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飞廉的《飞廉的村庄》我是几年前读的,手边原有一本,现已不知萍踪。《草木一村》是那日在青岛的不是书店(店名有点意思,我第一次听女儿介绍,也是连连追问,迷惑不解)见到的,因塑封严密无法一探虚实,以为是舒飞廉新造的又一村呢,不敢错过,于是赶紧买了。待打开才知被舒飞廉或出版商给诓了,《草木一村》原来是《飞廉的村庄》的修订重印本,只是换了个书名而已,村还是老村。牧童错指,不意想竟过故人庄,焉能不喜?更何况,书中的多幅插图是梵高奶奶常秀峰所绘,花红柳绿的年画一般,那个素朴的江南小村由此一番妆扮,倒也极为喜气。
这样的好天气,好像最适合在飞廉的村庄里闲逛。
冬月的阳光正好,如庄主所言“在门廊里堆积着,早晨的时候是浓浓的,里面有一层淡淡的红色,可到了上午,阳光就变得稀薄,好像是兑了水的酒。”即便如兑了水,久坐不动晒这样的太阳,估计微醺还是免不了的。天冷人懒,城里哪有好去处?不如袖着手踱到那个村子,随意不拘地走动走动吧。虽是旧风景,但日光的流动下,遑论山川人物草木,就连鸡鸣犬吠都会别出新意的。那还是很有意思的。
飞廉认为城市的每一寸土地下面,原来也是田园。有一天,它也许还会变成田园,当然,我肯定等不及某天的沧海桑田了,此刻的我正坐在城市的书房里,藉着飞廉的文字越陌度阡。那个江南的村庄是飞廉用文字复原或重建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一个一个人地建立起来的。寒来暑往,草木生灵,春种秋收,“安静的人物,安静的景致,安静的笔调,如同默片,散漫平和。”村里的这些人,乡间的那些事,皆是摒弃喧嚣后的安静。风雨雷电,村庄上空的云,盛满了人的稻场,生满了青苔的池塘,棉花打苞,油菜开花,白露生,繁霜落……这些于我事事远隔,却又事事贴心。
思想起远在宜兴的洋溪,我那被时间之雪厚厚掩住的小村庄,和飞廉的是多么相像啊。
最雷同的一点是,那里只安放我们远去的童年。童年在时间之外,它是时间的乌托邦。就像一滴松泪凝滞的琥珀,时间的钟摆骤然停了,那一刻总是无比漫长。那时,在那样的小村里,我们的人生如一粒刚刚拱起的豆芽,有着大把大把的时间可供任意挥霍。舒飞廉是,我也是。我记得自己常漫无目的地沿屋后的小石桥走来走去,趴在桥边看人洗衣、担水,看机帆船冒着黑烟“突突突突”地穿过桥洞,随流水一浪一浪地远去。其实,整个村庄也就那么远去了。因为在那里与我有着至亲血缘的人一个个都走远了。那样的村庄着实不适合中老年以后的复返,也许仅适合午夜的梦回吧。有点伤感,但时间给予我们的馈赠大抵都是这样。
飞廉的村庄里也是回不去的村庄。他以文字窖藏着旧日的气息,并在风中散播。字里行间它们酽酽地弥漫着,久久挥之不去。有趣的是,“飞廉”就是古代风神的名字。庄稼结穗、青草蔓延的的味道,鸡鸣鸟喧蝉噪,还有手艺人、光棍汉、藏书家等一干人的作态腔调,我不用搜罗就与自己的乡间记忆对上号了。就像马恩列时代,一个无产者只要凭着《国际歌》的旋律就能找到自己的同志一样。
我在别人的村庄里闲逛,竟找寻出不少自己陈年搁置的私货。不过,趁着这样的好天气翻出来晒晒,也是很有意思的。
最后忍不住说一句,《草木一村》虽好,我还是喜欢它原来的书名——《飞廉的村庄》。当然,书好,名字便无关紧要了。舒飞廉谦虚地希望朋友们读过他写的文字,就好像被南风撞了一下脸,然后就忙去吧。然而,读这样的文字,除了沉浸,别的必不能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