馋的小玩意儿。所以,我对灰老充满了感情。灰老的眼睛也是灰紫色的,看我的时候很温柔,简直像两颗会流动的紫玉石。我轻轻抚摸着它的头,它温驯地动动头上的触须。我一阵感动,还是灰老和我亲热啊!我又得寸进尺地抚摸它的脖子和光滑的后背,它都默默地顺从着我的手指,还慢慢地转过身来,优雅地挥了挥两把紫镰刀,似乎在和我打招呼。

美文,小清新图片,馨文居

  我激动得一跳三尺高,呼吸都有点困难了,心中有一个声音拼命地呼喊:“天哪!莫非我是一个天生的昆虫学家?要不怎么连小小的刀螂都能和我进行默契的交流呢?你看它刚才的动作,分明是对我表示友好呀!”

  这时,小青已经吃完了一条豌豆虫。我撕了点卫生纸,小心地给它擦了擦嘴巴,然后把它放到火柴盒里。

  灰老还趴在板凳上静静地看着我,眼睛中流淌着脉脉的温情。我心头的激动又如潮水般一股股地涌了上来。我小心翼翼地托起灰老,喃喃地说:“谢谢你对我这么亲!灰老,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说完,我闭上眼睛,把灰老的三角头贴在自己嘴唇上,陶醉地唱:“让我亲亲你吧,我的好灰老……”话音未落,我“啊呀”一声,厉声惨叫起来,声音凄惨卓绝,令人惨不忍听。我妈一听,立刻魂飞魄散地以子弹发射的速度冲了进来,“儿呀、肉呀”地连声问我怎么了,伤得重不重。估计听见我的叫声,她肯定以为我胡乱摆弄电视机,一不小心引起电视爆炸了。

  我惊魂未定,赶紧把灰老狠狠地扔进抽屉里,一只手掩着嘴巴,结巴着说:“没……没什么。”

  “什么没什么?没什么嘴唇怎么流血了?”我妈大惊小怪地叫起来,一眼瞥见旁边的虫子,又嚷起来,“啊!你这个屡教不改的!又养刀螂了?你怎么这么烦人啊!一个小丫头,干点什么正事不好,偏偏养刀螂!早晚我会被你气疯……啊,对了,这嘴唇不会是被刀螂咬的吧?太可怕了!”她的脸都白了,“它怎么会咬着你的嘴啊?太奇怪了……”

  我推走了妈妈,把她的话通通抛在脑后,无力地倒在了床上。

  那天上午,表哥小飞恰好来做客,还特意带了一只姨妈亲手烤的荷叶鸡来给我解馋。若是往日,我早就如狼似虎地扑了上去,可今天当然没有,我情绪低落得要命,不全是因为嘴唇疼——我失望极了,沮丧地想,原来灰老还是没把我当做好朋友啊!对我下嘴那么狠,稍不注意,差点就被它咬成了豁子嘴。如果真被它咬坏了,我还怎么见人啊!

  没想到,小飞表哥听说我养了刀螂,一下子来了劲,非要欣赏欣赏。我懒得提这码子事,随手指给他:“就在那抽屉里,火柴盒子里,想看自己看去。”

  表哥啧啧地边看边称赞着,夸我有个性,有品味,硬是把两只普通的刀螂当成了宠物养,而且还养得这么肥,这么干净。我又得意起来了,矜持地保持着微笑,其实心里得意死了。

  表哥从我家走后,我又小小地睡了会午觉。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跑去看灰老。早上还没有给它喂食呢!现在肯定饿坏了。

  可是,可是,我找遍了整个抽屉,都没发现灰老的踪迹!

  我额头上的冷汗一滴滴地冒了出来。小青还在的呀,灰老怎么突然失踪了?谁偷走了它?表哥!

  我的脑海中清楚地浮现出表哥对灰老爱不释手的样子。这个无耻的盗贼!我气得鼻孔直冒火,立刻跳下床来,连袜子也来不及穿,光着脚蹬上球鞋就往表哥家跑。幸好表哥家离我家不远,我一口气跑到他家楼下,冲着窗子大声喊:“陈小飞!你下来!快给我下来!”

  窗帘“刷”的一下拉开了,估计表哥刚回家不久,正端着一杯橘子汁有滋有味地喝着。他看着满头大汗的我,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问:“怎么啦?发这么大火?我给你送的荷叶鸡还不够你吃啊?”

  我恼怒得双眼喷火:“陈小飞!你少给我装蒜了!快把我的灰老还给我!”

  “什么灰老啊?刀螂?我没拿啊!我看过后就又放回抽屉里了。”表哥一脸憨厚,看样子不像说谎。

  我“哇”的一声,当场就在他家楼下撕心裂肺地大声哭嚎起来:“我的灰老找不到了,丢了……你赔我!谁让你看它的?你不看它根本就不会丢……”

  表哥慌忙连滚带爬地从楼上跑下来:“别哭,别哭,我陪你一起再回家找找好不好?我发誓,我真的没拿!我这么大人了拿你一个破刀螂干吗?走,我们再回去找找……”

  我一把甩开他的手:“走开,别理我!”

  灰老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失踪了。

  我伤心地一屁股坐在地板上大哭,虽然灰老咬了我一口,可我早就忘了痛了,我还是想和它做最要好的朋友的啊!这么漂亮的刀螂,以后也许永远都找不到了。

  小青傻呆呆地看着我,也失去了以往的活泼。

  以前喂食时,小青和灰老总是在一片铺得平展展的梧桐树叶上共同进餐的。一般刀螂聚集到一起时,爱斗的本性顿时就暴露无遗,不打得对方身残志落,绝不罢休。血气方刚的小青以前也试图和灰老斗斗,杀杀灰老的威风。可没想到,灰老稍微挥了挥镰刀,小青就昏头昏脑地滚到了一边,从此再也不敢在灰老面前放肆了。而灰老,从来不曾欺负过小青,这在所有的刀螂中,都应该是罕见的。

  不知怎么回事,灰老失踪后,小青变得病恹恹的,以前爱吃的虫子现在爱理不理的。妈妈瞥了它一眼说:“我看它活不长了,翅膀都翘起来了。”

  我翻了个大白眼给她。

  灰老失踪一周后,小青在一天清晨也离开了我。

  这次我没有哭,背靠在床腿上,撕下一张我最喜欢的绿色信纸,细细地折了一只纸船。表哥站在我身边,连大气也不敢喘,生怕我又发疯。绿色的纸船折好了,非常精致。我用铅笔在船舱里工工整整地写了一行字:灰老和小青,我永远不会忘记你们。

  “你看,这是一艘可以在泥土里航行的船,它们坐上后,在地底下,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我抬起头来对表哥说。

  我用手指在河边的一棵桑树下挖了一个坑,把绿纸船轻轻放进去,又在泥土周围插了一圈粉白的小野菊。我大声地抽噎起来,用袖子抹着眼泪。我们沿着河岸往回走,河两岸生长着一排排高大的白杨树。我的眼泪还在不停地流着,忽然,表哥惊奇得大声喊起来:“天哪!小熙,快看那是什么!”

  我抹了抹眼泪,顺着他的手指往一棵白杨树垂挂下来的枝条上望去。天哪,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看到那根纤细的白杨树枝条上有一个椭圆形的、坚硬的虫卵,此刻慢慢地裂出一条条很细很细的小缝,像有人整齐地用最薄的刀片一点一点切成的,那么规矩,那么细致,又那么生动。因为从一道道小得几乎看不清的缝隙里,正轻轻地爬出一只只幼小的绿刀螂,娇小得像夏天灯光下飞舞的绿蛾子,轻盈得像一缕风一吹就会消散的绿烟,幼嫩得像轻轻一碰就会融化。它们安静地从虫卵里一只只爬出来,随着风慢慢地离开自己的兄弟姐妹,飘到一个谁也无法预知的世界里去,然后开始崭新的生活。

  我们就这样屏着呼吸,一动不动地看着这些美丽得仿佛不属于人间的绿刀螂们,连眼睛也不敢眨动,生怕呼吸稍微重了点,它们就突然消失不见了。原来,生命是如此脆弱,又是如此的生生不息!

  这幅安静而生动的景象,就这样永远地留在了我的眼帘里,稍稍眨一下眼睛,它就又会鲜活地重现。从此以后,我再也没养过刀螂,再也没遇到过像灰老那样威武神秘的刀螂了。我一直都固执地相信,灰老曾经真的把我当做了它最好的朋友,因为它那样温柔地注视过我。

  它是永远的唯一。

  后记:

  后来我想,那颗金色的虫卵,是在怎样的环境下开始成熟起来的呢?阳光整天整天地温暖它,月光整夜整夜地照耀着它,树叶每时每刻地为里面的刀螂宝宝们唱着最悦耳的摇篮曲。于是有一天,它变得饱满起来,沉甸甸的,像一颗熟透了的甜蜜的果实。亲爱的小刀螂们终于要从里面出来,睁开眼睛看一看这个鲜艳多姿的世界了。

  那么,它们为什么会选择在那样一个日子出世呢?

  我仔细地思索了很久,终于得出了一个合理的结论,并且得到了表哥的赞同。

  因为,它们想让我看到它们那最奇异、最美丽的诞生的那一刻。

  因为,我是那样地爱着我亲爱的刀螂们!

新编故事猜你喜欢
发表评论,让更多网友认识您!
深度阅读
爱情散文  名家散文  散文诗  诗歌流云  日志大全  人生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