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祸害

时间:2024-04-05    来源:馨文居    作者:田福贵  阅读:

  顺子哥叫刘顺。十年前以志愿兵身份从部队转业,分配到镇里任民政助理。也许是前世有缘,我俩租住在同一个套院,他在前院,我在后院,我早他两年入住。

  他媳妇姓郭,听顺子喊她二梅,我们就顺理成章地喊她二嫂子。二嫂子眼睛细长、白净齐整,说话慢声细语。一看就是个见过世面、有良好修养的人。他们的两个儿子大的十二,叫大宝;小的十岁,叫二宝。这俩孩子继承了父母的优良基因,不光温文尔雅,坐有坐相、站有站相,而且相当懂礼貌,有眼色。穿着虽朴素,但向来是干干净净。这一家四口相跟着上街,很是夺人眼球。

  由于“信仰”一致,每天下了班,我和顺子哥不是小酌怡情,就是楚河汉界杀个几进几出。每当这个时候,大宝或是二宝总会奉上两杯热腾腾的香茗。然后静静地站在一旁观战,那神态极像是太上老君的伺童。你还别说,只要这俩童子往我身后一站,我就心情大好,接着灵感凸显、异招频发,把他爹杀得丢盔卸甲。

  那时,我闺女四岁,不太好哄,忍耐力非常有限,一见没人理她就会扑上来操摊子,我怀疑是她妈唆使的。没奈何,只好破财免灾,从兜里扣扣索索掏出一、两块钱,交给大宝或二宝:“小,领妹妹买冰棍去,一人一个啊。”来自孩子的骚扰暂时消除了。

  但这往往是片刻的权宜之计:“嗨——我说你还有完没完了?缸里没水啦知道不!每天不是下棋就是喝酒,你还有点正经的不?地不扫、煤不拾、灰不倒、磨不推、孩子不管,做下啥有理得的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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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顺、顺子哥要下的,我能不陪吗?”

  “还狡,哪天不是你喊的人家,你当我瞎呀······”

  这时候,顺子哥就会打圆场:“我俩说好了今天就三盘,这是最后一盘,马上就完了。”后院的婆娘这才悻悻然离去。

  “唉,每个灰头土脸的男人背后总有一个蛮不讲理的女人。顺哥,你说她咋就见不得咱爷们高兴呢?”

  “净瞎说,弟妹人挺好,别得了便宜卖乖,回去吧,先请安,后干活。你那揍像,就这命,哈哈哈哈。”

  下棋,喝酒不断被骚扰,热度慢慢地降了下来。可我们两家的关系却在悄无声息地升温。过时过节,一定聚餐,平时谁家吃个好的也唤来共同分享,我拿大宝、二宝当儿子,他们也非常喜欢我女儿。俩女人出双入对,俨然姐妹。

  曾几何时,我们一起爬山、一起逛街、一起抵御生活中的磕磕绊绊和不如意。我与刘顺成了无话不谈,唇齿相依的兄弟。在这个套院里我们共同度过了八年的快乐时光。期间,镇里分给顺子哥一块宅基地,他建起了主体,但未装修。我知道,他是不想搬走。

  2005年秋,顺子哥调到县城。院子一下子空旷了许多,我们一家陷入了无边的孤独和失落中,足足半年情绪调整不起来,我虽然不下棋也不喝酒了,可挨骂的频率却上升了不少。

  空间距离使我们不可能像以前那样互相依赖、报团取暖。但彼此的牵挂却仍然紧密。每年,以走亲戚的形式至少能相聚五六次,谁家有个大事小情的也肯定先通知对方。大宝和二宝到了寒暑假也会来我这玩几天,让我享受一下做长辈的荣悦。

  大前年,大宝高中毕业,二宝初中毕业。遗憾的是俩孩子成绩都不好,还厌学。死犟着不再复读,也不想升学。任谁劝也没用,气的顺哥大病一场。

  县城不大,却鱼龙混杂。混沌小子混迹其中,绝对学不出个人样来,这一点,顺子哥非常清楚。

  凭着半生厚道赚下的人脉,他见佛烧香,百般央人,总算给俩宝找下了工作:大宝给局长开车,二宝去原来的镇派出所当协警。虽说都是临时工,但说起来好听,看起来也体面。如果干得好,假以时日转个合同制或事业编什么的,也能有个稳定的饭碗。在心里,我为哥、嫂点赞。

  春节比较消闲,大年初三,我们照例是要去顺子哥家拜年的,这已是惯例。十六这天他们来我家,算是“回访”。我们到的时候还不到九点,这是我老婆的建议,他想和二梅姐多聊会儿,顺便帮帮厨。

  半前晌,二宝回了家。这孩子长高了不少,但却廋了许多,俩眼圈黑黑的,显得无精打采的样子。进了屋冲我咧了咧嘴就一头栽进沙发里自顾自地玩起了手机。二嫂子梅从厨房探出头:“二啊,给你哥打电话让他中午回来吃饭,就说你叔婶他们到了。”

  “那老宝子,奴才当得上瘾,牛逼轰轰的,我不想搭理他,要打你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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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孩子,有这样说自己哥哥的吗?”二嫂子有点窘。

  “我说的是假的吗?叔,等会儿你看看他那德行!”二宝转过脸对我呲牙一笑。

  “嘟——喂,刘局长吗,妈让你中午回家吃饭,田叔他们来了,挂了。”二宝是一个字也不多说,顺子哥低头叹息:“唉——”

  大约十一点钟,街门外“嘭、嘭、嘭、嘭”响起了关车门的声音。以我的经验判断,这车铁皮挺厚,应该是奔驰、宝马之类的品牌。

  街门响处,大宝扯着膀子斜进来。他左腋下夹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公文包,手上端着一只不锈钢茶杯,右手握着手机正在通话。

  他胖了许多,脖子上长出赘肉,肚子凸现,走路身子前倾,步伐呈“内八字”,像是得了痔疮。他并没有直接进屋,而是在院子里转着圈聊电话。好像在和什么人讨价还价,嘴里反复蹦出的关键词就那么几个:红菱、软华子(烟)、优待券、我操。

  “这孩子的腿咋啦?”我无不担忧地问。

  “咋也不咋,装逼呗。领导和大款都这步法,时髦!”二宝不失时机地插了一句。

  大约过了十来分钟,大宝结束了通话,用膝盖顶开房门,喘着粗气进了屋:“吆喝,二狗子回来了,新鲜啊!不去找小姐啦?”

  二宝“腾”地站起身,扬起手机就要砸过去:“狗腿子信不信爷把你的嘴撕烂!”

  “干啥你们,还有点规矩没了,不怕你叔笑话吗!”刘顺脸上有些挂不住。

  “哎吆歪,下臭棋的田鼠,你咋还在下面窝着呢,就不懂得跑跑,调到上面来?唉——说你啥好呢。”

  “田叔(也许是鼠),对不住啦啊——呵呵呵,我今儿个中午有两个饭局,都推不开,不在家吃饭了,让刘股长和“二狗子”陪你慢慢品吧。唉,真是越忙越添乱。”说完话,扭转身撅着屁股走出家门。

  “哎、哎,宝儿你忙你的吧。”我也不知是咋了,居然还起身恭送,大概骨子里天生就有当汉奸的基因吧。

  厨房里的傻娘们,不知道客厅的情景,她们叽叽嘎嘎聊得热火朝天,煎、炒、蒸、煮整出一桌丰盛的菜肴。

  “团圆宴”正式开席,二嫂问二宝:“二啊,你哥呢?你给他打电话没有?”

  “打了,回来又走了。人家刘二局长看不上你的土宴席,吃鲍鱼和王八去了。”二宝一脸的鄙夷。

  “不管他,咱吃咱的。”刘顺欠身招呼。

  二宝拿起酒瓶倒满三杯白酒:“叔婶,昨晚值班没睡好,我先敬你们一杯,再去补补觉。我先干为敬,你们慢慢吃。”说完一扬脖子把酒倒进肚子,用筷子穿了俩包子,进了卧室。我有点吃惊,这可是三两的酒杯呀,他才多大?这还是半年前那个说话就脸红的初中生吗?

  “二啊——,吃点菜再睡。”我老婆冲着卧室吆喝,她一直比较喜欢二宝。

  “不吃了,老婶。”

  “别管他,他嗉子满着呢!咱吃咱的,兄弟,老规矩,先下一拇(一拇指高)。弟妹、闺女(我女儿)你们随意。”顺子哥一幅波澜不惊的样子,这是在队伍上练就的内功,也是我一直佩服他的主要原因。

  面对顺子哥和二嫂,我们很随意。虽说今年大宝不在略有遗憾,但剩下的成员依旧相亲相敬。饭桌上,除了我和顺子哥按固有节奏,比较斯文地相邀把酒外,其他的成员则是风卷残云般地很快结束了朵颐。她们惦记着广场的红火(社火)。

  两个女人,牵着她们的女儿急三火四地出了家门,桌上的酒刚好下去一瓶。顺子哥出院插住街门,回来后,眼圈红红的,盯着我问:“兄弟,看出啥没有?”

  “没啥,你不是好好的吗?不缺胳膊、不少腿的,还胖了一圈。”

  “呜——兄弟,败了,哥败了,这家也败了呜、呜——”我没想到顺子哥竟哭了起来,按说这点酒还不至于把他拿麻,太意外了。

  “哎,顺哥。这是咋了?谁惹你生气了?好好的咋还哭上了,这可不像你。”

  “小田,田鼠兄弟。你是个明白人,我不说你也能看出来,咱那俩货,毁了!唉——也不知我刘顺上辈子造了啥孽,哪根筋没搭对,拉扯了这么两个活兽,丢人啊,不瞒你说,我现在都不敢出门,就怕遇见熟人。”

  “你别拿老眼光看人,现在的年轻人哪会和你一样?别自找烦恼。来,喝你那。”

  “读书不行。咱求爷爷、告奶奶的好不容易给他们找了个临时活。可你看,竟把他们祸害成这样。既不知天高地厚,也不懂礼仪廉耻。就拿大宝来说:给领导开车,自然就和领导走得近一些,在单位也略受人尊敬。可他把这种尊敬理解为巴结,时时处处扯高气扬,不放过任何显摆的机会:给人下套、使坏、递小话、骗吃蒙喝。女朋友换了一个又一个,比换鞋都勤。领导的长处他一样也学不会,一些旁门左道倒是无师自通。一个临时工竟妄自尊大,颐指气使。你猜他那包里装的是啥?银行卡,足有四五十张,以我的估计,他的个人存款不会超过三千元。也就二宝说的那样:装逼,你说他图个啥?”

  “再说二宝,年龄不大,却异常阴狠。年前,就在年前,他们执行防火巡查任务,路上有一群羊挡在车前。他下了车,二话不说,夺过羊倌的羊铲照着羊群就抄过去,当场抄断人家两只羊的腿。羊倌的狗扑上来咬住了他的脚,将他拽倒这才住手。但那羊倌因此被他勒索了五千元。其实他穿的是警靴,那狗根本就没咬透。你说兄弟,这样做事的人他能有好结果吗?幸好他把这事告诉了我,我给人赔礼道歉,退了钱,心里才稍安一些。”

  “这些事他妈大多不知道,我也不敢告诉她。本来我退休后是要被返聘的,领导也找我谈过话。可我实在是没脸再见那些同事和弟兄。走在街上也总感觉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地议论我。唉——兄弟,哥快疯了。”

  “这俩货还互相看不起,一见面就死掐,一幅水火不相容的架势。这就是哥一生奋斗换来的结果。我算看透了,结局只能是一天不如一天,没希望了。”

  刘顺喋喋不休地唠叨,我心里也是五味杂陈,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哎,哥。环境造人。要不再给他们换个别的工作试试?”

  “这事我考虑过,不行。就这馋懒刁钻的德行谁要?再说他能吃苦吗?能服从人家的规矩吗?”

  “其实你也不用太自责了,你没做错。现在最需要的是多和孩子沟通,摆明厉害,这你不外行啊?俩孩子本质都很好,充其量也就是盲目效仿,问题没你想得那么严重。”

  “你就别安慰我了。哥没喝多,头脑清楚得很,非常严重,这俩没救了。”

  “儿孙自有儿孙福,你这是钻了牛角尖,真正的杞人忧天,我劝你别有这么大的包袱。要不咱出去透透气去?怕我喝你家的酒,还哭!哭得我也喝不下去了,走吧。”我想让他缓和一下心境。要不只能越拉呱越伤心。碰到我这劝人的,不出意外的话,通常都这效果。

  我俩沿着护城河默默地溜达着。顺子哥时不时地唉声叹息,我的心也无比沉重,昔日的老友此时竟无话可谈,我不知道该怎样安慰这位无地自容的父亲,也想不出一条有效的解决办法。其实我也认定这俩小子走了偏锋,要矫正确实不容易。可他们现在“心火”正盛,以为飞扬跋扈为能干,视巧言令色为机敏。除了领导,大多数人在他们眼里都是窍货和傻逼。我想最好的办法是让他栽个跟头、吃些苦头或许能幡然醒悟,但这种话却不能说出口。现在能做的只有在心里默默地祈祷顺子哥好人好运了。

  今年,清明刚过,顺子哥打来电话,说二嫂子病了,想见一见我们。接到这个电话,我的心就是一沉,预感不好。如果是平时的头疼感冒犯不着打这种电话。我和妻急慌慌地打车去了县医院。

  二嫂子确实是病了,而且非常严重——肝癌晚期。她腹胀如鼓,通体蜡黄,浑浊的双眼泪光盈盈。见到我们那一刻,她用被子捂着脸痛哭起来:“兄弟、小英子(我妻小名)你们可来了,嫂子活不下去了,呜——呜——。造孽呀,我和你哥上辈子做下损事啦,报应啊——丢人呀——咳咳咳咳,我生出一对讨债鬼······呜——”

  好一阵子,她才平静下来,妻为她擦拭身体,我和刘顺来到走廊上。“哥,嫂子咋一下病成这样?”

  “唉,还不是那俩怂货气的,五个多月了。以前硬撑着不让告诉外人。现在她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也想你们,才让我给你们打的电话。你是不知道啊,那俩越发不像样了,在外胡作非为,惹下不少麻烦。大宝打着局长的旗帜到处招摇撞骗,还私开发票,虚报油票、修理费、误餐费;眼皮薄得吓人,见啥爱啥,到处伸手,大到桌椅板凳、电脑电视,小到纸张笔墨,啥也稀罕;就连老百姓的粮食、鸡鸭他也敢张口索要。他在外面租房住,说是有对象,我估摸着也不是什么良家女子。年前,单位把我和你嫂子叫去,几个领导都有气,七嘴八舌的将我俩好一通数落。

  我不想让他再这么胡闹下去了,替他办理了辞职。这下好了,那货回来就发起飙来,砸了门窗,摔了电视,还扬言:这辈子不再认我这个爹。听说几天前自己找了个活,给一个煤栈老板开车兼做保镖。”顺子哥眼圈红红的,到此时我才发现他的头发几乎全白了,后背也佝偻了许多。

  “二宝虽说没再杠祸,可每天和一帮小混混勾肩搭背的也没个正形。你说,好歹是半个警察,这种做派是警纪能容的吗?不过,对他我还没彻底失望,打算让他去报名参军,让部队这大熔炉好好地改造改造他,也许还能走回正道。”

  “嗯,这是个不错的注意。”顺子哥永远都是一幅处变不惊的姿态。

  天傍黑的时候,二嫂子睡醒,精神似乎好了许多,她执意要回家。顺子哥找来医生商量,医生请示主任后,为二嫂子办理了出院手续。

  回到家,二嫂子兴奋异常,他不断地指使刘顺给我们取这递那,可谁又有心思吃喝呢?我们三个围坐在他的身边,一起回忆过去那美好的时光,直到后半夜她才沉沉睡去。

  可任谁也想不到,她这一睡就再也没有醒来,黎明时分二嫂子咽下最后一口气。一位虽平凡却慈祥的母亲带着遗憾永远地离开这让她留恋而揪心的世界,她走的是那样的不舍。

  我用电话分头通知了大宝、二宝以及相关亲戚。众人帮忙将二嫂子盛敛起来。大概九点钟的样子,“俩宝”前后脚进了院门,大宝腋下依然夹着公文包,左手茶杯,右手手机。这俩货跪在灵前嚎啕痛哭,可不知怎的就互相撕扯在一起,你揪我头发、我掐你脖子,一副你死我活的架势:“王八蛋、二狗子,都是你把妈气死的,我杀了你!”

  “高力士(外号),狗腿子,是哪个兔子把家抄了的,咱妈被谁气病的你不知道吗?”这俩口里骂着,手脚也没闲着,噼里啪啦上演着闹剧,供桌带倒了,碗碟砸碎了,棺材也差点被撞翻。

  一旁的大舅实在忍无可忍,端起一盆凉水劈头浇过去:“背兴货,有完没了?都给老子滚出去,我姐没你们这样的儿子,也不用你们发丧,以后好好当你们的讨吃落吧,滚!”这俩奇葩被人推推搡搡送出门外。一边一个,坐在门墩上怒目而视,间或又因因啼哭,是想念还是委屈疑或内疚不得而知。

  丧事办得极其凄凉,随礼、吊唁的祭客寥寥无几。顺子哥不吃不喝也不睡;俩孝子除了互掐就是乱骂,也不知道是在骂谁?出殡那天,大宝动手打了鼓匠,砸了人家电子琴,原因来自那首《妹妹坐船头》的曲子,他认为不合时宜。

  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实属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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