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浏阳的镉污染,现在被标称为“事件”,闹大了。不闹大没人拿你当回事,已是权益受损害者的基本经验。几百人觉得不舒服,死几号人,算个什么呢,“心因性”而已,自己疑神疑鬼,不直接说你“自作孽,不可活”,很客气了。
上千人围堵镇政府、镇派出所,这才是领导上担忧的大事,虽然你依然“不明真相”,傻到轻易被极少数人“煽动”,“带头大哥”也要冒被秋后算账的风险,但你自己觉得是个事儿的那个事总算能被附带着解决些许。问责是照例的,关爱干部的优良传统不会因此丢掉,培养一个干部多不容易,“停职不停工嘛”,过几天再官复原职,暗渡陈仓异地升迁,办法总比困难多,此时受点委屈当当替罪羊,会有人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浏阳镉污染演变成上千人游行,围堵地方权力机构,毫不令人吃惊是长期隐瞒污染真相,不能及时公正处理受损者诉求的结果。长沙湘和化工厂2003年开始生产,2004年未经审批建设炼铟生产线。之后不久当地村民便出现不适症状,被检测为体内镉超标,今年先后有两人因此死亡。可是这个厂直到今年4月才被迫停产,期间村民多有反映,相关部门如何答复不得而知,结果是村民并不满意。我不知道调查一个厂是否排污需要几年,也不知道5年镉中毒(或者用科学的说法镉超标)在人体内是否有累积的过程,反正这些时间是的的确确一分一秒在流逝,对被污染村民绝不可能有“弹指一挥间”的诗化审美惬意。
安徽白宫书记张治安被公诉后,阜阳当地有官员总结经验,www.xinwenju.com大意是张治安做得太绝,如果不是丧心病狂欲致人于死地,何至锒铛入狱?这话有“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的醒世意味,对浏阳以及许多因欺瞒打压不作为而酿成的群体性事件,统统适用。如果及时公开信息,如果及时作为对民众权益负责,怎会被群体事件搞得仓皇狼狈,弄到臭名远扬乌纱不保,说不定还成为正面典型被津津乐道。
这样来推理,那些惯于欺瞒打压的地方官员简单愚不可及,让人怀疑智商与官帽之间的比例关系。我却怀疑他们这样做恰恰是因为对现实的聪明洞察,并非蠢到不知“今夕是何年”。公权力是一种责任,从理论来源来讲当然是对所辖民众负责,但从现实权力结构来看,官员是上级任命的,只需对上负责即可。
欺瞒打压终致事情闹大,上级当然不高兴,摘掉官帽仕途灰暗是大有可能的。但一个地方闹到全国闻名的事件,与这个地方权利被损害的数量相比,是多么微不足道的概率。如今的信息环境在改变,欺瞒难度加大,可也不能夸大这种力量,以为它神通广大到能够观照所有的不公和侵害。相反,倘若一个地方官员每个问题都公开,怎么可能让上级相信这个地方治理有方,像给上级的报告里描述的那样仿如人间天堂?两相比较,欺瞒与公开,哪个划算,哪个保险系数更高,甚至不用判断罢。
对地方社会问题设法隐瞒,是现实理性,也是历史惯性。罗兹曼主编的《中国的现代化》指出,大清朝的时候就是如此,对上负责的权力结构必然使大多数地方官员做出如此选择。并且欺瞒和打压基本是结义兄弟,焦不离孟,孟不离焦。民众从中得到的经验,就是夸大事情本身的影响,把事闹大。
向下负责的权力产生机制和结构则不同,政治压力实实在在来自地方民众,你在一个地方治理如何以及如何治理,他们会有判断,不行就不给你票,你需要把每个人都当回事儿。压力在哪儿,眼光就盯着哪儿,事情就是如此。离开这样的现实,你笑他太蠢,人家还觉得你很傻很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