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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笛

时间:2023-12-03    来源:www.xinwenju.com    作者:卿风向晚  阅读:

  一

  外公将竹笛吹得响亮,我刚进楼道便能听得真切。如今他已年过八旬,可那清亮的笛声总让我感受到年轻的活力。我不忍打断外公,索性站在门口,等他一曲吹罢才叩门。

  “怎么才来看我?”这是外公每次和我见面时说的第一句话。他总是用温柔的口吻“怨”着我,眉间的喜色却能蔓延到天边。我在外地上学,每至寒暑假才能来看望他,他从不说想我,只轻声念着我的小名,怪我来得太迟。

  外公是他们那一辈人里的佼佼者,身为家中长子,是那时候村里唯一的大学生,主修建筑工程专业,搞测绘、做设计,退休之后又被返聘为监理。他总对工作怀着无限热忱,每日早起骑着电动车去单位,越忙越有劲;周末也不闲着,待在书房里戴着老花镜研究工程图,称得上老当益壮。

  工作时的外公身姿挺拔、神色宁肃,我不敢出声打扰,只是默默看着他。我很喜欢看外公工作的样子,虽然不理解草稿纸上的演算过程,也看不懂那些图形语言,却从不觉得无聊。外公一言不发,倒也不赶我走,那一丝不苟的神情、反复计算的严谨态度,让我心生敬意。

  小时候,我喜欢玩外公的工具尺,他的抽屉里收纳着各式各样新奇的文具,有的尺子能直接作函数图像,有的能画出花卉、爱心等图形,令我爱不释手。外公便时常送我各类尺规、美工刀、长尾夹等小物件,一直到我20多岁,他依然时常拿些文具给我,并“隆重”推荐道:“多功能的,很实用。”虽然那些文具我没怎么用过,但都留着。外公并不了解年轻人喜欢什么,总把自己用着顺手的文具送给我,也许这便是老一辈人含蓄的浪漫;又或许在他眼里,我永远是个喜欢收藏文具的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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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两年,外公终于彻底放下了工作。这次我来看望他,见书桌上仍铺满了纸张,以为他的“工作瘾”又犯了,走近一看,才发现不是图纸,而是乐谱。我调侃道:“你的书桌永远是满的。”他骄傲地向我展示压在乐谱上的3把竹笛:“这是F调的,孔位之间距离近,容易吹,声音比较悠扬;这是D调的,清亮一些,用气要绵长;这是C调的,笛身最长,对气息的要求更高,听起来会比较低沉……”

  他一边说,一边演示,许是他的神情太过灵动,带着如数家珍的骄傲和滔滔不绝的热情,让我一时难以分辨,这究竟是小孩子在炫耀自己心爱的宝贝,还是老者在传授研习半生的专业技能。 二

  外公爱笛,他在我心中亦如竹笛一般高雅。他曾玩过许多乐器,三弦琴、电子琴、二胡、手风琴……但如今,还是对笛最为痴迷。

  外公习得诸多乐器是从小耳濡目染,长大后又自学的。他的父亲是一位传统曲艺创作者,从戏本唱词到曲调,再到各种配器伴奏,全部亲力亲为,带着戏班子四处演出。

  我问外公,是太外公手把手教你的吗?他笑着说:“哪儿有,你太外公没空,那时候我只是跟在后面敲敲锣。”他边说边比画,笑得张扬,我跟着他一起笑。谈起这些,外公的眼里泛着柔光,好似童年的光阴在那一刻如放映电影般浮现在他眼前,又或者,他仿佛在那一刻回到了70年前。

  聊至中午,外公进厨房煮面,我去阳台看他养的花草,客厅的音响正播放着民乐《梦里水乡》。艺术气息体现在外公生活的方方面面,譬如桌面摆放的陶瓷文玩摆件,譬如从书架垂至桌面的绿萝。我还留意到,从前被整整齐齐摆放在书架上的几本相册,如今总是出现在外公的枕边,摊开在某一页,许是他忘了合上,又或是舍不得合上。

  外婆在世时,外公闲不住,总是去逛花鸟鱼市场,去运动场投篮,去寻老友下棋……外婆去世后,外公变得喜欢安静地独处。他们是自由恋爱,十几岁便在一起,育有4个子女,相互扶持走过50余年。外婆刚走的那几年,外公消沉不已,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有时谁叫都不答应。至今我们都不敢在他面前提起外婆,怕惹他伤心,外公也从不向我们倾诉对外婆的想念,只是一遍又一遍地翻看老照片。

  后来,他把更多的时间花在了音乐上,从地下室取来电子琴,给那几支笛子清洁、上油,艺术填补了他生活里的空白,陪伴着他、疗愈着他。他的身体还算硬朗,能平静从容地老去,自在随和地老去。

  我回过神来看花,阳台上的花没有以前开得好了,却还活着。日子也不像从前那样热闹、充实了,却也还一样过着。 三

  我午休时,外公顶着大太阳去超市买了我小时候爱吃的酥饼。我不禁感慨,人的记忆如此奇妙,外公总是记不清我读几年级,我即将硕士毕业时,他每次见面都还会问我:“考的什么学校?读大几?”每次他这么问,我都耐心回答,心里却有些酸楚。外公老了,但我不愿承认。

  可是,他又对我童年时的喜好记忆犹新,想来那几年也是他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之一吧——自己在热爱的岗位上持续产生价值的满足,爱人相伴在侧的幸福,儿女们事业稳定的欣慰,还有年幼的孙辈时常绕膝的喜乐。那几年的事他都记得很清楚——人总会从冗长的记忆中提取出最美好的片段,永远保存在心底,反复咀嚼。

  临走时,外公想送我去公交车站,我不忍让他劳累,连忙说:“不用送了,过几天再来看你。”他点点头,笑着说等我。其实我们都知道,那“几天”的实际时长是半年。

  我下了楼,又听到外公的笛声在楼道里回响。我心中暗笑,外公真热爱音乐啊,我才刚走,他便又拿起了竹笛。我时常在想,外公吹笛子的时候在想什么?想童年时坐在马车上跟随外太公走南闯北演出的场景,还是想外婆在黄昏时分烧饭的身影和饭菜的香气,抑或是在想各地奔波忙碌的儿孙们……

  也许他什么都没有想,只是沉醉于音乐本身。我也学过许多年的乐器,所以很清楚,心里有太复杂的思绪、太过浓重的情感时是练不好琴的,即便曲谱已倒背如流。可外公的笛声还是那样连贯、悠远、绵长,大抵是心无杂念吧。这样最好。人老了,生离死别的情节爬满心田,回忆起来难免悲凉,但音乐可以治愈人心,好似温柔的画笔一遍遍填充着不可能填满的缺憾。

  依然热爱和珍惜生活的每一分、每一秒,即使行至暮年,即使孤身一人——这是外公不曾用言语传达却教会我的人生道理。时光染白了他的发梢和眉毛,但从他清澈的笛声里,我知道他的心境澄澈如少年时一般,不落一粒尘埃。

城南 旧事 如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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