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昨夜收到多年网友的一条消息,说在一条旧帖子里看到我,感觉很亲切。我点开那条多年前的帖子,又勾起许多回忆。
初中时,英语考试永远有一道作文题,例文的落款永远是“Lei Li”,永远写给一个外国小孩。许是受此启发,我们的英语老师也鼓励我们联系国外笔友。微机课上,我们凑在一起,上网站、查字典,各自寻找和我们有同样想法的外国小孩的联系方式。于是,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我和一个土耳其女孩开始了通信。
远隔重洋,我们使用电子邮件通信,但即便是字斟句酌,一个词一个词地造句,我也倍感吃力——在和真正的外国人交流时,英语课上所学的那些句子远远不够。看着她连篇累牍地描述自己喜欢的乐队和作家,我捧着一本词典左翻右翻,却仍无法理解——为什么说“genre”不说“kind”?她的落款为什么用“cheers”?
土耳其的学生和中国的差不多,大家都要参加重重考试,都争抢着上那几所顶尖大学,都想获得更广阔的平台。活在学业的重压和父母的严格监督下,我们彼此能感同身受。
上高中时,我们在同一个聊天软件上互加了好友,我也第一次听到土耳其语是什么样子。她说她在学汉语,如果能考上大学,想来中国留学。
大学时,短视频还未兴起,大家在校内论坛和博客上写文章,www.xinwenju.com以文会友似乎相当自然。许多帖子都带着浓浓的才气和独特的感情。那时,我和土耳其女孩都看了《玛丽和马克思》这部电影,很受感动——跨越大洋的笔友感情,真令人羡慕。
我身边的朋友里面,谁在和笔友联系,我们互相都是知道的。在以文科专业著称的学校,这样的少男少女可不少。听说有人有维持了十几年的笔友关系,却从未见面,这让我们听了大为赞叹。
二
我还交到一个英国网友。那时很流行一个叫作“技能交换”的概念,我俩以此为契机,我教她数理化,她教我英语。当然,两个人首先得互相对付,聊聊天熟络熟络。
网友列举了许多破冰话题,其中一个是“分享彼此最想去的地方”。
“帕萨迪纳,”我写,“还有帕洛马山。那里是现代星系宇宙学诞生的地方,对天文学者们来说,那里是圣地。你看过《生活大爆炸》吗?主人公们生活的地方就在那里。哦,我想到那里去看白色圆顶的天文台,那里有个‘通往星空’的路标……你呢?”
她的消息弹出来:“你搜索一下瓦纳卡之树,那是世界上最孤独的树。”
停顿几秒,又一条消息:“我是个思维简单的人。仅仅是凝望着它,就足以让我觉得很幸福了。”
天哪,我被震撼了!有种闯进山门,被高人点化的感觉。她竟然活得这样通透。
多年后,我读到哈佛大学生物学巨擘爱德华·威尔逊的《给年轻科学家的信》,他说他18岁时和一位比他大7岁的博士生通信。那位笔友的热情和指导,帮助他走上了正确的人生道路。
我一直觉得结交笔友是一件好事,在习以为常的生活轨迹之外,还能听到另一种声音,感知到另一种生活。其实,一切都是淡淡的才好。可惜,“笔友”似乎总带着太多浪漫意味,而过高的期待往往容易落空。
不过,我从来没用自己最自如的母语写过信。生活如同洪流滚滚而来,现实里有无数“正事儿”塞满时间。满世界飞来飞去,国内外不同的生活方式对我来说不再稀罕,写英文邮件则像《查令十字街84号》那样,于我成了司空见惯的生活、工作成分。
我找回了那时用来发帖子的论坛账号,不意外地看到了邮箱里积压的未读邮件——落款都是多年前交流过的网友,如今怕早已物是人非。我不知道,现在的他们还愿不愿意再聊诗歌、电影和音乐,抑或只将其看作青春期的一段玩闹。我忍不住想,如果当时真的和他们中的谁一直通信,现在会是怎样一番情形。我的抽屉里还躺着一沓星空明信片,那是曾经想寄给朋友们的,但一直都没来得及贴上邮票……
也许有一天,我真的会再遇上谁,我会把它们寄出去。相知一瞬便是缘分,谁也说不好未来会怎样。我打开聊天软件,看到现在在伊斯坦布尔上学的土耳其女孩刚刚晒出她的派对照片。照片风格看起来很像流行网红们拍的。我点了个赞,放下手机,没有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