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都在种田的父母,到了晚年,仍舍不得丢下手中的农具。虽说我们兄弟几个都曾私下地请人劝说父母放弃农田,到城里安享晚年,可这样的劝说大多没有效果。父母也曾被人劝说得动过心,老两口结伴进了城。可在城市生活了没几天,他们不是说头晕,就是说眼花,口中直嚷,还是乡下闲旷,收得住他们的心。
每次从城里回乡,父母脸上露出的欣喜不亚于我们儿时偶然一次进城的喜悦。有时,我们真不理解父母,都辛苦劳碌了一辈子,到晚年也该闲下来享受天伦之乐,再说十几亩田刨来刨去,一年下来能刨几个收成?还不是劳心累神,穷忙度日。可父母不同意我们的看法,他们认为,只要有一口气,有一把劲,就要劳动,不然生活还有啥意思。见父母执拗着要回乡种地,我们只好随他们去。不过,我们有言在先,若种田累下了病,我们可不能再随他们任意种田了。
一年秋收,父亲因忙于雨前拿篷布赶着遮稻谷,不慎跌断了腿;母亲也因过度的田间劳累,导致心脏病复发。父母病倒,引起我们兄弟的不满,一阵牢骚后,父母像犯了错的孩子一样拘谨,一言不发地躺在病床上。当着医生的面,我们更似有点气愤地说他们。要知道,那年父亲已年满68岁,且已动过3次大手术;母亲61岁,身患关节炎、心脏病,这样患病的老人还守种十几亩田地,儿女们哪里还要他们挣什么钱,这不是在添乱吗?医生听着我们责怪父母,一脸苦笑,劝说我们,他们这辈人,辛苦劳动惯了,舍不得闲下来。父母一听医生这样说,也答起话来,劳碌命,一住进城里,浑身不自在;劳动劳动,倒还有精神。
最终,医生劝说父母,劳动劳动,舒活筋骨可以,可不能再种这么多田,毕竟年岁上身了,病好后,种一两亩地,纯当锻炼。父母认同了医生的劝言,只是不同意我们的意见——住进城里来。
出院后的父母,果真丢掉了田地,闲时也会进城来。每次进城来,他见我忙工作,下班后又忙写作、家教,问我累不累?我脱口说,不累!我有能力让你们过得更好!谁知,我却中了母亲的计,她自言自语,儿子把工作、写作当作享受。其实,我们能劳动也是一种享受。
一时间,我怔住了,原来父母只是把劳动当作一种享受,而我们却无情地剥夺了他们享受劳动的权利。在我们眼中,起早摸黑的劳动是一种肢体劳役,而在父母的心里,却是一种快乐的享受。蓦然间,父母享受劳动的心情,也让我懂得了劳动的真正内涵,同时也理解了靠劳动一辈子的父母这样执着地种田,那是对"劳动"的敬意和膜拜。还有,和父母一样许许多多的农民,他们也有着自己的享受方式,有着自己的精神领域——能够劳动,是一种幸福的享受。
对"劳动"有了这一深层的领悟,我再看到进城民工憨厚的笑脸,心里由衷地升起的一股敬意取代了往日同情的目光,因为他们正是用"劳动"在享受着生活;再看到上了年岁的车夫或摆地摊老人热情的笑语,往日的怜悯之心被他们真实的快乐所侵袭,因为他们和我的父母一样,有着享受劳动的权利,他们的劳动或许不全是为生计而奔波,而往往是对"劳动"的一种感恩和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