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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房子

时间:2024-05-29    来源:馨文居    作者:风萧萧易水寒  阅读:

  一

  我家住在村西头,五间青砖灰瓦的房子。院门口有四棵香椿树,是母亲在房子建好后栽下的,已有碗口粗细。

  春天里,香椿树冒出新芽,母亲常站在树下,朝着街角张望,盼着女儿们回来。四个女儿,一家一棵树,城里人喜欢吃呢。母亲和邻居们聊天,言明香椿芽的归属,半是玩笑半是开心。

  夏天里,高高的院墙上爬满冬瓜藤,圆滚滚的大冬瓜或是横卧在墙头上,或是垂直地吊在细藤上,让人担心会突然掉落在地上。星期天,我和妹妹们从城里回来,看着满墙的冬瓜藤,先是发出一阵惊喜的感叹,而后搬来梯子,动作敏捷攀上院墙,用力拧断瓜蒂,将冬瓜吃力地托在手里,掂上一掂,估摸着它的重量。站在墙下的人举起胳膊,接住递下来的冬瓜,身体不由往前踉跄几步,可见冬瓜有多重,它给我们的惊喜和满足就有多沉甸甸。

  二

  记得小时候,父亲在院里种下一畦水萝卜。从种子发芽,慢慢长出第一片叶子,我便每天蹲在畦边观察。待到叶子下长出了细细的红色根茎,心里不由涌起一阵惊喜,飞快地跑去问父亲,多久才能吃上萝卜。

  家里日子艰难,父亲日子过得仔细。地里的青玉米、花生,不到秋天收获的季节不许吃,那会影响庄稼产量。水萝卜根茎长在地下,露出地面短短一截。我以此来判断出萝卜粗细和长短,在叶子密集的地方拔出一棵水萝卜,再将周围的土仔细抹平,看不出那里少了一棵水萝卜。水萝卜脆爽多津,微微的辣,有了它玉米饼子就没那么难以下咽。父亲每天浇水除草,似乎并没发现萝卜在减少。长大后,我才明白父亲的爱在细微处。无声无息不动声色,却让艰苦的生活有一丝丝甜。

  我和妹妹们把回娘家叫做“回老家”。将那里的一切加上“老”字:老爸老妈、老房子、老邻居。老字蕴含的深意,亲切,怀旧,眷念,是我们这些走出村庄的孩子对故乡深情的表达。

  回到村庄,走进院子里,眼前的绿色植物和它们的果实,热情的无所保留地呈现给我们。在那一刻,我卸下了所有的疲惫,心底腾起欣喜和安然,时光变得缓慢而美好。

  黄昏时,母亲在房檐下摆上一张矮木桌,将几样简单的菜肴摆在桌上。院外传来脚步声,趴在门口的“小黑”支起耳朵,扬起头朝门口张望着,是熟悉的脚步声。“小黑”站起来,飞快地朝门口跑去。父亲扛着锄头走进院子,白色的汗碱在父亲的衣服上画下了地图。“小黑”在父亲的脚边跑来跑去,撒着欢。父亲将锄头放在墙角下,回头吆喝着“小黑”不要闹,而后走到水龙头旁,捧起清凉的水,洗去脸上的尘土和汗水。辛苦的劳作后,一顿简单的饭菜,父亲吃得香甜和满足。吃过晚饭,趁着天还没黑透,父亲在菜园里走上一遍,锄草,掐蔓,捉虫。这样,等女儿们从城里回来时,能带些新鲜的蔬菜回去。

  三

  父亲先后建过两座房子,为此操劳,付出了巨大的心血。父母结婚时,借住村里大队部的房子,那是村里安排给知青的房子。知青们大多返城,空出了房子。房子临街,低矮狭小。雨季时,水常常漫进屋里,屋子潮湿闷热,墙上现出一片片绿色霉点,可即使这样的房子,村里也要收回。当年,家里的日子艰难,只能勉强填饱肚子,哪里有钱建房?我和妹妹年龄又小,家里缺少帮手。这样的情形,父亲就开始为建房做准备,其艰难程度不难想象。

  盖房的石头是从山上捡来的,土坯是自己打制成的,经过一冬一春的准备,新房子开始动工。村里人纷纷来帮忙,没有工钱,主人家管上两顿比平常稍好些的饭菜,大家出全力干活。那时的人心眼好,有人情味。父亲回忆起当年建房的情景,发出这样的感慨。

  六岁那年,我们搬进了新房子。三间新瓦房,看上去宽敞明亮。院墙矮矮的,没过多久,我就能攀上墙头去摘槐花吃。很长一段时间里,房子是没有院墙的,一眼能望到街上,门窗没有刷漆,保留着木材原有的颜色。我刚刚学会写字,胡乱在墙上涂鸦。那些涂鸦在墙上留了许多年,渐渐变得模糊不清,却在我的记忆里清晰难忘。

  离村庄十里处,有一座大型煤矿。因为煤矿地下开采原因,村庄进行整体拆迁。那时,家里的日子已经好起来。我和二妹三妹都已工作,最小的妹妹也将从医学院毕业。经济上宽裕了,不必为建房发愁,父亲却显得心事重重。这些年,我们相继离家,去了城里读书工作,曾热闹的家变得冷清。在父亲的传统思想里,希望小妹毕业后能回到家乡医院工作,在村里安家,给家里顶门立户。小妹坚持留在大城市工作,事业上能有更好的发展。为了女儿的未来,父亲只能放弃自己的想法。想来,父亲那时的心情是复杂的。既希望女儿能有大好前程,又希望一家人在一起热热闹闹其乐融融,享受天伦之乐。

  由于工程队同时揽着几家的活,房子盖了几个月才完工。从新房子打下地基,父亲便在新房址的院子里搭起窝棚,吃住在那里,节省出时间干活,一面看护建筑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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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期天,我赶回村里帮父亲干活。新村址原本是一片稻田地,地势低洼且潮湿,需要从村外挖土来填平院子。取土的地方被村里人挖成一个个深坑,取土变得很困难。

  父亲赶了马车来到村外,选定一个土质松软的土坑跳进去,扬起手里的铁锹奋力从土坑四壁往下铲土,沙土“哗哗”地流到坑底,盖住了父亲的脚面。父亲从土里抽出脚,将坑里的土一锹锹扬上土坑上面。我站在坑沿,将扬上来的土装进车里。只一会,我便累得气喘吁吁,两只胳膊酸痛得扬不起来。稍稍放慢速度,坑沿的土便滑回坑里,父亲的力气就白费了。尽管累到手里的锹把直打滑,我还是咬牙坚持着。我知道,因为没有帮手,父亲更为辛苦。

  整整一天时间,我和父亲终于将院子垫平。整个人累得散了架,坐在湿润的土地上,一步不想挪动。看着夕阳一点点地沉下去,收起最后一片晚霞,夜幕随之慢慢拉起,将这个新的村落笼罩进夜色里,给人一种宁静安然之感,所有的疲惫消失了,心中涌动着对生活的热爱和期许。这里将建起新的村落。父辈们依旧早出晚归辛苦劳作,让家里的日子过得安稳。在母亲的呼唤声中,街上玩耍的孩子,抬头看着自家屋顶升起的袅袅炊烟,和伙伴们分手,飞跑回家中。饭桌上,只有简单的饭菜,却吃得津津有味。多年前,我是村里街道上玩耍的孩子;长大后,我走在城市的街道,将自己融进城市的喧嚣,匆匆忙忙只为碎银几两。

  四

  夜色渐浓,我从遐想中回过神。母亲这时应该早已把饭做好,焦急地等我回去。路面坑坑洼洼,散落着砖石瓦块,我一路颠簸,回家去给父亲取饭。

  父亲在窝棚前用竹杆挑起一盏灯,窝棚前的地上投下一片昏黄的光影。在黑夜里,在这空旷的院落,那灯影显得孤单清冷,孤单清冷的还有父亲的身影。父亲拿着铁锹,就着昏黄的灯光,仔细平整着地面,不时弯腰捡出地上的石子杂草扔向远处。他的背一直微微弯曲着,听到我的喊声,父亲缓缓地直起腰,身体不由自主打了一个晃。父亲将铁锹用力插进泥土里,来稳住晃动的身体。灯影中,我发现父亲满身的疲惫,人也苍老了许多。

  父亲将手在衣服上飞快地蹭了几下,接过饭盒,快走到窝棚前,盘腿坐在地上,端起饭盒狼吞虎咽吃起饭来。我很想和他说说话,却不知道说些什么。父亲和村里争取来五间房基地,要盖起五间大房子。父亲用他一生的辛劳和勤俭,给女儿们铺就了走出村庄的路,让她们走进更广阔的天地,追求更好的生活。而今,父亲又一次为建房子付出巨大的心血,只为女儿们回家来,能住得宽敞舒适。无论她们走出多远,经历怎样的人生风雨,都有一个家让她们安心。

  新房子宽敞明亮,温暖舒适。每天,父母都在盼着我们回家。我们总是在推迟回家的脚步,好比@需要计算时间来一次远行,回家的路似乎变得很漫长。多年前,我们曾无比迫切地奔向外面的世界,希望路途短到只一步之遥。每次回家,我们只做短暂的停留。离开时,母亲小心地问起何时再回家来,那份小心让人心疼和愧疚,却想着来日方长,不曾放慢离家的脚步。

  岁月更替,新房子已有了岁月的痕迹。青砖灰瓦褪去崭新的颜色,显示出质朴与坚韧的本色。挺拔的香椿树,高过了墙头。在初春里,抢着冒出新芽,那特有的香气,远远的就能闻到,深深吸上一口,春天的气息便在心底漫开。

  五

  今春的香椿树下,没有了母亲的身影。在寒冷的冬日,母亲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在十五年前的同一天,父亲离我们而去。“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每读到这句话,都忍不住流泪。这种伤痛和感悟,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深深懂得。而它会长久地伴随着你,在某个瞬间,某个熟悉的场景,让你的心突然疼起来,而你,却不想与人诉说,只是默默地流泪、深思、追悔。渐渐地你会发现,人生已过大半,心底凛然一惊,没有来日方长,唯有珍惜每一天,过好每一天。

  我在香椿树下站了许久。回想着母亲站在树下与人聊天时的情景。母亲的目光望向街口,好像随着她的话语,孩子们的身影会突然出现,迎着她走来。母亲十八岁从城市来到村庄,在村庄生活了五十几年。把自己站成了一棵树,在这里扎根,为孩子们遮风挡雨。历尽艰辛和苦难,让女儿们走出村庄,去奔向更广阔的世界,拥有更好的生活。而今,树下再没有母亲的身影,她将自己永远地融入这片土地。

  我轻轻地推开院门,走进院子里。清晨的阳光投在地上,画出一片斑驳光影。我走进光影里,慢慢地坐下来,感受那来自春天的温暖。土地是松软的,带着从寒冷的冬天苏醒过来的生命气息。我将泥土攥在手里,它与我如此熟悉和亲切。我是从村庄走出去孩子,身上永远留有泥土的气息。而它,一直在积蓄力量等待我的归来,给我一个春天,让院子重新绿起来。

  院里如此的安静,阳光慢慢温热起来。一只麻雀从房檐上跳跃着,似要飞落到空地上寻找草籽吃。我扭头与它对视,仔细聆听它的叫声,麻雀好像被我惊到,突然飞向高处。我的目光落在屋瓦上。屋瓦沉淀着岁月的痕迹,阳光下显得陈旧斑驳。多年前的那个春天,这里刚刚打下地基。父亲在院里搭起窝棚,用竹竿挑起一盏白炽灯,日夜守在这里,从一砖一瓦建起五间大房子。只为无论女儿们无论走出多远,经历怎样的风雨人生,都有一个家,一个归处。

  六

  我回来了。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物是人非,百感交集。

  二十岁时,手里拎着母亲做的花书包,义无反顾地走出村庄,急匆匆去村外十里处搭乘矿山的火车进城。急迫的心情使我恨不得一步踏上火车。村里的孩子,对城市充满好奇和憧憬。却不是所有人同我一样,能走出村庄,去城里工作。也是初春时节,麦苗返青,田野一片绿色的绒毯,在刚刚吐出芽苞的柳枝吹拂下起起伏伏。我的眼里没有风景,只有脚下的路。多少年后,又是在初春时节,我回到了村庄,回到了老屋。

  春天,万物复苏的季节。我想在院子里种上蔬菜,让院子绿起来,重新焕发出生机,如父亲在时的样子。父亲在时,每件农具都泛着光泽,仔细地摆放在墙角。如今,那些农具锈迹斑斑落满灰尘落,落寞地靠在墙角。我扫落上面的尘土,将它们一件件拿到院子里,学着父亲的样子,拿石子在农具上打磨,除去锈迹,泛出金属光泽,变得锋利耐用。我挥动锄头,闻着泥土的芬芳,心中是如此的踏实与安然。

  我回来了。我的村庄,我的老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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