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的时候,家里养狗养猫。狗是小腊肠,猫是小长毛。
每到吃饭时间,我往桌边一坐,猫就很长眼色地“噌”一跳,跳到我腿上,然后两肘平放支在桌沿,耳朵竖得像俩小碗,俩大眼灯泡似的,随着我夹菜的动作,从盘边到嘴边,再从嘴边到盘边,看得我食不下咽。狗腿矮身矬,蹲在脚边,一会儿“汪”一声,一会儿“汪”一声,俩小眼水雾漫漶,好像下一刻就要哭出来。没奈何,我只好喂喂猫,喂喂狗,喂喂我;喂喂狗,喂喂猫,再喂喂我。
后来,狗送给了我婆婆。狗在的时候,猫狗内讧,大战搞得轰轰烈烈,一个追一个跑,三室两厅全转到,最后猫跳上纸盒子,狗龇着牙去咬,猫就居高临下伸爪子挠。现在狗走了,猫每天蜷在床头,把屁股对着我。
后来也就渐渐淡忘了小友,且猫的待遇直线飙升。以前我吃白菜,它跟着我吃白菜;我吃粉条,它跟着我吃粉条;我吃面,它也不提反对意见。只不过需要我在它的监督之下先做示范动作:把菜往嘴里咬一口,然后我一半,它一半。现在为了哄它高兴——我吃菜,它吃肉;我吃肉,它吃火腿;我吃火腿,它吃鸡;我吃鸡,它吃鱼。这些都吃腻了,还要吃点儿蛋糕做零嘴。每每外出吃饭,看见炸黄花鱼,炖鸡块,我就会眼冒绿光,由衷感叹:“好诱人哦!”那一刻,我绝对是被我家的猫附体了。
有时我还会厚着脸皮要求打包,专要骨头骨脑,一边不好意思地讲:“我家有猫。”小服务员眼如秋水面如桃,抿着小红嘴一笑,把所有的肉都划拉进去,包一个大大的袋子给我。搞得现在我每每企图拿素食招待,它就高踞在金字塔的顶端,孤独而高傲地饥饿着,然后磨爪霍霍——我家的皮面沙发已经被它挠得爪痕累累了,同样爪痕累累的还有我的手、脚、肚皮和胳膊。
爱看它的睡颜。它睡着的时候会把自己团得像田螺姑娘住的田螺房,一个标准的球状,还有黄白相间的花纹,绵长的呼吸平稳,安恬;刚醒过来大眼睛无比缓慢地开合,“刮扎”一下,又“刮扎”一下,再打个呵欠,伸伸懒腰,长毛凌乱地在床上摊作一堆,好像一团长眼睛的抹布。我伸一个指头逗它,抹布复活,逮住猛咬,只恨不能把我整个拳头塞进它的小嘴——我调戏不成,反被它调戏了。
老公把狗带回来探亲的时候,猫正跟我抢蛋糕。它爱吃甜食的劲头真像一个小姑娘——人家本来也就是一女的。耷眼抿耳,吃得“呼噜呼噜”的,享受极了,突然就耳朵“啪”一竖,毛发耸立,一溜小跑钻我怀里了。过一会儿,狗的叫声穿透铁门。门一开,这家伙跟小流氓似的一头往里撞,猫发怒龇牙,嘴巴张得老大,发出“呼呼哈哈”的声音来恐吓——它们已经互不认识了。
真伤感。
我要出门,走的时候交代把猫照顾好。它正在发情,鼻头变得粉红,大眼睛水当当,喉咙里发出一连串“咕噜噜咕噜噜”的声响,像鱼在吐泡泡。尾巴是一杆倒拖的旗,又喜爱钻人怀里撒娇,又爱猛然间抬头“喵嗷嗷嗷”地高叫,一边叫一边寻找。可是,在这四处铁栏杆的房子里,真命天子在哪呢?
我也想它当妈妈,可一团滚滚跌跌的小毛球,我的家里盛不下;我又想放它于户外,可又对它脏兮兮不保朝夕的野猫模样想象不能;我又想给它做结扎,可一想起它挨刀,自己的心先疼得一抽一抽的。
几天后回来,发现小东西发情期过了,可是变得很瘦。我的姑娘说妈妈,你走后,猫不肯吃饭,也根本不在床上睡觉。
“那在哪儿啊?”
“它就在厕所的拖把上蹲着,还把屁股冲着门口。”
我心里一热,转身要抱,没想它先抱住我一条胳膊,然后尖牙揪起一小块肉拼命咬,还把两条后腿死命一蹬,仿似兔子蹬鹰,然后跳下地,尾巴高高翘起,走了。
养得多,投入多,我发现自己被异化了:要不就是我把它当成一个披了猫皮的人,要不就是我把自己当成一只披着人皮的猫。我喜欢它,爱它的敏感、孤独,敬它的清高、骄傲,特立独行、趾高气扬而不胁肩谄笑——我企图驯养它的结果,是它把我驯养了。
太岂有此理了。
温馨启迪
文章用生动、幽默、风趣的语言,活灵活现地刻画出一只娇宠的小猫的形象。这只猫备受宠爱却不“领情”,有着独立的意志,其精神很值得作为万物灵长的人类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