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今年就步入90岁高龄了。现在的他仍然是健健康康的,鬓角有少许白发,步态虽然迟缓了一些,但还可以只用一只脚落地,为我们表演金鸡独立呢,像个孩童。对于自己的身体状况,他总是很自豪,他常常挂在嘴边的话是:“70岁能种地,80岁能爬山,90岁能走路,100岁能生活自理。”这是他的目标,也是我们的愿望。
父亲是家中的长子,他有一个弟弟、两个妹妹。他8岁的时候,我赶马帮的爷爷在异乡患疟疾去世了,还在坐月子的奶奶不得不挑起拉扯四个孩子和两个年幼小叔子的生活重担。也许是经历过童年的苦难,也目睹了母亲的不容易,父亲一直都非常敬重、孝顺我奶奶。在我的记忆里,奶奶一直和我们生活在一起,直到66岁时去世。
父亲是极其孝顺我奶奶的。在我八九岁那年,父亲去北京出差,回来的时候带了里三层外三层一个大大的包裹,里面是一张厚厚的长毛羊皮褥子,是父亲为奶奶买的。我至今还还记得父亲一边打开褥子,一边眉飞色舞地告诉我们:“垫上这张羊皮褥子,你奶奶就不会冷了。这张羊皮褥子是北京大百货公司的营业员专门帮我精心挑选的呢!”营业员听说父亲大老远地给奶奶带这张羊皮褥子回去,非常感动,于是帮不懂皮毛的父亲,在七八张褥子里面挑选了她认为毛色最漂亮、质量最上乘的羊皮褥子。想想父亲扛着那么沉重的庞然大物,挤火车,转汽车,住旅馆,一定是费了不少的劳力吧。
父亲舍得花钱给奶奶买最贵最好的羊皮褥子,也从未克扣过我们兄妹的花销,自己却异常节约。
1986年,我高中毕业后没有考上大学,叔叔把我接到昆明补习。那年,父亲分到了单位福利房,到昆明培训的空余时间,我们父女约好去为新家购买窗帘布。父亲一直喜欢绿色,他看中了一款淡绿色的布料,然后从兜里掏出一个小本子,上面记着窗子的尺寸大小,刚好布料的宽度与窗子的宽度相吻合,都是二尺七。他又在小本子上记下布料的价格。我们去另一家门店看,刚好有同样花色的布料,每尺布料便宜了5分钱。因为只忙着看布料的尺寸和价格,没有注意到两处的布料质量有无差别,就又回到最初的那家门店看,发现窗帘布的质量一样。最终,我们买到了相对便宜的窗帘布。一共便宜了多少钱我已经记不清楚了,只记得我和父亲都是满心欢喜的。当我再见到这块布时,它已经成了新家的窗帘,是最简单的那种,扎着几个小铁环,挂在固定在窗框上的一根细细的铁丝上。现在细想,父亲和我之所以来来回回走那么多的路去买窗帘布,不是在于我们太过纠结,而是在于那个时候生活真是困难,一分钱都要掰开来花呀。关键是当时我并不自知,我一直都以为自己家庭条件很好。有了那次陪父亲买窗帘布的经历,我才知道我平时的大手大脚背后都是父母的节衣缩食。
父亲和母亲之间发生过许多趣事。有一年端午节,父亲在花街上买了一些补益的野生中草药,准备跟母鸡同煮来吃。回到家里,父亲在桌子上留下了一张字条,上面写着:“桂兰:我去下水河买只老母鸡来煮药根根。有龙留”。然后用一个小碗镇着,就出门买鸡去了。巧的是,小碗刚好把“桂兰:我”这几个字罩住了,母亲回到家里,一看字条,以为是父亲安排她去买鸡,也出门买鸡去了。从家到市场并不远,两人也没碰上面,母亲回到家中,看到父亲买的鸡已经安静地躺在瓦盆里,生气地问父亲:“你已经叫我去买鸡了嘛,怎么又去买一只鸡回来?”父亲急了,拿开小碗,让她看白纸黑字。母亲还是不服气,责怪父亲的小碗镇的地方不对。叫我评理,我也断不出个输赢来。
也许是父亲从小没有爷爷的陪伴,他生性细腻、敏感、胆小、拘谨,很在乎别人的感受。他的性格我现在才慢慢体会到。但这不影响他对子女溺爱多一些,严厉少一些。父亲在教导我们三兄妹的时候,总是反复用小山羊会走钢丝这个故事来激励我们:“只要勤学苦练,小山羊都会走钢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