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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流而至的时空隧道

时间:2023-11-28    来源:www.xinwenju.com    作者:周闻道  阅读:

  两点间的直线距离最近。但是,我面对的这条线却不可丈量,因为它没有起点和终点,从过去、现在到未来,以不可逆转的一维姿势连接着无限。然而,当走进柏格森的时空隧道后,才发现——时空,竟是那样的变幻迷离,它就像苏轼眼中的庐山,横看成岭侧成峰,有许多为我们所不知道的丰富多姿。

  沿着柏格森的时空隧道,我很快踏入一个倒流而至的时间和空间。那是上个世纪初的某一天,法国巴黎,新兴的工业区,几根粗壮的烟囱吐出黑烟,很快被一缕轻风缭乱,融入了一片游走的淡云。街头偶尔驶过一辆甲壳虫车,新潮、笨拙,吸引了无数双好奇的眼睛。当然,这些都是一个都市形而下的表达方式。在法兰西道德和政治学院的演讲大厅,又是另一番情形:一群时代的精神贵族,怀揣颠覆乾坤的雄心壮志,正聚精会神,聆听一位老人布道般的演讲,津津有味地讲着他的新版形而上学。在存在主义、结构主义、后结构主义各领风骚十来年后,人们突然发现,那个差点儿被大家遗忘了的柏格森,不仅没有过时,而且与人们走得越来越近。首先发现这一点的,正是那些当年听过柏格森演讲的人。世事沧桑,潮起潮落,形而上学的危机不就是哲学的危机?改造哲学,首先就得改造形而上学。这一切,当年的老柏不早就讲得清清楚楚?老柏曾一针见血地指出,旧形而上学的软肋,在于忽略了时间的丰富性,往往纯粹用理智的办法来对待复杂的生命问题,这就难免见物不见人,把生命流变的本质以讹传讹。

  我们总是在新旧形而上学之间徘徊。在过了近百年之后,我们不是仍然坚守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方式嘛。时间如水,日月如梭,一直是我们珍惜光阴,珍爱生命的警世恒言,而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则成了人们难以启齿的《明日歌》。我们心安理得,处之泰然。谁也没有怀疑,牛顿物理学设置的绝对时空理念,在带给我们科学研究方便的同时,还带给了我们什么。谁也没有怀疑过那些由此而生的禁锢,思想与精神的禁锢,一种线型的思维方式,时时对我们的影响。这也难怪,从思想诞生的那天起,怀疑本来就属于哲学,而不属于我们芸芸众生。芸芸众生的使命,主要是关心形而下的衣食住行。正是在此时,我们看见,柏格森向我们走来,他以大智者的睿智和洞察力,向我们款款走来,那么的从容、坚定,不容置疑,他的使命是改造和拯救走入困境的形而上学。

  1858年,柏格森来到这个世界上。上帝派他来的目的,就是向唯物论、旧形而上学挑战,解开生命的秘密。他对一切都感兴趣,只要是与生命绵延有关的事物。首先,吸引他的是数学,他试图从研究现实世界的空间形式和数量关系中了解世界。他又爱上了物理学,试图揭开物质运动和结构的秘密。聪慧加勤勉,使他每一次的出击,都很快触及对象的内里,透过一个个表象,他终于发现了问题,那些隐藏在自然科学背后的形而上学难题。于是,他探寻的触角,自然地指向了哲学,开始研究斯宾塞和他的《综合哲学》。他崇尚斯宾塞的“极大的能力和彻底精神”,那几乎就是那个时代“完满生活”的象征。他希望能从斯宾塞风靡一时的实证主义哲学中,找到关于物质,关于生命,关于这个世界的真正实证。这一切,似乎都是上帝的刻意安排和指引,上帝安排给了柏格森一个神圣的使命,叫他去“杀死唯物主义”,这也许正是他先接触斯宾塞的神谕。

  越是痴迷,越是了解,就越容易产生怀疑。这是认识规律的一种实现形式,www.xinwenju.com然而,柏格森却与众不同,他的怀疑有点特别,他怀疑的是就连怀疑论者也虔诚的东西,比如生命的起源。当然,这里的生命包含了一切生成,而不仅仅是有机物的诞生和灭失。很快,他发现,在斯宾塞的机械唯物论面前,物质与生命、肉体与精神、决定论与选择力,竟是一些如此僵硬的范畴,难以自圆其说。尽管已经过了一个世纪的探索,一千次的徒劳试验,唯物论者在诠释生命的起源上并没有新的建树,虽然思维与大脑存在着某种联系,但那联系的方式从来不曾有人清楚地证实。眼前的这一时刻,比如我们现在正在进行的上班、游泳或品茗聊天,纯粹是前一刻的机械延续,不包含生成、创造和生命,那么,它的更前一刻也不例外。以此类推,原始星云便成了世界和生命的根本原因,《但丁》、《哈姆雷特》、《奥赛罗》或《李尔王》中的每一句悲伤的对白,都与遥远的太空有关。柏格森的不依不饶、咄咄逼人,让机械唯物论、运动论者无处藏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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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柏格森无意批驳,他认为,哲学上的批驳无异于浪费时间。他的目的是构建,用正确的思想取代错误的思想,这本身就是一种构建方式。他发现,我们之所以喜欢唯物主义,是因为我们习惯于从僵化的空间角度去思考问题,而忽视了时间的流变。殊不知,生命的本质正包含在时间里,或者说,一切现存的实体本质都包含在时间里。什么是时间?时间就是一种积累、生长和延续,是无始无终的绵延,是过去的持续,未来的渗透,前进中的增加。因此,对于我们,不仅每时每刻都是崭新的,而且是难以预测的,变化比我们想象的更重要。存在即变化,变化即成长,成长即无止境的创造自我。唯物论的错误在于,从牛顿物理学的绝对时空观出发,用自然科学的理念,来看待精神领域的时间,然后,把1天分为24小时,1分分为60秒,它们都是一个固定不变的独立区间。这无疑割裂了时间的积累、生长和延续。这是一个早已被尼采解决了的问题,尼采说,世界(生命)不过是一个永恒的生成,但为了处理具体事情方便,我们又必须把生成变成存在,将这种存在定格于某一空间,用我们的智慧去解读认识。问题在于,人们往往把这种定格泛化,甚至延伸到道德和宗教,让我们的社会变得封闭。比如,为了防范攻击,增强凝聚力和竞争力,在物竞天择中生存下去,我们往往扎成团,制定一些规则,让大家共同遵守,时间长了,这种规则便成为一种自觉与责任,生长于内心形成一层厚厚的茧壳,时时左右着我们,封闭着我们的思想。

  柏格森则有自己的解读方式。他认为,牛顿物理学中的时间,不过是时间的一种表现形式,即空间时间。在现实世界中,还有一种时间——心理时间,左右着我们的精神活动。心理时间是多维的,变幻的,可以倒置。无论是几何学,还是物理学,都把运动理解为物体在空间上的位移,实际上,运动是一种心理上的综合是不占空间的。其实,只要我们稍加揣摩,就可发现这种将自然与精神区别的必要。在物理学的自然世界,即便搭乘当今最快的宇宙飞船,绕地球一周也需要几十分钟,而思想只需一瞬,使可以绕地球几个来回。直觉中任何的瞬间,都是独特的,不受任何先决条件支配。生命之流中的任何事件,正是在这种独特的,不可预测的真正自由中产生。

  现代派作家们,从柏格森那里得到神示。他们把寻求灵感的角触,伸向自己的内心,在观照自己内心的激情与感受中,体验生命冲动的快感。而对外部世界,则用心理本能,去体验那“神遇”一瞬的印象和幻觉。这让我想起弗吉尼亚·伍尔夫,和她的《墙上的斑点》,那个躺在床上,百无聊赖,神思飞扬的贵妇人;还有詹姆斯·乔伊斯和他的《尤利西斯》;以及发生在斯蒂芬、布鲁姆和他妻子莫莉三人之间的故事。事实上,在现实生活中,我们随时都可能面对两种不同性质的时间,扮演着不同的两重身份,我们的肉体凡身,时刻行走在物理的时空里,为了生计或所谓的事业,朝九晚五或日夜奔波。也许,我们的心灵正展开羽翼,自由飞翔,飞翔的心着陆在某个时空的节点,那里也许正在上演着一场兵不血刃的厮杀,也许正在举行埃及妖后的婚宴,也许是一片熟悉的青草地,那是你与初恋的情人曾经幽会的地方,那块流变的空间,生长着你们的甜甜蜜蜜,卿卿我我。

  走进柏格森的时空隧道,我们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别有洞天。世界和生命,竟是如此丰盈与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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