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的花往往和最美的人一样,很少人能看见,欣赏。在这个时代里,每个人都像百货公司的化妆品,你的定价能多高,你的价值就有多高。美丽不可以嚣张,过度的美丽使人厌腻,如同百货公司的化妆品专柜一样。
不与时花竞
诵帚禅师有一首写菊的诗:
篱菊数茎随上下,无心整理任他黄;后先不与时花竞,自吐霜中一段香。
读这首诗使人有自由与谦下之感,仿佛是读到了自己的心曲,不管这个世界如何对待我们,我只要吐出自己胸中的香气,也就够了。在台湾乡下有时会看到野生的菊花,各种大小各种颜色的菊花,那也不是真正野生的,而是随意被插种在庭园的院子里,它们永远不会被剪枝或瓶插,只是自自然然地长大、开启,与凋零,但它们不失去傲霜的本色,在寒冷的冬季,它们总可以冲破封冻,自尊的开出自己的颜色。
有一次在澎湖的无人岛上,看见整个岛已被天人菊所侵占,那遍满的小菊即使在海风中也活得那么盎然,没有一丝怨意地兴高采烈,怪不得历史上那么多诗人画家看到菊花时都要感怀自己的身世,有时候,像野菊那样痛痛快快的活着竟也是一种奢求了。
“天人菊”,多么好的名字,是菊花中最尊贵的名字,但它是没有人要的开在角落的海风中的菊花。
最美的花往往和最美的人一样,很少人能看见,欣赏。
山野的春气
带孩子到土城和三峡中间的山中去,正好是春天。这是人迹稀少的山道,石阶上还留着昨夜留下的露水。在极静的山林中,仿佛能听见远处大汉溪的声音。
这时我们看见在林木底下有一些紫色的花,正张开花瓣在呼吸着晨间流动的空气。那是酢浆草花,是这世界上最平凡的花,但开在山中的风姿自是不同,它比一般所见的要大三倍,而且颜色清丽,没有丝毫尘埃。最奇特的是它的草茎,由于土地肥满,最短的茎约有一尺,最长的抽离地面竟达三尺多。
孩子看到酢浆花神奇的美大为惊叹,我们便离开小路走进山间去,摘取遍生在山野相思树下的草花,轻轻一拈,一株长长的酢浆花就被拉拔起来。
春天的酢浆花开得真是繁盛,我们很快就采满一大束酢浆花,回到家插在花瓶里,好像把一整座山的美丽与春天全带了回来。连孩子都说:“从来没有看过这样美的花。”
来访的朋友也全部被酢浆花所惊艳,因为在我们的经验里几乎不能想象,一大束酢浆花之美可以冠绝一切花,这真是“乱头粗服,不掩国色”了。
酢浆花使我想起一位朋友的座右铭:在这个时代里,每个人都像百货公司的化妆品,你的定价能多高,你的价值就有多高。
紫蓝色之梦
在家乡附近有一个很优美的湖,湖水晶明清澈,在分散的几处,开着白色的莲花,我小时候时常在清晨雾露未褪时跑去湖边看莲花。
有一天,不知从什么地方漂来一株矮小肥胖的植物,根、茎、叶子都是圆墩墩的,过不久再去看的时候,已经是几株结成一丛,家乡的老人说那是“布袋莲”,如果不立即清除,很快湖面就会被占满。
没想到在大家准备清除时,布袋莲竟开出一串串铃铛般的偏蓝带紫的花朵,我们都被那异样的美所震住了,那些布袋花有点像旅行中的异乡人,看不出它们有什么特殊,却带着谜样的异乡的风采。布袋莲以它美丽的花,保住了生命。
来自外地的布袋莲有着强烈繁衍的生命力,它们很快的占据整个湖面,到最后甚至丢石头到湖里都丢不进去,这时,已经没有人有能力清除它了。
当布袋莲全面开花时,仍然有慑人的美,如沉浸在紫蓝色的梦境,但大家都感到厌烦了,甚至期待着台风或大水把它冲走。
布袋莲带给我的启示是:美丽不可以嚣张,过度的美丽使人厌腻,如同百货公司的化妆品专柜一样。
马鞍藤与马蹄兰
马鞍藤是南部海边常见的植物,盛开的时候就像开大型运动会,比赛着似的,它的花介于牵牛花与番薯花之间,但比前两者花形更美、花朵更大、气势也更雄浑。
马鞍藤有着非常强盛的生命力,在海边的沙滩曝晒烈日、迎接海风,甚至灌溉海水都可以存活,有的根茎藏在沙中看起来已枯萎,第二年雨季来时,却又冒出芽来。
这又美又强盛的花,在海边,竟很少有人会欣赏。
另外,与马鞍藤背道而驰的是马蹄兰,马蹄兰的茎叶都很饱满,能开出纯白的仿若马蹄的花朵。它必须种在气温合适、多雨多水的田里,但又怕大风大雨,大雨一下会淋破它的花瓣,大风一吹又使它的肥茎摧折。
这两种花名有如兄弟的花,却表现了完全相反的特质,当然,因为这种特质也有了不同的命运。马鞍藤被看成是轻贱的花,顺着自然生长或凋落,绝没有人会采摘;马蹄兰则被看成是珍贵的被宝爱着,而它最大的用途是用在丧礼上,被看成是无常的象征。
人生,有时像马鞍藤与马蹄兰一样,会陷入两难之境,不过现代人的选择越来越少,很少人能选择马鞍藤的生活,只好做温室的马蹄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