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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柔有九分

时间:2024-01-21    来源:馨文居    作者:唧唧的猫  阅读:

  PART 1

  国金商场A座入口。

  他低头看了看腕表,再抬起头时,一道黑影从眼前“嗖”地跑过,带起一阵疾风。转眼之间,这道黑影又跌跌撞撞地冲回来。

  一只湿漉漉的手伸出来,快速捂住他的嘴,往墙边猛地一推。

  逢宁的心脏仍在剧烈地跳动,她缩在陌生人的肩下一动不动,偷偷地喘着气,用手背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

  随后有几个保安模样的人呵斥着赶来,左右看看。他们驻足了一会儿,又往另一个方向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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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鼻尖飘来一阵淡淡的柑橘香,逢宁后知后觉地仰起脑袋,看向被她死死捂住嘴的人。

  他好高。

  视线顺着扫上去,她的呼吸也跟着停顿了一下。

  面前的这张脸和她挨得极近。漆黑的短发,淡淡的睫毛,清晰到眉旁一颗棕色小痣都清楚地映入眼帘。一双雾气弥漫的眼,眼角长且上扬,映着外头瓢泼的雨,有种说不出的迷昧。

  逢宁的手一软。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呆滞的男生终于从被人非礼的震撼中回过神来,触电似的一把推开她。

  “嘘!别喊,他们还没走远。”逢宁用食指堵住他的唇,往周围张望,忙开口解释,“我不是坏人!我刚刚在旁边涂鸦,被这里的保安追了。”

  她刚刚从雨里跑进来,浑身上下连发根都湿透了。眼皮上深蓝色的眼影晕开,胸前的骷髅项链耀武扬威,下巴有块创可贴,隐隐约约能瞧见血。

  男生低头,看了眼身上被弄湿的外套,嫌恶地皱起眉。这个小太妹还无所谓似的,用一种“我是流氓,我怕谁”的眼神和他对视。

  他带着点惯常的轻视看着她,拉开外套拉链,毫不犹豫地将衣服脱下来,往地上一扔。

  这人长得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打量人都是从上到下,与头顶的奢侈品店的招牌相呼应,真的是如出一辙的高贵、冷艳。

  逢宁想笑,又忍住了。她瞅了眼像是垃圾一样被丢弃在脚边的名牌外套,好整以暇道:“帅哥,这么大的脾气吗?”

  男生克制了一下,冷淡地回答:“是啊!”

  “行,你不要就给我当雨衣吧。”逢宁是自小就练就的厚脸皮,不尴尬,也不生硬,极其淡定地弯腰,一把捞起衣服,喜不自胜地扬扬手,“嘿嘿,那就谢啦!”

  他瞥了她一眼,不想再说话,掏出耳机,面无表情地戴在耳朵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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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玉韵披着风衣,在柜台刷卡签单。易巧的手指转着车钥匙,讲着昨天才从别人那儿听来的笑话。

  这两位是南城著名的社交名媛,几个店员默默地听着她们夹枪带棒地数落别人,见怪不怪,利索地打包东西。

  “Arthur马上就回国了,你知道吗?”

  “嗯,”江玉韵的笔一顿,挑眉,“所以……”

  “这人昨天在那个谁的生日Party(派对,聚会)上喝得上头了,蹬鼻子上脸,说忘不掉你呢,真的是逗死了!这把他在洛杉矶的女朋友差点给气死,今天到处打听你是谁呢。”

  透明的玻璃门向两侧滑开,两人走出去。江玉韵踩着C牌高跟鞋摇曳生姿,冷冷地“哼”了一声:“关我什么事?就那几个女生,还真的把自己当盘菜呢。”

  易巧伸着脖子,偷看不远处的男孩,被江玉韵看到了,瞪了她一眼:“我弟刚上高中。”

  “啧,你在想什么呢?我还不至于这么丧心病狂!”易巧假怒,撞了下好友的肩膀,“不过,你弟真够帅的,不愧是你们江家的人,长大了,得伤多少姑娘的心。”

  江玉韵从喉咙里“哼”了一声:“他自己就是玻璃心。”她又说,“你还不知道吧,小时候我妈去山上给他算过命,那道士说我弟这辈子顺风顺水,唯独过不了情劫。”

  易巧笑了下: “情劫?哪个女人能舍得伤他的心哦。”

  “小问,走了。”江玉韵走过去,摘下墨镜,上下打量了弟弟一番,惊奇地说,“咦,你的衣服去哪了?”

  江问扯掉一边的耳机线,答得心不在焉:“遇到女流氓了。”

  “女流氓”高高兴兴地回到家。

  齐兰的视线落到全身湿透的女儿身上:“你是怎么回事?”

  “今天出门玩没带伞。”逢宁礼貌地对牌桌上的阿姨打完招呼,拿毛巾擦拭长发,顺便站在旁边看她的牌。

  李阿姨瞟了逢宁一眼:“小宁的成绩下来了没?考得怎样?”

  清脆的麻将声中,逢宁笑了笑回答:“还行。”

  “是什么学校?”

  “启德。”

  “呀,启德?这么厉害哇!”李阿姨赞她好前途,夸张地叹口气,“我儿子能有小宁一半优秀,我做梦都要笑醒哦。”

  齐兰翻出一张八筒,哈哈大笑,故作谦虚:“那你是没见过她不听话的时候,我真的是操不完的心。”

  “是啊,兰姐这些年多辛苦,看到女儿这么有出息,不知道多欣慰呢!”

  逢宁的父亲死得早,齐兰和他都不是本地人,孤儿寡母连个能投奔的亲戚都没有。怕年纪还小的女儿吃亏,齐兰带着逢宁硬是没再嫁。在美容院打工、卖衣服、销售什么的都做过,她好不容易拉扯到逢宁上初中,用存的钱开了家麻将馆,日子才算好过点。

  逢宁嬉皮笑脸地说:“妈,你们慢慢打,我去洗个澡。”

  齐兰抽空抬头,喊道:“对了,今天阿姨有点事,晚饭你记得去厨房打个下手。”

  收拾完毕,逢宁回到房间,嘴里习惯性地哼着歌,拉开窗帘让阳光照进来。

  她趴在窗台上张望了一会儿。夏日雨后,葡萄藤上的叶子青翠欲滴,蝉声嘶力竭地叫着,树荫底下隔壁院的老头儿在摇椅上眯眼摇着扇子。

  她从厨房的冰箱里拿出半个冰西瓜,惬意地躺在飘窗上,一边对付着西瓜,一边刷刷淘宝。上了一会儿网,忽然想到那件白捡的外套,她非常小市民心态地去专卖店搜了搜同款。

  网页上的价格刷新的一瞬,她被刺激得精神抖擞,手机差点摔在脸上。她知道名牌贵,可没想到能这么贵!

  逢宁咂咂嘴,那位娇气的小少爷可真有钱啊!

  大黄狗摇着尾巴跳上来,“嗷呜”一声,在角落蜷成一团。她切换网页,给双瑶发微信。

  逢宁:“麻溜地跟小赵说,他明天的生日,宁姐必定送他一件大礼。”

  双瑶:“你去年也说送大礼,结果送了瓶蓝月亮给他!”

  逢宁:“记到现在,至于吗?”

  双瑶:“主要是你也太抠了,小赵一回家,发现他妈跟他拎着一模一样的洗衣液,两人大眼瞪小眼,他妈还说是你家麻将馆统一发的……”

  逢宁笑得直打滚,贝贝跳到她的怀里吭哧吭哧地蹭着。

  翻了个身,她腾出手撸了一把毛茸茸的狗脑袋,趴着打字:“那不是刚好赶上了麻将馆回馈老顾客要送礼吗,我就顺便挑了一瓶,逗他玩儿。放心,为了弥补去年小赵受的心灵创伤,今年的生日礼物,我一定让他感动得痛哭流涕!”

  暑假过得尤其快,眨眼就到了报到那天。南城的夏天,天空蔚蓝,太阳当空,热浪滚滚。

  走廊上挤满了人,男男女女,有老师,也有学生。

  江问穿着很薄的马球运动衫,一只手插在裤兜里,斜靠在门边上。

  闷热的夏日,他那又短又碎的鬓发有些汗湿,鼻尖挂着很细的汗,英俊到极点的眉目,在熙攘的人潮里尤为醒目,时不时有路过的女孩忍不住多打量他几眼,然后交头接耳一番。

  被这么观赏半天,他的少爷脾气有点上来了,不过没表现到脸上。

  “在校园里你居然穿成这样,意欲何为?!”

  回答的女声毫无顾忌,慵慵懒懒:“乱操什么心,管好你自己!”

  江问听了两句,莫名觉得这道声音有点耳熟,他下意识地侧头,却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这时,那个女生完全转过头。她单肩挎着书包和旁人说笑,眉梢眼角微微扬起,下巴上的创可贴显得人格外狂野。

  打量了两秒,他想起来了。

  下雨天遇见的那个小太妹。

  她卸掉了浓妆,白白的脸上五官精致,乍一看漂亮得紧。身上的浅色吊带衫,腰被掐得很细,配着同色系的百褶裙和凉鞋,一双笔直的小腿明晃晃地暴露在空气中,拱起的弧度带着点不属于同龄人的性感。

  还未回神,逢宁就注意到了他。他立刻转开视线去看别处。

  她略有意外,先是迟疑了两秒,然后瞪大眼,咧开嘴乐了:“哇!好巧啊,帅哥,没想到在这里都能碰到你,还记得我不?”

  在她的热情问候之下,江问的脸上没有任何笑容,平平静静地装作没听见,连看也没多看她一眼。

  正好等的人出来了,他的手肘顶了顶墙壁,站直身子,带着那副喜欢用鼻孔看人的神情,漠然地越过她,径自走了。

  赵濒临对此类情况习以为常,一把揽上江问的肩,回头冲她们笑得挺欠揍:“美女,我兄弟高冷得很,你下次记得换个搭讪方式。”

  逢宁在心里翻了一个大白眼,面上依旧笑嘻嘻:“明白。”

  等他们走远了,双瑶目露精光,一巴掌呼上她的背:“在哪认识的?老实交代!”

  逢宁差点摔一个大跟头,扶着墙,回头怒视:“你下手轻点!认识什么,你看我们像是认识的吗!”

  双瑶推着她往前走:“我刚刚速度辨识了一下他的一身行头,天哪,被他多看一眼都觉得伤自尊。”

  “为什么?”

  “因为他浑身上下都写着——我很有钱、很尊贵,你丑,你不配。”

  “还整得押上韵了!”逢宁哈哈笑完,压低声音,“对了,记得我要送给小赵的那件衣服吗?”

  双瑶恍然大悟:“他就是你说的……那个、那个富家小少爷?!”

  “没错!”逢宁沉沉地叹气,“就是他,不仅王子病严重,还是个散财童子。”

  双瑶扼腕:“可惜长得这么帅了,不过病不病的……说得好像人家爱搭理你一样。”

  逢宁痞里痞气地伸出一根食指,左右晃了晃:“一个月。”

  双瑶疑惑地“嗯”了一声。

  “只要我想,一个月,我就能搞定这人。”

  双瑶无话可说,用手背探她的额头:“……没发烧啊,凡事先想想自己配不配吧。”

  “你以为我在跟你吹牛?”逢宁看着前方,慢条斯理地说,“假装对我不屑一顾,实则故作姿态的男生,我逢宁不知道见过多少。”

  她靠着栏杆,双手交叉垫在脑后,任风吹乱裙摆,嚣张地笑了:“他刚刚看着我走神了,装什么装?”

  报完名、领完校服就没事了,她们俩找到附近的公交站台搭车回家。逢宁刚出现在雨江巷口,就被冲出来的大黄狗缠住了腿。

  双瑶一回头,被吓得直蹦上台阶,急赤白脸地“哇哇”乱叫:“快,叫你的狗离我远点!”

  “哎哟,我的乖贝贝,我的小心肝。”逢宁蹲下来,使劲地撸了一把,“走了,我们回家!”

  大黄狗欢喜地蹦着要往她的身上扑。

  逢宁赶紧站起来,用脚扒拉贝贝:“欸,别,别,把我的衣服弄脏了。”

  “双瑶,小宁姐——”她们俩抬头,墙边全是黑压压的电线,晾衣竿上挂着的萝卜、白菜随风飘扬,赵为臣从二楼的阳台望下来,“你们报完名了?”

  逢宁和他隔空喊:“是啊,明天就上课了。我送给你的生日礼物有面儿不?”

  “有面儿,谢谢小宁姐!”

  “傻得没边了。”双瑶蹲在一边小声地调侃,“要是小赵知道衣服是你白捡的……”

  “嘘!可别……”逢宁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这个倒霉孩子眼一闭,从二楼跳下来了可咋整?”

  两人同时大笑。

  他们仨都住在雨江巷,从小一起长大。赵为臣很崇拜逢宁。按他的话说,逢宁是他长这么大见过的最特别的女孩。要说特别在哪儿,他也跟你道不出个所以然来,就一双眼睛熠熠发光,特别臭屁:“你跟她待久了就知道了,我小宁姐就是个奇女子!”

  双瑶转述给逢宁听,奇女子“嘎嘎”笑个不停。

  时近中午,小巷不知从哪儿飘出青椒肉丝的香味,居委会大妈的大嗓门儿噼里啪啦地从院门里传来。

  双瑶转头问:“对了,你还在小赵表姐那里打工吗?都开学了,辞了算了。”

  逢宁压根儿不在意:“再搞几个月吧,反正就周末,挺轻松的,又不影响学习。”

  “你小小年纪,掉到钱眼里了?你是葛朗台的亲女儿吧?抠死你得了。”

  “我不得多攒点钱养我妈吗!”逢宁避开她认真的表情,“她的身体本来就不好,之前的病说不准啥时候又犯了呢。”

  双瑶微怔。逢宁从小早熟,不纯真,不烂漫,大多时候比较自我,却是他们里面最懂事、最争气的一个。

  再一抬眼,逢宁已经带着大黄狗奔到前面,蹦蹦跳跳地对双瑶挥手:“明天早上七点,一起上学!”

  回到家,麻将馆帮忙做饭的李阿姨正在院里洗鱼,抬头见到逢宁,招呼道:“宁宁,回来啦,今天阿姨给你炖鱼头豆腐汤喝,新鲜的野鱼呢!”

  “好嘞,我妈呢?”

  “包饺子呢。”

  轻轻踢开脚边打转的大黄狗,逢宁把书包一丢,优哉游哉地打着晃进了厨房:“齐女士,今天怎么想着要下厨啊?”

  齐兰停下手中的动作,略微惆怅地叹了口气:“我闺女明天就去上学了,就剩我一人在家。”

  “心里指不定怎么乐吧。”逢宁绾起头发,把手伸到水龙头下冲冲,拿起旁边的擀面杖开始压面皮,“双瑶他妈、小赵他姨,还有隔壁街的妇女们,每天不都定时定点地来您这里报到吗?”

  灶上烧的水咕嘟嘟地冒泡泡,齐兰忧郁地看着她:“你要是钱不够花了,记得跟我打电话。在学校里别惹事,对老师的态度好一点,内衣每天都要洗。还有,行李什么时候搬?”

  外头的电视机正在放《樱桃小丸子》,短发小丸子念叨着“我以为这个夏天还早呢”,逢宁看得津津有味,嘴里跟着“嗯嗯”两声:“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会照顾好自己的,漠哥他们下午帮我搬行李。”

  “什么?!”齐兰转头瞪她,盛怒之下,扯着嗓子吼,“要你少跟东街的那群人混在一起,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吗?!”

  逢宁赶紧往旁边挪了一小步,生怕她又钻牛角尖:“我没跟他们混,我就跟漠哥玩,就孟瀚漠,不是你看着长大的吗?”

  “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齐兰数落着女儿,忍不住又开始伤感,“妈以前没时间管你,幸好你听话,没跟谁学坏。不然,以后我死了,见到你爸都没法交代。”

  “妈,您别说这种话,我听了心里难受。”

  虽然逢宁有时候行事乖戾,但在老妈面前,她一向都是乖孩子。

  李阿姨端了一盆虾进来,看这情形,笑了笑:“怎么了,又在吵架吗?”

  齐兰连连摇头。

  逢宁搜肠刮肚地哄了齐兰半天,终于哄得她差不多气消了。

  看老妈的情绪还是不高,逢宁放下擀面杖,严肃认真地竖起三根手指:“我发誓——我在学校一定乖乖学习,三年后考上最好的大学,光耀咱们老逢家的门楣。”

  启德是一所住读制的重点中学,在南城高中里处于鹤立鸡群的地位,当之无愧的名校之首。因为每年的新生入学指标都有限,所以,这里大部分的学生是从本校初中部直升上来。不过,为了吸纳优质的生源,保障升学率,学校每年都会给极少数的指标生免去学费。

  逢宁就是其中之一。

  开学的前一天,校门口锃亮的豪车浮夸地停了一长溜,大多是来帮小孩办入住的。

  逢宁穿着从地摊淘来的卡通T恤衫、黑色牛仔短裤,在宿舍楼里一个人搬上搬下,累了就停在台阶上,捶捶自己的小蛮腰。樱桃小丸子在衣服上笑得天真灿烂。

  旁边路过的一直养尊处优的公子小姐们,个个从头到脚一身名牌,身边簇拥着一群人。怎么说,她都觉得自己简直像一个不小心混入上流社会的女佣。

  四人一间寝室,有两个还没来。孟瀚漠他们还在等着,她随便收拾了一下,把行李箱“啪”地一盖,推到角落里。她刚舒一口气,突然有道弱弱的声音响起:“你好!”

  逢宁抬头一看,是个瘦瘦白白的小女生,局促地站在门边,手里还提了两杯奶茶。

  “你好,有啥事?”

  女孩观察了一会儿,踏进来一步,试探性地说:“我住在这里,你也是九班的吗?”

  “对,九班的。”逢宁瞅着小姑娘还挺怕生的。她脸上冒汗,站起来,大大方方地伸出手,“我叫逢宁,你室友。”

  “我、我叫孟桃雨。”女孩更加手足无措了,把手里的奶茶递给她一杯,“这个你要吗?我刚刚买的。”

  逢宁接过来喝了一口,露出招牌笑容:“要的,要的,刚好口渴呢。不过,我有点事要走了,谢谢你的奶茶啊,明天给你带瓶AD钙奶喝。”

  逢宁下楼,远远就瞧见黑压压的一帮人。站在最前面的男生一米八几,黑短袖的袖口被撸到肩膀以上,戴着棒球帽,遮住了大半的面容。

  她一溜小跑过去,笑嘻嘻地喊了声“哥”。

  孟瀚漠“嗯”了一声。

  “宁仔动作挺快。”一个人揽过她的肩,“走,吃饭去,想吃啥,哥请客!”

  逢宁抖肩躲开:“我就一个哥,你别乱认妹妹。”

  一行人勾肩搭背地往校外走,他们在东街混久了,凑在一起走在路上回头率十足。

  逢宁把孟瀚漠的帽子抢了,戴在自己头上遮住眼睛。

  孟瀚漠一头利落干净的短发,比旁人略深刻的五官,轮廓明晰,鼻梁附近隐约可见新旧的伤痕。他不耐烦地瞅她,声音低沉:“你搞什么?”

  “你们太社会了。”逢宁埋着脑袋,“为了我的形象着想,我得低调点。”

  他们都是骑摩托车来的,摩托车全被停在附近的一个胡同里。谁知道刚拐进去,他们就看见一辆晃眼的跑车大大咧咧地横在巷口。

  “谁停的车?缺德啊!”寸头怒了,火大地准备踹一脚车轮胎,被旁边的人急忙拉住,“你看清这是什么车了吗,就踹?”

  “法拉利很了不起吗?!”

  话是这么说了,见着车头那锃亮的跃马标志,他只是愤愤地比了个手势,到底没敢继续下脚。

  这是个死胡同,只有一个口子能出去,这会儿被堵着,一群人费力地挤了进去,就只能大眼瞪小眼,等着车主来。

  “消消气,来,来!”胖子摸出一包蓝楼,一支支,挨个给他们分了。

  大家都等得无聊,有人突然想起什么,要逢宁唱首歌来听:“宁仔,他们都说你前几天在清吧唱的情歌还挺惊艳,露两手呗!”

  逢宁没好气地说:“想得美,以为谁都配听我唱的情歌呢?”

  胖子问:“那我们配啥?”

  “儿歌!听好了啊。”她清了清喉咙,“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二四六七八,嘎嘎嘎嘎嘎。”

  孟瀚漠低下头,咬着烟嗤笑:“人是一群鸭?”

  逢宁固执道:“你管我,我就看见了一只。”

  “那你‘二四六七八’是数它的毛吗?”

  两人拌着嘴,好几个人跟着笑。欢声笑语里,火红的尾灯突然一亮。“嘀嘀”两声,他们止住笑,齐刷刷地抬头望去。

  江玉韵探头,大概看了下情况,她拉开车门,对他们说:“不好意思啊,各位,刚才没停车位了,我马上挪开。”

  瞅着这么华丽浓艳的美人,寸头早就没脾气了,挥一挥手:“没事,你快点吧。”

  江问已经坐进了副驾驶。面前是来来往往、川流不息的车,他黑漆漆的眼睛扫向后视镜,意外地看到了那个人。

  之前他只见过她一次,今天却一眼认出。她终于没穿奇怪的衣服,一条腿随意地蹬在车上,把喝奶茶的吸管含在嘴里,和别的男生聊天。

  她专心于讲话,压根儿没往这边看。身边的四五个人都不像学生,或站或坐,斜斜地靠在那儿。

  窄巷之中,晦暗的墙砖,横七竖八的摩托车,肮脏的白色板鞋。落在肩头的马尾对折,被皮筋箍得翘起来。她的手腕细细的,绕着一圈红绳,娇滴滴地垂在膝盖上。

  他冷眼看着。

  中控台的按钮一亮,顶篷自动从前往后缩进,车窗全部降下,外面混着烟味和汗味的空气从四面八方涌来。

  他弄出的动静不小,把后头那些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了。

  江玉韵正挂挡准备倒车,打量他几秒,又奇怪又好笑:“你不是最讨厌烟味吗?”

  江问不作声,慢腾腾地往后靠,凝视着车窗外巷角攀爬的铁线莲,心里冷不丁地涌出一股恼火。

  暑假结束前的最后一天,启德校门口拉了欢迎新生入学的横幅,进入了真正意义上的开学季。

  赵濒临喝着豆浆,百无聊赖地靠着石墩,等了老半天,终于瞧见江问从车上下来。

  他跑过去,一肘子拐上对方的胸口:“问哥哥。”

  江问探身拿起车上的书包,一手推开他:“走开!”

  赵濒临抓着不放,气得直蹦:“江问,你傲娇什么,一大早吃火药啦?我今儿非要挨着你!”

  一股清新的风吹来,桂子树香气浮动。两人拉扯着进了学校。赵濒临笑得酒窝荡漾,用力勒着他的肩,八卦最近听到的小道消息:“我问你,那个墨西哥混血儿是怎么个情况?”

  “不认识。”

  “什么意思,她不是喜欢你?”

  江问挑了挑眉,神色冷淡:“人家什么时候喜欢我了?”

  “之前有人看到你在AU那儿打球,人家就坐在场边给你递水。”

  “真有想象力。”江问有点烦,拿掉他的手。

  又是这副拿腔拿调的样子,就好像别人示好到世界尽头,他都懒得当回事。

  赵濒临有点看不下去了,将他从头扫到脚,讽刺道:“兄弟,别这么闷。”

  他们并肩走着,高瘦修长,带了几分少年英俊,逆着早上十点的太阳,实在扎眼。虽然是穿着校服,但莫名就感觉和这所学校的贵气很搭。

  两人到楼梯口碰到了郗高原,流里流气地搂住他们的脖子:“好兄弟,等你们等得好辛苦!”

  “你等我们干什么?”

  郗高原脸上的横肉抖了抖:“为了我们F3的整齐。”

  “F3?就你也配?!”赵濒临的嘴角抽动两下,笑骂他,“就你这个颜值,不觉得有点儿碰瓷我和江问吗?”

  “我们启德初中部公认的帅哥都没发话,轮得到你说?是吧,头牌?”

  “别喊我这个,还有,”江问没了耐心,掐着郗高原的脖子叉远了点,“你们都别碰瓷我。”

  三个人一进班,有几个正在讲话的人停下,纷纷站起来吆喝着打招呼。赵濒临和郗高原报以同样的热情回应了这些人,唯独江问兴致并不高。

  他们出身极好,家里的生意之间有来往,从小便玩到一起,连腕表的款式都差不多。几个人上头都有哥哥姐姐,是家里最受宠的老幺,所以过得一路顺遂,底子里都带着点不以为意,无所谓去和其他人怎么相处。

  其中属江问最漠然,他的话少,不熟的人基本晾在一边,不做回应。

  老师还没来,教室里闹哄哄的。后头一个戴黑框眼镜的女生站起来,指了指讲台上的那沓纸:“同学,你们一人拿一张,填完交给我。”

  江问没带笔,向别人借了一支。他俯在讲台上填表格,低垂着眉目,神情很专注。

  这本来是很平常的一幕,可当干净透明的阳光垂落在他很碎的发梢,前排扎堆讲话的女生的声音都矜持地压低了。

  外号毕竟不是白来的。

  校里校外,不管男生还是女生,都喜欢盯着江问的那张脸看。不过他的好看有点混着女性特质,黑眉长目,鼻翼秀致,冷艳的一张嫩生生的脸,比起校草之类的,头牌倒是显得贴切无比。同时还带着惋惜和调侃,这样的一张脸竟浪费在男生身上。

  江问很讨厌别人这么喊他,平时也就郗高原他们敢叫着玩儿。

  表格上只有中考分数、毕业学校和家里联系方式等,填起来很快。

  他写的时候不经意扫到另一张。满页缭乱狂草,名字那栏的字迹尤为遒劲凌厉,两个字毫无顾忌,像是要生生地把纸戳破——逢宁。

  他埋头写完,交表格,随便挑了个地方坐下。赵濒临闲不住,把书包往旁边的桌上一丢,凑进人堆里找熟人嬉闹玩笑。

  一片乱哄哄里头,江问把书摊开在桌面,懒散地撑着额角出神,后背被人戳了戳,突然冒出一道声音。

  “真的是你呀?”

  江问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片刻,他的目光动了一下,转过头,皱起眉来:“你怎么在这里?”

  逢宁昨晚吃夜宵到凌晨,没睡好,今天又被齐兰逼得早起,不得已来教室补了半小时的觉。这会儿她睡眼惺忪,没骨头似的趴在桌上,脸上都压出了几道红印子。

  听到江问的话,逢宁单手支着腮帮子,一脸的野痞劲,语气扬扬自得:“我在这里上课啊,不允许?”

  身边只要是帅点的,逢宁都习惯主动凑上去聊两句,且不带任何羞涩。

  于是她笑了。她的笑容天生强烈又直接。一双眼睛眯起来弯成月牙,带着炙热的温度,又掺点馋:“既然这么有缘,那就认识下呗。帅哥,你叫什么?”

  他不作声。

  早料到会是这个态度,她若无其事,继续进行自我介绍:“我叫逢宁,相逢恨晚的‘逢’,宁折勿弯的‘宁’,记住了哦。”

  他拧了一下眉,似笑非笑:“宁折勿弯的‘宁’?”

  “怎么?”

  停顿片刻,江问扯唇:“读第四声。”

  “嗯?”逢宁觉得新鲜,头一次有人纠正她的读音,她兴味十足,“那你帮我想一个成语?”

  本以为不会再有什么回应,也就是几秒,江问轻飘飘地一瞥,眼神混合着轻度的蔑视,把头转回去:“鸡犬不宁。”

  班主任来教室没讲两句话,就通知大家去小礼堂那边参加开学典礼。

  按班级划区域,黑压压坐满了一片。还没正式开始,正中央的LED大屏幕上,循环滚动播放着几个优秀的新生代表。

  昨天那个羞涩的小姑娘坐在旁边。她早上第一个到教室,逢宁第二个,于是她们顺其自然地当了同桌。孟桃雨特别喜欢低着头,包括走路也是,基本不怎么爱跟别人讲话。

  但逢宁很会聊天,她主动打开话匣子,从自己以前因为吹风机和别人起冲突的事情聊到喜剧、漫画,讲单口相声似的没停过,孟桃雨时不时地被逗笑。这时,后面有个梨花头女生站在几步远外,喊道:“孟桃雨,跟我出来一下。”

  孟桃雨的表情一僵,沉默了几秒,耸着肩起身。

  逢宁坐在靠走道的位子,打量了一会儿她苍白的脸色,等梨花头连催几声,才慢吞吞地站起来让路。

  人走后,逢宁更加无事可做。她很困,又不能睡觉。为了保持清醒,她开始听后方两个人闲聊。

  “我刚刚遇到裴淑柔了,她看上去好成熟,不过超有气质,真的不像我们这个年纪的女生。对了,程嘉嘉居然跟她有说有笑的。”

  “真的还是假的?”女声满怀惊奇,“程嘉嘉?她之前不是特别自命清高,级花没选过裴淑柔,私下里说人家鹰钩鼻很刻薄吗?”

  另一个人奚落道:“这还不明显,打算攀高枝了呗。”

  “怎么说?”

  “赵濒临,江问,还有七班的裴淑柔,这几个都是玩在一起的,学校很少有人能打进他们的圈子。程嘉嘉想认识那个谁,不得先讨好裴淑柔吗?你懂的。”

  “谁?”

  “江问啊,认识吗?喏,屏幕上现在放的那个人就是他。”

  逢宁顺势抬头看去。

  “江问超有个性的,初中经常被人堵在路上送东西、送信,但是他什么都不收。”

  旁边有人接话,继续贡献八卦:“还有个小道消息,就我们年级那个特奇葩的女生,你们知道吧?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去表白江问。”

  几个女孩压低声音,阴阳怪气地笑作一团,语气里的优越感油然而生。很无聊的话题,讲来讲去,总是要扯到那点事上面,嚼了又嚼,也不嫌腻。

  没劲!逢宁完全不感兴趣,没心情继续听下去。

  “那个嘴巴刻毒至极的小少爷,原来叫江问是吧?”她不冷不热,甚至带点恶意地想,被这么多人捧着,怪不得养出这么一身臭毛病!

  冗长的开学典礼终于在校长讲完话后散了,孟桃雨一直到结束都没回来。双瑶过来找逢宁,她们跟着人流往外走。

  江问的衣服被人从后头扯了一下,他回过头,郗高原搭着他的肩,从手机里翻出刚刚拍的照片给他看:“你刚刚演讲的时候真的人模狗样的,啧啧,看这样子,就差要跟场下的女粉丝招手了。”

  江家的老一辈都当过兵,所以江问从小就被训练站姿,跟部队出操一样严格——必须站得笔直,脊背不能弯,肩膀不能缩。

  上主席台发言时,他穿着校服,胸前别着校徽,居高临下地把扬声器拉到嘴边。底下高一的女生纷纷交头接耳,只是他依旧没表情,距离感摆在那里,就像冬雪里长得最挺拔的那棵松树。

  郗高原收起了嬉皮笑脸,有点小做作地故意模仿江问结尾时的发言:“人的一生就是奋斗的一生,从这一刻起,让我们本着坚持的精神,共同谱写启德美好的明天!”

  “哈哈哈……我说江问,你跟你爸越来越像了。”旁边的赵濒临已经笑得打战,好不容易才止住。

  江问斯文依旧,收敛地冷笑:“这是公共场合,你们两个要发疯离我远点。”

  “头牌,你好冷酷,我好喜欢!”

  江问淡淡剐了他一眼:“别恶心我!”再一抬头,恰好对上旁边一道玩味的视线。

  他们中间隔着几个人。目光相接,逢宁的右手举起来,左右挥挥,优哉游哉地对他做了个口型。

  江问微愣,盯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拥挤的人群里。直到赵濒临凑到耳边喊才回过神来:“你在发什么呆?”他四下张望着。

  有半秒难以察觉的停顿,江问不在乎地说:“没什么。”

  “那个女生,正吧?”赵濒临偷偷用手指给他看,兴致勃勃道,“好像是隔壁班的。”

  背影窈窕,手臂肤色白腻。

  江问轻描淡写地扫了一眼就移开目光。

  “江少爷,您觉得怎么样?”赵濒临追问。

  江问懒洋洋地低声应了句“还行”,他回想起刚刚的画面。

  ——她在喊他的名字。

  双瑶一把拽过逢宁,往人少的地方拖,恶毒道:“开学第一天,别人都正正经经的,就你在那里不正经。”

  “我哪有?!”

  “你喜欢他?”

  逢宁装作没听懂:“什么?”

  “就刚刚那个。”

  逢宁回头,贼兮兮冲她眨眼,半真半假:“我不喜欢啊。”

  双瑶喝骂:“你别装模作样了,我还不知道你?你每次要整人就是这个样子。”

  “走啦,去吃饭,我好饿的。”

  盛暑,午休刚过,窗外的太阳依旧毒辣。逢宁一觉醒来,寝室空空,室友不知道是没回来还是都走了。

  她哈欠连天,困倦地走到教室,看见她的位子上有几个男女生凑在一起拿手机拍照。

  观察三四秒后,逢宁这才反应过来,被围在中间的原来是孟桃雨。

  她也跟着摸出手机,调整角度,对着他们拍了一会儿,然后硬生生地从那群人里挤过去,走向自己的座位。

  在讽刺的笑声里,孟桃雨拿了张纸,俯身擦拭逢宁椅子上那摊被连累洒到的牛奶渍。

  “出什么事了?”逢宁直皱眉,拉开她的手,“这是得罪谁了?”

  孟桃雨看上去挺木讷,像被卡住了,望着她摇摇头,强作欢颜。

  忽略周遭微妙的打量,逢宁俯下身子,帮孟桃雨把散落一地的书本、文具一一捡起来,拍掉上面的灰印,拉着她一起坐下来。

  围观的人还没走,互相分享刚刚拍的“战利品”。只不过因为横插进一个人,气氛有点冷了。

  逢宁一点都不介意被别人看,面对指指点点也没有丝毫不自然。她有点口渴,拿起水杯喝了口水后,眼一斜,反倒还冲着他们真诚地疑惑道:“大家都在我这里罚站吗?”

  一时间,几人神色各异,有人忍不住问了:“你谁啊?”

  “我叫逢宁,相逢恨晚的‘逢’,宁……”逢宁拧上杯子盖,停顿了一下,“鸡犬不宁的‘宁’。”她舔掉唇上的水珠,半正经地说,“很高兴认识你!”

  那人一哽,被气乐了。

  似乎旁边有人说了一句:“你们不要这样,老师快来了。”那几个人终于各自散去——有的往外走,有的回到自己座位上。

  沉默了一会儿,孟桃雨靠墙坐着小声说:“对不起,你的桌子也被弄脏了。”

  逢宁什么也没问,拍了拍她胳膊,有点安慰的意味在里面。

  后排的女生站起来,往她的桌上丢了一张字条,临时从作业本上撕下来的,上面写着:“你到底是怎么得罪了这群人啊?去道个歉吧,他们不会一直为难你的。”

  上课铃打响,几个老师这是,询问是什么情况。逢宁坐在外头,小声替她解释说有点不舒服,老师没多问什么。

  下午的课上完,班上人差不多都走了。半晌,孟桃雨把头从胳膊里抬起来。

  火烧云挂在天边,教室里也染了一层暖红色,逢宁正在专心做题。

  “你……还没走吗?”

  逢宁歪着脑袋,耳后的碎发被夕阳照着,很温柔的感觉,她一边写字一边说:“食堂现在太挤,我等会儿再去。”

  孟桃雨还在发呆,逢宁的一只手摸进抽屉,找了半天,拿出一瓶AD钙奶,递到她手里:“喏,答应你的。”

  孟桃雨有点受宠若惊,失神了几秒,轻声道:“谢、谢谢!”

  逢宁看了看表,把桌上的东西收拾好,说:“一起去吃饭?”

  “你跟我走到一起,会被他们看见。”孟桃雨缩着肩膀,头低下来。话没说完,下巴突然被人一抬。

  逢宁撕开一个新的创可贴,凑近了,认认真真地贴到她破皮的地方,坏蔫蔫地笑:“被谁看见?我天不怕地不怕!”

  这个点其实食堂没什么吃的了,孟桃雨就是在启德上的初中,对附近都很熟悉。她带逢宁从某个侧门出去。这里不是繁华路段,附近两条热闹的小吃街充满了烟火味,很多学生会来这里打牙祭。

  夏日傍晚还有余热,她们一路晃过去,逢宁随手在小花坛里扯了根草,拿在手里编着,挑一些以前初中时的事讲给她听。孟桃雨温顺地跟在一旁,慢慢放松下来。

  “逢宁,你……认识江问吗?”

  “嗯?”逢宁回忆了一下,反应过来,“怎么了?”

  “我早上看到你跟他打招呼了。”孟桃雨鼓起勇气,瞄了一眼她,“就是……你、你最好不要跟江问走得太近。”她看逢宁不说话,以为她生气了,着急解释,“我没有别的意思,因为、因为……”

  “没事,你慢慢说。”逢宁用手指捏住编好的草,压扁,固定好形状后,高兴地递给她,“喏,玫瑰花,送你的。”

  愣了两三秒,孟桃雨才接过来,有点不知所措。她动了动嘴唇,又匆匆低下头,不想逢宁看见自己瞬间蓄满眼眶的眼泪:“谢谢你!”

  她的眼角有点下垂,两腮嘟嘟着,瘦弱得像朵早夭的花骨朵,可爱之中又带几分可怜,让人又想欺负,又想保护。

  逢宁无奈,抬手替她揩掉眼泪,又捏捏她的脸,一本正经道:“孟同学,你跟我说了十句话,九句都是‘谢谢’。我跟你规定一下,以后每天只准说一次。”

  孟桃雨满脸通红,终于破涕为笑。初三以后,她已经太久太久没有感受到这样的温暖。静默半晌,她盯着那朵草编的玫瑰花,迟钝地说:“我不是无缘无故被他们排挤的。”

  逢宁没插话,认真地倾听。

  “初二那年,我在食堂吃饭,不小心撞到一个人。过了几天,这个人到班上给我送信,我拒绝了。后来……我还是被喜欢他的女生找了麻烦。”

  八卦传播的速度是极快的,班上的人渐渐开始喜欢议论她。被议论得多了,孟桃雨反而变得麻木了。

  只是没想到她不反抗、不抱怨,始终一副逆来顺受的木讷样子,在那些人的眼里却变成了另一种挑衅。直到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畏首畏尾的她,越来越孤僻的她,已经变成了那群人找乐子的对象。

  逢宁觉得十分滑稽,皱眉道:“给你送信的人是江问?”

  “不是,不是,怎么会?你误会了。”孟桃雨有一刹那的尴尬,小心地说,“他……和江问的关系应该很好,他们是一个班的,经常一起打球,在我们学校很受欢迎。”

  “我也很受欢迎啊!”逢宁突然笑得贼兮兮,故意岔开话题,“我知道了,你是怕我接近江问而被人找麻烦对吧?”

  孟桃雨果然大惊失色。

  “哈哈哈!我逗你玩儿的,你赶紧照照镜子,看看自己一副要世界末日的表情。”

  逢宁的马尾辫扎得很高,笑起来的时候很美,有种很特别的味道。总让人想起攀缘在架子上的鸢萝,不论是日头正盛的午后,还是清晨、夏夜,它们都开了满窗。一茬又一茬娇艳甜蜜的花朵在那里,让人安心又满足。

  “哦……”孟桃雨看着她,突然忘记了想说的话,老僧入定般,傻呆呆地站在原地。

  逢宁扯住她的胳膊:“走,吃饭去,吃完了我还得去教室有点事。”

  “啊,什么事,自习吗?”孟桃雨慢半拍问,“我能不能陪着你?”

  这一路都是吃的。有粥店、烧烤店、西餐厅,逢宁专心挑吃饭的地方,不在意地说:“帮别人抄笔记,赚一点外快,你没事就来呗。”

  人生总要有一点仪式感,新学期新气象,抠门如逢宁,在征求孟桃雨的意见后,也狠下心挑了个看着就很小开的餐厅,决定吃顿好的,犒劳犒劳自己。

  她推门进去的时候还在想,还好一起来吃的不是双瑶,不然今天铁定被宰,连A都A不成。

  里面大多是学生,生意很火爆,人头攒动,孟桃雨心神不宁,差点被绊倒。幸好逢宁手疾眼快,把她稳稳扶住。

  被踩的人先是看到孟桃雨,又看清后头的逢宁,稍微收了收不爽的表情:“走路看着点啊,妹子。”

  男生的视线追了一会儿她们,赵濒临问:“你认识刚刚那个人?”

  “谁?”

  “高点的。”

  “不是很熟,和朋友出去玩了几次见过。她是我们以前初中的校花。”

  赵濒临“哦”了一声,又问:“那你以前是哪所学校的?”

  “哎呀,城中村的小初中,你肯定没听过。”汪劭看出他好奇,就顺着说了下去,“不过她在我们学校挺出名,我们不是一个班的,我都知道她。”

  他们一帮阔少里,就汪劭是“平民”出生。平时不怎么玩在一起,不过因为小学的时候他和郗高原有点交情,偶尔他们一起打打游戏,或者打篮球缺人的时候也会喊上他。

  江问身体前倾,胳膊肘撑在膝盖上,戴了一只耳机在看NBA,对周遭没有丁点参与感。

  “她怎么了?说来听听。”赵濒临倒是很感兴趣的样子,桌上其他两个人也看过来。

  “这个……”难得有个能聊的话题,汪劭不由得过脑子想了一下,思考几秒,“初中我哥们儿跟她一个班的,他有一次玩打火机,故意烧了她的头发。挺过分的是吧?一般女生都会哭着去找老师了。结果这姐们儿怎么着?她去校门口的教育超市买了把大剪刀,然后回来当着全班的面,直接把烧焦的发尾‘咔嚓’给剪了。”

  “哇,这么彪悍!”

  “嗯,真的,班上的同学全都惊呆了,眼睁睁地看着她把剪下来的头发拍到桌子上。我哥们儿比她高了一个头吧,然后被她拎着领子、拽到跟前,人家一边拍他的脸还一边笑着说:‘你喜欢玩我就送给你了,拿回去慢慢烧。’”

  汪劭说得绘声绘色,赵濒临一副被雷到的样子,追问道:“然后呢?”

  “然后,我哥们儿暗恋她三年。”汪劭语气复杂,有点感慨,“有段时间放学了天天偷偷跟着她回家,跟中邪了似的。”

  听完故事,郗高原也略感好奇,笑说:“小伙子这么疯狂,所以追到手了吗?”

  汪劭耸耸肩:“当然没有。”

  “这女生真有个性,有意思!”赵濒临邪恶地笑笑,摸了摸下巴,“对了,她叫什么?”

  “啊,叫逢宁。”只要跟她打过交道的人,都能把她的名字牢牢记住。

  正在喝水的江问忽然被呛到,他丢开手机,扯了张纸巾抹嘴。咳嗽半天,等平静一点了,他转头问:“叫什么?”

  “——逢宁。”

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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