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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没有叛逆

时间:2024-09-16    来源:馨文居    作者:周晓露  阅读:

  上饶市是一座三面环山的小县城。在政策的扶持下,这座一穷二白的偏远老城,也换上了新颜,崛起了一座座崭新的高楼大厦。

  全国各大连锁超市也积极入驻。“美美家”连锁超市落户在上饶市的北郊,开业才两个多月,就成了附近居民的最爱,并且每天在打烊之前都有低于两折的蔬果予以出售。

  超市里灯火通明,虽然临近收工,但促销员小姐仍然不厌其烦地举着喇叭,用沙哑的声音吆喝着店内物品打折的力度。

  蔬菜展台上围满了男男女女的顾客,其中一位四十多岁的瘦高女性推着满满的购物车准备离开,但被地上这堆凌乱的废纸箱挡住了去路。她迈了迈沉重的右腿,用抱怨的声音喊道:“营业员……”

  但她话没说完,却看到了旁边一位大约十三四岁的男孩儿正在整理这堆废纸箱,并且她感到这个背影是如此熟悉,便仔细打量了起来。只见他蓬乱的头发上结了一个个死结,这件破得发白的黑色卫衣的袖口,也满是厚厚的污渍,一双干瘦的小手吃力地捆扎着这堆大大小小的废纸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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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小男孩抬起了头,两人的目光不期而遇,这位女士尴尬地放下了手中的购物车。

  小男孩也将自己的目光转向了门外,搓着双手不知所措地呆立着,因为他一眼就认出来面前这位推着打折蔬果的女士就是班里那位最装逼的“富二代”王小帅的妈妈。

  王妈妈也认出了这个勤快的小男孩就是自己儿子的同班同学何方,她不知道这位品学兼优的孩子怎么这么晚了还在超市里收废品的原因,她惊讶地问道:“何方,怎么是你啊?你们现在临近中考,学习任务如此繁重,你妈怎么还让你……”

  王妈妈咽下了要说的话,停顿了一会儿,又加重了语气继续说:“你这样……同学们肯定会笑话你的呀?”

  何方并没有回答王妈妈的问题,只是礼貌地说了一句:“阿姨好!”,便向她身边的那辆购物车瞟去,他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原来这辆车上装的全是打了折的蔬果。

  王小帅的妈妈黄华女士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将购物车推向身后,并用身体挡了起来。

  她三十多岁,面容消瘦,衣着讲究,虽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但也不难看出她是一位右腿安装了假肢的残疾女性。

  何方惊诧的目光扫射在她空瘪的裤腿上,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他不敢想象王小帅的妈妈原来是一位腿脚不便的残疾人。他不知所措地拖起了沉甸甸的纸壳踉踉跄跄地向超市的磅秤处走去。

  王妈妈紧随其后来到了超市不远处的一个废品收购站,亲眼看到何方笑着接过老板递来的50元钱。

  她的心里一阵酸楚,心想:上一次,我那个调皮捣蛋的儿子殴打了他,我这位当妈的不仅没有向他道歉,还用那种态度对待他,今天,我一定要向他说出心中的歉意。

  可是,一眨眼功夫他却跑得不见人影了。王妈妈四处张望,发现他钻进了对面一个脏乱的胡同里。

  她疾步走入这排民房,仔细搜寻着何方的足迹,可是昏暗的胡同里只有生意人推着三轮车的身影。

  王妈妈怎么也无法理解这位和自己儿子同龄的孩子,正是躺在父母怀抱里撒娇的年纪,为什么要来到超市收废品?他到底经历了什么?他的心里会有着怎样的苦痛和怨恨?

  想着想着,眼前浮现出上次儿子在学校和他打架的那一幕——

  那天下午,班主任单老师正在办公室批改作业,突然,几个同学闯了进来,气喘吁吁地说:“单老师,快来啊,快来啊,王小帅把何方的头按在厕所的小便池里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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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单老师心里一颤,心想:这个捣蛋鬼,今天又给我找事了,看我怎么收拾他!她一边骂着,一边向厕所跑去。

  这时,王小帅正揪着何方的头发向挂在墙面的一个污渍斑斑的小便池里按去。

  何方使尽吃奶的力气挣脱着,可他瘦弱的臂膀怎么也逃不开王小帅粗大的双手,他的脸已经贴近了小便池的边缘,一股刺鼻的异味使他呕吐了起来。

  单老师一个健步冲了进来,恼怒地吼:“王小帅,你给我住手!有事去办公室说!”

  可是,王小帅仍然咬着牙按着何方的脖子。

  单老师的声音更大了,吼道:“王小帅,你再不松手,我可要喊校警了。”

  王小帅听到“校警”二字,瞬间手臂软了起来,因为上一次他殴打那位低保家庭的男生,可被校警一个擒拿扭住了胳膊,足足疼了一周。今天,他再也不想吃这个亏了,并迅速地松开了何方的头发,委屈地向单老师哭诉道:“他把我刚买的苹果手机吐上了口水。他这个连父母都不要的孩子,就是这么贼坏!”

  单老师有些不相信王小帅所说的话。她知道何方虽然性格孤僻,也不太注意个人卫生,但他学习刻苦,成绩优秀,这样的孩子怎么可能没有父母呢?况且,他从来不欺负别人,往往还在班里为那些被欺负的同学打抱不平,这一次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呢?

  单老师盯着何方,不解地问:“何方,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何方耷拉着脑袋,紧紧地揉搓着双手,一副百般委屈的模样,可他就是不愿意开口说一句话。

  单老师上下打量着何方,发现他不仅脸蛋布满了污渍,两个手心还有一层厚厚的老茧。她有些迷惑不解,同时也感到了自责,面对一个初三老生,我这个班主任怎么连个基本情况都不了解呢?

  不过,在她的记忆里,每次家长会何方的家长都来参加了。他的家庭作业本不仅字体工整,而且每天都有父母签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她严厉地审问道:“何方,你为什么要向王小帅的手机吐口水?”

  可是,何方怎么也不愿意开口,并高冷地将目光撇向了窗外。

  王小帅几乎快要气坏了,他“哼”了一声向何方骂道:“你这个穷瘪三,自己买不起,还嫉妒别人……”

  单老师严厉地制止了王小帅的辱骂,并罚他面壁思过半个小时。

  王小帅弓着腰站在了墙角,吭吭唧唧地接受着惩罚。

  何方表情复杂地盯着窗外,不说一句话儿。

  单老师焦虑地拿来了湿纸巾,关心地帮他擦去了脸上的污垢。

  何方连忙托住单老师的手,抿了抿嘴唇仍然没有开口,但两行滚烫的泪珠已经从他清瘦的脸颊上滑落了下来。

  何方感到单老师的这双手,真的好像他想象中的妈妈那双温暖的手。

  瞬间,妈妈早已模糊的轮廓又出现在他的脑海,心头涌上了一股欲想不能,欲收不可的思念之情。他揉了揉胸口,开口说起话来,只听他用藐视的声调说道:“单老师,王小帅是个白眼狼,我就是看不惯这种人!”

  单老师大吃一惊,心想:一个初三的孩子怎么能够说出如此成熟的话呢?她惊奇地追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人家就是白眼狼?”

  这时,王小帅的脸颊已经涨得通红,并恼羞成怒地跳到何方的面前,吼道:“你敢出卖我,看我不弄死你!”说着,他挥拳就向何方的胸脯打去。

  单老师一把抓住王小帅的胳膊,大声斥责道:“住手!谁也不许动手!”

  何方一个躲闪钻到了单老师的背后,愤怒地说:“人渣就是从你这里开始的!别以为你打我一顿,我就不说了?像你这种拿父母血汗钱装逼的孬种,我就是要把它捅出来,要死,我去!”

  单老师严厉地审视着王小帅,只见他浑身上下穿得全是品牌服饰,脚上那双“乔丹牌”篮球鞋少说也是两千多。

  不过,单老师认为孩子无论是穷养还是富养,只要从实际出发,皆无可厚非。但作为一名学生成绩差,就是对自己的一种失责了。她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道:“王小帅,要想人莫知,除非己莫为!”

  王小帅的脸已经红到了耳朵根,但他的语气仍然坚硬,并任性地把胳膊一甩,“嘟哝”了一声,说:“姓何的,我们走着瞧!”说着,他赌气地趴在了墙角摇晃着脑袋,一副不屑的样子。

  于是,正在忙碌的黄华女士接到了单老师的电话,她慌忙地放下手中的活计,骑上自己的小“电驴”急切地向学校飞奔而去。

  突然,她又想了起来,儿子已经被别的同学欺负了,在这个节骨眼上我这位妈妈怎么能够骑着电瓶车去丢脸呀?!她又后悔莫及地将电瓶车送回了家中。

  黄女士打开了手机中的“滴滴出行”,仔细比较着页面上的价钱,不难看出拼车最便宜,她毫不犹豫地确认了拼车。

  可她又恍然大悟,这种车如果停在校门口不仅丢儿子的脸,更丢自己的脸。不行!不行!她又立即点了取消键。

  不过,时间已经超过了五分钟,取消是要扣除五元钱的费用,她又犹豫了起来。

  这时,“滴滴”车已经停在了她的面前。

  王妈妈双眼一瞟,果然让她大失所望,于是摇着手跟司机说:“对不起!我现在改变了主意,需要取消一下!”

  可是,“滴滴”司机却客气地说:“女士,我也去45中接孩子,顺便捎你一程,不收钱!”

  王妈妈又仔细打量了一番他的车辆,还是冷漠地说了一声:“不用了!”

  不一会儿,一辆黑色宝马轿车停在了45中的校门口,这里早已聚集了很多家长和各种车辆。

  王妈妈轻轻地钻出了轿车,笑眯眯地环视着人群,此刻,她非常希望能够见到儿子的某些同学或者家长,她要让他们的目光里不再拥有那份轻视。

  好不容易,她看到了几位家长,其中一位是有钱人香姐,她毕业于985高校,老公是她的校友,夫妻俩一个从政,一个经商,独生女孟露和王小帅是同班同学,不仅长相甜美,成绩也很优秀,还是班中的学习委员呢。

  可王妈妈怎么也看不惯她母女俩那种高贵的姿态,她深信:乌云遮不住太阳,人穷总有出头之日。今天她可要出出这口气,于是,她高声地喊道:“香姐,今天你这么早就来接露露了?”

  “是啊!我的车在保养,搭朋友顺风车过来的。”说着,香姐看到了王妈妈在向身后的那辆黑色宝马靠近,像是要告诉她什么。

  此时此刻,王妈妈已经忘记了自己儿子还在老师办公室等她一事,也来不及任何思考,兴奋地回答道:“我已经买车了,你们等我一起回去吧!?”

  香姐明白她是一位腿脚残疾的寡妇,在菜市场做着缝缝补补的小买卖,独自养育着儿子,实属不容易。同时,她也理解王小帅的处境,惋惜地叹了一口气,勉强答应了。

  不过,她发现王妈妈的脸色“唰”地红了起来,并慌忙地转身回到那辆堵在人群里的宝马,钻进车内“嘀咕”了一番,才径直地向单老师的办公室走去。

  王妈妈刚走进办公室,就看到单老师正在和班级里一位地产商的孩子亲密地交谈着,唯独她的儿子闷闷不乐地站在墙角无人问津。

  顿时,她火冒三丈,嚷:“单老师,我儿子被何方欺负了,你难道不管不问吗?”

  单老师大吃一惊。她执教至今也没见过这样跟自己说话的家长,她走到王妈妈的面前,严肃地说:“这是老师的办公室,请您说话小声一些,好吗?”

  这时,王妈妈才发现单老师原来是在与何方谈话,虽然腹中的嫉妒瞬间消失,但想起自己儿子被他欺负一事,又实在恼火。

  于是,她对着何方吼:“单老师,你要把他的家长找来向我赔礼道歉,并向我解释他家这个穷小子为什么在我儿子的苹果手机上吐口水?假如口水渗进手机里面了,他能够赔得起吗?”说着,她高傲地扬起了下巴。

  单老师感到很不开心,作为家长用这种口气来挖苦一个孩子,有必要吗?再说了,无论穷富,都要脚踏实际地去抓孩子的成绩啊!她直言不讳地和王妈妈说:“我不想看到你家王小帅整天在学校里就像‘土豪’那样惹事生非,我只想看到他优异的成绩以及和同学之间那种融洽的关系!”

  王妈妈一直认为在如今的物质社会里,穷人家的孩子即便成绩优秀也会被人瞧不起,所以她挺了挺腰杆,说:“怎么了?我王妈妈事业有成,实力强大……”

  可是,她又戛然而止,面向窗外思考了片刻,便拉了拉脖子上这根粗大的金项链,用责备的语气继续说:“你作为老师,怎么连学生的成绩都提高不上去呢?”

  单老师脑袋一“嗡”,委屈的泪水在心里流淌,她喘着粗气说道:“王妈妈,我承认,您孩子的成绩我作为老师是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但是……”。

  王妈妈没有等到单老师把话说完,就拉着儿子在抱怨声中离去了,因为她想起了等待中的香姐母女俩和那位司机,也因为她实在不想听到老师那些推卸责任的话语。

  这时,接孩子的人群已经散去,但香姐仍然带着闺女等待在门外。

  王妈妈焦急地搜寻着眼前的每一辆轿车,可怎么也看不见自己约定的那辆宝马,她羞愧地把后背转向了香姐。

  其实,在十分钟之前那位司机就委托香姐转告王妈妈说他已经接到新单了。

  香姐很同情小帅,一直想接触他们母子,但王妈妈总是孤傲不群的样子。

  她打量着王妈妈的背影,看到她那条空瘪的裤腿,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受,她同情地说道:“王妈妈,你真的太不容易啦!”

  王妈妈尴尬地笑了笑,并在脑海里仔细回想着她的这句话。

  这时,王小帅追了过去,对着孟露迁就地说着话,可孟露仍然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这个情景全被王妈妈看在了眼里,她的心“咯噔”一声碎了,一种被人鄙夷的羞辱瞬间使她涨红了脸,她对着小帅严厉地斥责道:“走!我们去博士辅导班找一对一的老师每周都给你补课,妈不缺钱!”

  说着,她打开支付宝中的总资产,在儿子面前晃了两下,又匆忙地关上了手机。

  王小帅并没有伸头去看那令人向往的“总资产”,而是低着头径直地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何方在单老师耐心的开导下,终于说出了自己的过去。

  在汉平县的一个小山村,何方一直跟着奶奶一起生活。

  这个村的地理位置偏僻。四周环绕着大山,唯一一条通往集镇的山路既崎岖又遥远。村里的年轻人都背井离乡外出打工了,只有队长这位六十来岁的劳力,带领着几个老弱病残户靠种土豆为生。

  因此,“空巢村”就成了他们的村名。

  上了小学,何方看到了许多接送孩子的家长,他的心里就产生了疑问:我的爸爸妈妈到底去了哪里?为什么奶奶从来都没有说起过他们呢?

  于是,在何方的逼问下奶奶才勉强地说出了事情的由来。

  何方的妈妈生下他之后,母乳喂养了半年,就得了一种精神上的疾病,离家出走了。

  后来,他的爸爸就去找他的妈妈,再也没有回来了。

  何方一天天长大了,在他的脑海里无数次想象着爸爸妈妈的形象,也常常在梦中见到妈妈被病魔折磨得骨瘦如柴,他心疼地背起妈妈走在崎岖的山路,到遥远的地方给妈妈看病……可是,他被重重地摔下床来。

  但是,他仍然不愿意醒来,因为他太想和爸爸妈妈多待一会儿了。

  就这样,他在期盼中读完了小学,寻找父母也成了他一块最大的心病。不过,在年级的分别会上他听到了一位来自镇医院的同学王晓梅说,他的爸妈都被大石头撞死了……

  小何方如同五雷轰顶,他疯了似的抓住了王晓梅的衣领,愤怒地吼道:“什么?什么?你再说一遍?你再说一遍?”

  晓梅已经吓得颤抖了起来,含着泪说道:“对不起!是高伯伯这样说的呀!以后我不说了,好不好?”

  在晓梅的哀求声中,何方冷静了下来,他连忙松开了手,百思不解地向家里走去。

  何方足足将晓梅的话思考了一周,但他仍然不能相信这个事实,因为奶奶已经和他说得很清楚了。

  小何方每天都对着太阳升起的地方喊着爸爸妈妈的名字,他真的渴望远在他乡的父母能够听到自己的呼声,快快回来看他一眼,哪怕只有一眼,他的心里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煎熬了。

  小升初会考结束了,小何方又拿到了年级前三的成绩。奶奶已经高兴得合不拢嘴了,她老人家专程步行三个小时从镇上买来了猪肉和韭菜,准备给小孙子做最喜欢吃的肉夹馍。

  何方想给奶奶打下手,却被拦了下来,硬要让他坐在餐桌旁边做作业边等待,并且还命令似的说:“我孙子可是当大官的料儿,怎么能干这些低三下四的厨房小事呢!”

  何方只好静坐在餐桌旁,一边看着《中国寓言故事》,一边等着美食的到来。

  奶奶将做好的面饼馍轻轻地放在盛有香油的锅里,随着“呲呲”的响声,一股股诱人的清香飘满了小屋。

  此时的何方只能装模作样地翻着书本,眼睛却偷偷地盯着奶奶的锅灶,真馋得他口水直在嘴巴里打转儿。

  不过,他发现奶奶今天不仅时常弯着腰,还时不时地捂着肚子,很像是哪里不舒服。

  何方坐不住了,他走向前来关心地问着奶奶怎么了,可是奶奶仍然把他撵回餐桌上继续看书。

  小何方叹了一口气,一目十行地把书翻得“哗啦哗啦”直响。

  不一会儿,奶奶将一盘香喷喷的肉夹馍端了上来,何方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奶奶却端着碗坐在灶台旁边吃着,并没有说话。

  小何方没有在意这些,只是兴高采烈地夸赞着奶奶的手艺怎么这么好,简直做得太好吃了,并且他还嚷嚷让奶奶明天就把这个手艺传授给他,等他找到了爸爸妈妈,也这么做给他们吃。

  奶奶很为孙子的孝敬而感到高兴,但她只是端着碗慢吞吞地吃着肉夹馍,仍然默不作声。

  眼看,碗中的肉夹馍只剩下最后一个了。小何方咽了咽口水,抿了抿嘴唇,伸出筷子将它夹到了自己的碗中。

  这时,他想起奶奶辛苦了老半天,最后一个馍应该给她吃才对,他又放下了筷子,说:“奶奶,谢谢你给我做这么好吃的肉夹馍,这最后一个还是给你吃吧!?”

  何方一边说着话,一边紧盯着香喷喷的馍儿,焦急地等待着奶奶的回复。

  可是,他半天也没有听到奶奶的声音,他感到有些奇怪,平时奶奶总是笑着把最后一块肉都让给自己吃,今天她怎么就不吭声了呢?他连忙站起身来到奶奶的面前,只见她一手端着碗,一手托着额头,在轻轻地呻吟着。

  何方惊诧地攥着奶奶的手,瞬间,他吓了一跳,因为奶奶已经双手冰冷,脸色苍白得说不出话了。

  “奶奶,奶奶,你怎么了?”何方一把搂住了她的脖子,惊恐地喊了起来。

  何奶奶双目紧闭,嘴角颤抖,晕倒在了孙儿的怀里。

  何方明白奶奶生病了,急需送往医院,可是他一个一米五的瘦小个儿怎么能够背起大个子的奶奶呢?他放开嗓门,高声呼喊着隔壁的王奶奶,但无论他怎么喊叫,也没有听到回应。

  何方知道奶奶已经不能再耽误时间了,必须快点送她到镇上医院抢救,可他们这个空巢村,唯独村长的身体还算硬朗,但他还住在隔壁的村子里。如果他跑去送信一个来回至少需要半个小时。他已经急出了一头冷汗。

  万般无耐之际,他家的房门被推开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阿方,是不是你在喊我呀?王奶奶老了,真是眼也花了,耳也背了。”

  何方以为是自己的耳朵产生了幻觉,他循声望去,原来真的是隔壁的王奶奶走了过来。小家伙如同见到了亲人一般哭了起来,边哭边说:“王奶奶,快来救救我奶奶,她晕倒了。”

  王奶奶大吃一惊,慌张地跑了过来,只见何奶奶已经口吐白沫了。王奶奶一把拉住她的手,试图和何方一起把她拉起,可无济于事。

  王奶奶急了,一边喊着“大妹子,你一定要坚持住”,一边急忙地往村东头的付大兵家跑去,她要让付师傅来帮忙。

  何方心急如焚,他双膝跪地拽着奶奶的双手,使尽了吃奶的力气,将奶奶驮在了自己的背上,可他简直快要被奶奶的个儿压垮了。

  刚走几步,何方就感到自己的腰像断了一样酸痛,脑袋也有些发晕,但他仍然咬紧牙关,一步一步地向前挪动着。

  可是没有挪动几步,他瘦弱的身体还是无法支撑一百多斤的重量,双腿一颤身体失去了平衡,“扑通”一声,何方重重地跌倒在地。

  顿时,他的双膝感到一阵钻心地疼痛,鲜红的伤口从裤腿的破洞里裸露了出来,但他又一次跪在地上撑住了奶奶的身体。

  这时,王奶奶带着腿脚有些残疾的付爷爷推着一辆板车急忙地跑了过来。他们托起何奶奶的胳膊使尽了洪荒之力,终于将她抬上了板车。

  何方背上板车的肩带,抓好把手沿着山路急速地向集镇医院奔去。

  王奶奶和付爷爷简直无法跟上何方的脚步,又加上天色已晚,走在高低不平的石子路上东倒西歪,特别是付爷爷在踉跄中摔倒了好几次。

  小何方感动得热泪盈眶。他第一次真正理解了课本上的“父老乡亲”四个字的含义,也更加领悟到了“感恩”的意义,并在心里反复告诉自己:等我长大了一定要好好孝敬他们。

  小何方和王奶奶一行三人,终于将奶奶送到了镇医院。

  可是,何方的奶奶由于心肌梗死已经没有了生命体征。

  “奶奶,奶奶,我们已经说好了,您的孙子好好学习,以后当大官儿给您争光呢!您怎么能够说走就走呀?你可不能这样赖皮呀……”

  小何方哭得晕厥了过去。

  这个噩耗已经传到了村长的耳朵里,他顾不了还在做月子的女儿,第一时间赶到了医院,将痛不欲生的小何方搂在怀里,一遍遍地安慰着他,并亲自掏腰包为老人家处理善后事宜。

  从此,小何方成为了一名父母尚在的孤儿。

  眼看,何方快要上初中了。小家伙不仅个头长高了很多,也更加懂事了,在村长家过着有人疼有人爱的生活,但他的心仍然想念着自己的亲生父母,就连做梦都想看看他们到底生活得好不好,更想知道他们为什么丢下自己的孩子和母亲?

  每天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的时候何方就起床了。首先,他对着太阳升起来的地方拜上三拜,面向远方向他从未谋面的父母说出自己的理想和一天的日常,并虔诚地祈祷上帝网开一面,能够保佑他早早回到父母的身边,哪怕能够给他写上一封信,也是无法形容的快乐。

  另外,他还要将昨天的作业温习一遍,再一边背着古诗,一边将村长一家四口人的早饭做好,之后背上书包,步行五公里的路程去上学啦。

  村长夫妇简直心疼坏了,根本不让他为自己做早餐,生怕耽误孩子看书的时间。

  可何方却说他每天只有多多用行动来向村长报恩,才有资格做爸爸妈妈心目中最可爱的孩子,才能让天堂的奶奶为他感到骄傲。

  村长夫妇俩更加疼爱何方了,简直把他视为己出。

  一天,村长激动地递给了何方一封信,还有一张汇款单。不过,村长猜测不像是阿方父母写来的信件,否则,他们就可以直接回来看孩子啦。

  但是,何方可不这么认为,他觉得就是自己的爸爸听到了他的呼喊,终于给他写信了。

  小何方用抖动的双手拆开了这封信,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真的是自己爸爸给他写来的信件,其中两千块钱也是爸爸寄给他购买课外书籍的。

  他高兴得手舞足蹈,并将这封承载了多年思念的信件紧紧地攥在手中,来到了屋后一片绿油油的草地上,闭上双眼将爸爸模糊的轮廓在脑海里一遍遍地放大,并在这块熟悉的草坪上转了无数个圈儿,天旋地转地瘫倒了下来,兴奋不已地高呼着:“坚持,真的会使人实现梦想!耶!”

  一个小时过去了,小何方如同见到了自己亲生父母那样幸福,他搂着信件蜷缩着身体睡着了。

  这是他睡得最香甜的一次,他梦见了日思夜想的爸爸在一个石头山里,抬着沉重的大石块,他的肩膀全部被扁担磨破了一层皮,还流出了鲜红的血。

  何方猛然一惊,醒了过来。他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爸爸为什么要做那样的苦力?他也在想:爸爸是不是因为生活的窘迫而抛弃了自己?

  因此,他思念爸爸的心情一天比一天强烈了。

  一个周末的下午,何方说他要去参加同学生日会。

  村长高兴得笑了起来,说:“好的!孩子,一定要带上礼物哦!”

  可是村长看到何方只背着一个书包,里面装的都是沉甸甸的书本,好像没有准备什么礼物。他连忙从口袋里掏出了50元钱递了过去,叮嘱道:“阿方,不能空手哦!”

  何方并没有推辞,也没有回答,双手接过50元钱,依依不舍地望着村长发起了愣。

  村长感到有些奇怪,是不是舍不得花钱呢?他安慰道:“孩子,同学之间的友情最重要,不心疼,这又不是什么大钱,叔叔有!”

  说完,村长疼爱地摸了摸小家伙的脑袋,叔侄俩会心地笑了起来。

  阿方将钱小心翼翼地揣进了衣兜里,径直地向前走去,但他仍然两步一回头地望着村长叔叔。

  太阳已经落山了,何方来家的时间也快到了,村长叔叔特地走到村口去接他一程,这样好和小家伙一起分享这次生日聚会的喜悦。

  可是,一个小时过去了,仍然不见阿方的踪影,村长感到很奇怪,这孩子和自己已经生活了2年多的时间,从来都没有这么晚还不归家的时候。他揉了揉眼睛仔细地向远方搜寻着。

  “老头子,你先看看这封信,我再告诉你!”这时,村长爱人举着信件急匆匆地赶了过来,大声向村长喊道。

  村长心想不就是一封信嘛,怎么会让老伴如此惊慌呢?难道和阿方有什么关系吗?他紧张地问:“到底怎么回事?”

  大概是村长的惊诧吓到了他的爱人,她没有回答,只是快速地将这封信塞到了丈夫的手中。

  村长慌张地打开了信件——

  亲爱的村长叔叔:

  谢谢您这些年一直把我像亲儿子那样疼爱,这份恩我珍藏在心里,等我找到了爸爸妈妈,我们一家三口人一起来向您感恩。

  村长叔叔,我已经16岁了,也是能够承担刑事责任的人了,我要找到亲爸亲妈,想让他们看看自己儿子的成绩单。另外,我的口袋里装着爸爸上次寄来的钱以及您平日里给的零花钱,不会忍饥受冻,叔叔尽管放心,请等待方儿的佳音。

  村长攥着这封信,焦急万分地和爱人一起找遍了镇上的每一个角落,仍然不见小家伙的身影。

  经过三个小时的长途跋涉,小何方终于到达了爸爸信件中的地点上饶市南郊,并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找到了他。

  说真心话,何方第一眼看到面前这位光头的中年男子怎么也不像自己的爸爸,更没有那种亲人的灵犀,但这个人对自己特别关心,言语里透露着温暖和真情,使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一下子扑到爸爸的怀里,激动地哭了起来。

  高贵搂着小何方,一会儿擦着他脸颊上的泪水,一会儿摸着他的小脑袋,一句句地安慰着,好不容易使他的情绪稳定了下来。

  何方挣开了爸爸的胸怀,用一种审视的眼光一上一下地打量着他,他不敢相信世界上还有儿子长得一点也不像老子的事实?他感到有些纳闷,便问起了自己妈妈的事儿。

  高爸爸貌似不愿意谈论这个问题,总是答非所问,小何方便问起了奶奶的老家在哪里,爷爷为什么去世那么早?

  不料,他竟然一无所知,何方不解地瞪着他。

  高爸爸慌忙岔开了话题,说:“方方,爸爸猜你肯定饿了,我现在去兰州拉面馆给你买一碗孜然牛肉盖饭吃,好不好?”

  瞬间,小何方忘记了自己要问的话题,激动地嚷了起来:“好啊!好啊!”

  可是,转瞬间他又停了下来,考虑了一会儿说:“算了吧!太贵了,我还是自己下面条吃啦!”

  高贵的心里一热,心疼地说:“儿子,爸爸大钱没有,小钱还是能够花得起的哦!”

  小何方望着爸爸远去的背影差点流出了眼泪,那声亲切的“儿子”,使他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暖。

  一会儿工夫,高贵笑呵呵地端来了一碗香喷喷的孜然牛肉盖饭,虽然口水已经在小何方的嘴巴里打转儿,但他仍然舍不得一个人吃下这碗饭,他拿来了一个空碗分了一大份给了爸爸。

  小何方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他从来没有吃过这么美味可口的饭菜,但他并不快乐,他明白只有见到自己的妈妈才能够谈得上快乐和幸福,他又一次追问道:“亲爱的爸爸,请您一定要告诉我她到底在哪里哦!”

  高贵当然知道小家伙口中的这个“她”指的是谁了,他“吧嗒吧嗒”嘴唇儿,似乎有些紧张,轻轻地弯了一下腰,又连忙捂着肚子转移了话题,说:“哎哟!爸爸胃疼,这老毛病啊已经好几年了!”说完,他“哼”了起来。

  何方又一次忘记了自己的提问,他揉了揉爸爸的肚子心疼地说:“爸爸,疼得厉害吗?我给你冲点红糖姜茶喝吧!奶奶也有这样的老毛病,她喝完这种茶就不疼了。”

  说着,他走进厨房,熟练地做起了姜茶。

  高贵看着孩子单薄的背影,脑海里的一幕幕全部涌现在眼前。瞬间,他的喉咙火辣了起来,心里就像打倒了五味瓶,什么滋味都有。

  不一会儿,何方端上了一碗热腾腾的姜茶,一勺一勺地喂进爸爸的口中。

  刚刚喝完,高贵就笑了起来,说:“哇!爸爸的肚子不疼了,我儿子的这个配方不错,爸爸记住啦!”

  说着,爷俩手拉着手唱起了儿歌:

  走,走,走,走,

  我们大手拉小手,

  走,走,走,走,走,

  一同去郊游。

  白云悠悠,

  阳光柔柔,

  青山绿水,

  一片清秀……

  爷俩已经乐得合不拢嘴了。

  高贵的手机响了,是喊他一起去上班的一位同事。他连忙拿起铁锹和箩筐,急匆匆地向外赶去。

  可是,何方并不理解爸爸上班为什么还要带这些东西,他百思不解地问:“爸爸,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呀?”

  高贵沉默了一会儿,语气沉重地说:“孩子,你只管好好学习,长大了可不能像爸爸这样什么本事都没有,只能和几个哥们一起做个小买卖哦。”

  何方更加好奇了,说:“什么小买卖呀?在哪里?我去给您帮忙,看能不能变成大买卖!”

  “不行呀!你们小孩子家哪有那个力气啊!”高贵没加任何思索地说道。

  “什么?多大的力气啊?爸爸,那你有多么累呀?”这时,何方看到了爸爸拿着印有明光县石料场的工作服,他的心沉重了起来,因为他知道那种力气活简直太累了。

  可是,高贵却笑了,安慰道:“没事!没事!爸爸有的是力气,你的生活费根本不用担心哦!”说着,他攥着拳头在何方的面前举了起来。

  小何方的眼眶已经湿润了,他看到了爸爸手上有一层厚厚的老茧,他非常心疼,恨不得现在就辍学,去给爸爸出把力。

  可是,冷静下来一想如果要改变咱爷俩的命运,只有努力学习知识啦!他攥紧了双拳,在心里暗暗地发誓:今生,我何方一定要考上名牌大学,带着爸爸去城里享清福。

  眼看,开学时间快到了。何方怎么也不愿意离开爸爸回到老家读书,尽管他的爸爸每天忙碌得没有时间陪伴他,尽管他租住的住所附近学校不接受借读生,尽管村长夫妇把他当成亲儿子抚养,但他仍然执意要留在爸爸的身边读书,他这颗爱爸爸的心怎么也不会动摇。

  最后,高贵不得不将他安排在30公里处的郊区45中借读,并为他在附近租了一间简陋的小平房,每个月给他支付生活费。小何方过起了自己照顾自己的生活。

  于是,何方就成了王小帅的同班同学了,也就有了开头的那一幕。

  王妈妈剪裁了一天的衣服,她的颈椎就像木棍那样僵硬了起来,本准备再踏一会儿缝纫机,把客户急需的几件衣服做出来,可是她感到脑袋有些眩晕,又不得不带着疲惫来到了超市,想买些特价蔬果带回家里。

  一路上,她在想,这座偏远的小县城上饶市在党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构建下环境有了大的改变,但房价也在飙升,工薪阶层想买上一套住房,真的要奋斗不少年,像她这位在一场车祸中失去挚爱的老公和宝贵的右腿的残疾妈妈更是难上加难了。

  不过,全国上下各大社区,都为他们这样低收入的老百姓提供了交通便利、环境优雅的廉租房,她们母子俩也享受到了这种福利。

  可是,自从儿子上了初中,她明显感觉到力不从心了。儿子已经学会了攀比,不是名牌服饰不穿,不是苹果手机不用。上个月,他为了那部苹果手机来家里大闹一场,说如果他再没有即将会失去所有玩伴,并且还离家出走了一天一夜呢。

  说实话,这对于一个每天只能在菜市场给别人缝补衣服的残疾妈妈来说,压力真的太大了,她省吃俭用每个月的收入也所剩无几了。

  深秋的夜晚是寒冷的。四周空旷的田野里翻滚着刺骨的秋风,仿佛要吹散天空中的乌云,给人一个冬天的暗示。

  王妈妈知道已经到了给儿子添置新衣的时刻了,她更明白寒假一到各种辅导班也会接踵而来,那些高昂的费用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啊!

  她心里打了一个寒颤,便慌忙地挑了些特价水果,加快脚步往家赶去,她要将今天耽误的活计给弥补上来。

  可是,王妈妈刚到小区门口,便听到了一个女孩清脆的声音:“阿姨,您好!王小帅在家吗?”

  王妈妈循声望去,只见孟露手捧着一个粉色的礼盒站在了她的身后。

  “原来是露露呀!?你怎么来了呀?”王妈妈惊喜地打量着她的面容,只见她那张瓜子长脸在这套简洁朴素的白色运动服的映衬下,显得光洁细腻。

  王妈妈在心里暗喜。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位高傲的香家大小姐竟然也来找自己的儿子了,她受宠若惊地说:“露露,小帅在家呢,快把你妈也喊来,去我家吃饺子!”

  可是,这个女孩却闷闷不乐地摇了摇头,说:“不了!王小帅妈妈,我有事要告诉你!”

  这时,女孩看到了王妈妈那条空瘪的裤腿在微风的吹拂下不停地抖动着,她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又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王妈妈感到很诧异,这个富家女到底要告诉自己什么?手中拿着礼盒干什么呢?她不解地望着孟露。

  孟露已经将目光移到手中这个画有爱心的礼盒上了,她感到自己的双手已经撑不住它的重量,她抿了抿嘴唇轻轻地说道:“阿姨,请告诉王小帅不要再给我送什么‘香奈儿’了,我只想学习。”

  说完,她气嘟嘟地将礼盒塞进了王妈妈的怀里。

  王妈妈的耳朵先是一阵“轰鸣”,其次,又清晰地回荡着“香奈儿”三个字,虽然她从来都没有用过那玩意儿,但有一个顾客用过这东西,她一直都在心中默默地惊叹着有钱人的奢侈,没想到今天它会出现在自己的手中。她哆嗦了一下,一不小心手中的购物袋重重地掉落在了地上。

  孟露看到了几个腐烂一半的梨子从袋中滚了出来,其中腐烂的部位被摔得更烂了,散发出一股难闻的异味。小姑娘惊诧地望着王妈妈。

  王妈妈尴尬地笑了笑,慌忙地解释道:“这,这,阿姨真的没有留意……”

  此刻,孟露已经从王妈妈的神态中明白了一切,她也第一次感受到天下父母心的伟大,但她怎么也不能理解为什么有些穷人还把自己的孩子养成“富二代”?她更不懂为什么还有学生拿父母的血汗钱去“拜金”?她怜悯地望了一眼王妈妈,转身向回走去。

  王妈妈不知所措地望着姑娘的背影,懊悔地摸了一把脖子,发现自己竟然忘记戴上那根粗大气派的金项链了。瞬间,她感到今天的脸丢大了。

  不过,她又想到了一个救场的好主意,她举起怀中的礼盒,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去,大声喊道:“孟露同学,我儿子送给你的礼物,你还是收下吧?!我们家不缺钱!”

  说着,她跛着腿,大力地向前追去。

  可是,孟露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王妈妈停下了脚步,屏住呼吸将这个礼盒举到眼前颠了又颠,她知道这瓶香奈儿香水的价钱足足够老娘苦干多日的!

  想着,想着,一股滚烫的热泪涌满了她的眼眶……

  天有不测风云。就在上个月,何方的爸爸已经有一个多月都没有来看他了,并且还失去了联系。从此,他没有了生活来源,也失去了精神上的支柱,整天过着魂不守舍的生活。

  渐渐地,他变得沉默寡言,性格暴躁,开始看不惯那些生活在父母怀抱里却不懂得感恩的同学。上一次,他之所以在王小帅的苹果手机上吐了一大口的吐沫,就是这个原因。

  眼看兜里的钱所剩无几了。小何方已经面临着饿肚子的困境,并且还有下个月的房租需要交付,该怎么办呢?现在回去找村长吧,实在放心不下爸爸,再说和村长非亲非故为什么要给他添负担呢?把情况向老师诉说吧,可又难以启齿。

  小何方几乎每天晚上都拿着自己的成绩单,钻在被窝里痛哭流涕,他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别的同学都有爸爸疼,妈妈爱,就连王小帅那样的学渣都有,唯独他没有,这到底是为什么?

  一天,语文老师讲了MBA中一位少年创业的励志故事,使他找到了方向。从此,他振作了起来,决定放学之后去超市收废纸盒,双休日再去给商家散发传单。

  小何方通过两个月的勤工俭学,已经攒足了两千多元钱,他预留好了下个月的房租费和生活费。

  暑假的第一天,他就背着行李踏上了寻亲之旅。

  他准备先去明光县那家石料场找到爸爸之后,再一起去找妈妈,再之后,他会用自己优异的成绩让爸爸妈妈重归于好,一起过上新的生活!

  天还没有亮,但是何方已经睡不着了,他不知道石料场到底在哪个天涯海角,路途有多么遥远……

  想着想着,他内心的惊喜全被惧怕所代替了,他从床上爬了起来,拿起手机和单老师聊起了心里话,在她的安慰下终于闭上双眼睡着了。

  天亮了,他将成绩单放进贴身的衣兜里,背上行李出发了。

  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何方同学!”

  小何方惊奇地转过身去,笑着说:“怎么是你?”

  说完,他俩手牵着手向火车站的售票大厅走去。

  王妈妈将儿子送到了物理辅导班去上课。她本准备在门口等石老师下课,再问询一下儿子最近的情况。可是店里只有小徒弟一个人,她又是个新手,万一给顾客量尺寸出了差错,影响了她这位裁缝大师的声誉,那损失可就大了,她又匆忙地回到了店内。

  王妈妈正忙碌着手中的活计,石老师却打来了电话,在他的责备声中,王妈妈感到天都快要塌了下来,她慌张地骑上“小电驴”向家里赶去。

  王妈妈刚到电梯口,她听到了一阵吵闹的音乐声,她的心情立马感到不爽,骂道:“谁家小屁孩在家里蹦迪?这样多么影响我儿子学习呀?”

  说着,她侧着耳朵仔细听了听,可是,又听不出声音来自哪里。她心想:肯定是八楼那家扎着辫辫的小子所为,一看他那摇头晃脑的样子就知道他不是什么正经人。不行,我要去制止,要不然影响我儿子学习就完蛋了。

  王妈妈气嘟嘟地跑到了八楼,可是声音又没有了。她奇怪地徘徊在走廊上,又隐隐约约地听到了音乐的声音。

  此刻,她也搞不清这种声音到底来自哪里,但她已经忍无可忍了,便“咚咚”地敲响了那个男生家的大门。

  不一会儿,那个扎辫辫的男生开了门,他惊讶地打量着王妈妈,之后又礼貌地笑着说:“阿姨,您是楼下的邻居吧?有事吗?”

  这时,王妈妈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他家餐桌上正亮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并没有什么音乐声,王妈妈知道自己弄错了,便赔着笑脸说:“是的!我找王奶奶。对不起,我敲错门了。”

  这时,她真真切切地听到了原来那个刺耳的音乐声是从自己家里传出来的,她恼火地向家里奔去。

  王妈妈双手颤抖地打开了家门。

  顿时,她看到了两位留着披肩长发的小青年正围着自己的儿子在摇头晃脑地舞动着,王小帅弹着吉他如痴如醉地说唱着模糊不清的歌调。

  王妈妈的脸色惨白了起来。她明白石老师为什么在电话里发那么大的脾气了,也更加清楚儿子的成绩一直提高不上去的真正原因。

  在她的教育理念里,自己可以甩锅卖铁,可以起五更睡半夜地去赚钱给孩子上辅导班强化学习成绩,但绝不允许他逃学,更不可能让他好高骛远,因为妈妈走过的桥,比他走过的路还要多。

  王妈妈怒气冲冲地站在王小帅的身边。

  忽然,她仿佛感受到自己的儿子很有一股明星的范儿,这弹工,这唱法,简直比身边两个大男孩还要酷,甚至还要专业。

  可她明白在如今高科技的社会里,文化比什么都重要。远的不说,就说自己,即便裁剪技术再一流,只有初中文化的她还不就是在街头上摆个小摊儿嘛!

  想着,想着,怒火又一次冲上了心头,她吼道:“小兔崽子,上课不认真,辅导班不愿意上,你对得起妈妈吗?”

  可是,王小帅仍然如痴如醉地弹唱着,并没有听见她的怒吼声。

  王妈妈已经被气得牙根发痒。她抄起扫帚就向儿子手中的吉它砸去,只听“啪”的一声响,吉他的四根弦都断成了两节。

  王小帅在惊恐中发现妈妈回来了。他手足无措地抱着吉他,心疼地触摸着断裂的琴弦,心中有了无限的后悔。

  今天,他本准备和两位艺校的好友阿坤和阿宝一起先在家里排练,等妈妈下班时再给她一个惊喜,没想到她中途回来了。

  小帅委屈地喊道:“妈妈,我已经不是过去那个调皮捣蛋的小帅了,您的儿子现在已经有了自己的理想!”

  王妈妈瞪着双眼,恨铁不成钢地骂道:“臭小子,你说,什么‘理想’可以不要学习文化课?”

  说着,她又想起了儿子逃课的事,咬牙切齿地吼:“你这个败家子,只要一提到学习就像挖了你的祖坟似的,整天搞这些‘歪门邪道’就能谈上‘理想’了吗?”

  说着,王妈妈举起扫把就向王小帅的屁股打去。

  阿坤慌忙地伸出臂膀挡了过来。

  王妈妈双手一闪,扫把正好砸在茶几上的几个玻璃杯上,只听“哗啦”一声响,茶具被摔了个粉碎。

  阿坤慌忙地弯下腰去捡起了玻璃碎片,没想到他胸前的纹身全部暴露了出来。

  顿时,王妈妈惊厥了起来,她用斜视的目光瞪着阿坤,神情紧张地问:“你是做什么职业的?”。

  阿坤连忙拉了拉自己的衣领,歉疚地解释道:“阿姨,对不起!我们是艺术学校声乐班的学生,小帅也想考这所学校,他要给您减轻……”

  王妈妈感到天快塌了下来,仿佛自己一下子掉进了一个大坑里,所有的希望就像鸡蛋那样碎落了一地。她恼怒地打断了阿坤的话,指着儿子吼道:“啊?王小帅,这就是你和妈妈说的‘理想’,是吗?”

  说着,她猛力地夺过儿子手中的吉他,“砰”的一声摔在了地上。

  瞬间,王小帅心爱的吉他裂开了一个大大的口子。

  王小帅的脸色苍白了起来。他知道阿坤和阿宝都是自己音乐路上的良师益友,也是帮助他实现理想的恩人,而这把昂贵的吉他是从他们的手中借来的。

  王小帅心如刀绞,双唇颤抖地说:“我知道像我这样学习不好的孩子,在你们这些中国妈妈的眼中就是废物!何方才是你心中的孩子!”

  这时,小帅的双眼已经噙满了泪水,在模糊的视线中捡起了损坏的吉他。

  王妈妈已经被怒火堵住了喉咙,快要说不出话了。她明白今天如果不阻止儿子这种愚蠢的想法,将来他肯定会和这些狐朋狗友们一样毫无出息,甚至会成为社会上的累赘。

  她愤怒地拽下了小帅怀中这把已经裂开的吉他,又一次将它狠狠地摔在地上,随着“咔嚓”一声响,吉他彻底断成了两节。

  王小帅豆大的泪珠一滴一滴地滑落着。他感到这些年来自己过得就是笼子似的生活,整天除了物理化学语文数学,其他理想均被妈妈称之为“歪门邪道”。

  瞬间,积压在他心中的委屈一下子顶了上来,他咬着牙爬了起来,疯也似地向妈妈推了过去。

  这时,阿宝抓住了小帅的胳膊,严厉地斥责道:“你疯了吗?阿姨含辛茹苦地把你养大,容易吗?你还是好好学习文化课去考大学吧!”

  王小帅喘着粗气,无奈的目光紧紧地瞪着妈妈那条空瘪的裤腿上,心里宛如打破了五味瓶,翻腾着各种滋味儿。

  他明白上大学固然重要,但那沉重的开支必然是建立在妈妈的汗水之上,所以他义无反顾地说:“我不要在这种‘伪装’的面具下去生活!”

  王妈妈已经脸色发青了,她心想:好啊!小子,我整天拼命地去踏缝纫机,甚至连一瓶润肤水都舍不得买,求的就是给你一个最好的学习环境,你还配得上和我叫苦?她怒不可遏地吼了起来:“王小帅,你的翅膀还没有硬呢,就开始瞧不起妈妈了,是吧?”

  王妈妈气得举起巴掌就准备向儿子的脸上扇去,可她又立即收了回来,将信将疑地问了一声:“我想知道你是不是真的选择去上中专?”

  这时,窗外的长青树上飞落了几只小鸟在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像是在商讨下一个栖息的地方。王小帅看着它们自在的样子心里有着无限的畅想,仿佛自己已经撑开了一片天地,也为妈妈赢来了她需要的那份荣誉。

  忽然,他的心里明亮了起来,更加明白了他已经是16岁的大人了,在西方国家就是成家立业的法定年龄了,他相信自己是有能力规划好自己的前程的。因此,自信又一次使他坚强起来,他岿然不动地说:“我就是想要真实的自己!”

  王妈妈的心“咯噔”一声,心想:好家伙,你可千万别说不吉利的话啊,她连忙呵斥道:“好啊!何方说得太对啦!你就是一个不走正道的白眼狼!”

  说着,她举起巴掌就向儿子的脸蛋扇去。

  王小帅摸着火辣辣的脸颊,声调低沉地说:“好吧!妈妈,今天我们就实话实说吧,我王小帅学习成绩是很烂,但还不想被人看成白眼狼,更不想做你的傀儡!”

  说着,王小帅抓起桌上另一个玻璃茶杯,愤怒地摔在了地上,随着“哗啦”一声响,玻璃碎片溅落了满地。

  这时,刺耳的门铃声响了起来,并伴随着隔壁王奶奶的声音:“阿华,你是不是又在打孩子啊?孩子不能打,他想学什么技术就让他自己做主不行吗?”

  王小帅一把抹去脸颊的泪水,气愤地“哼”了一声,说:“自己做主?那是我做梦都不敢想的事儿!”

  话音刚落,他便抓起一块锋锐的玻璃碎片,咬着牙攥在自己的手中。

  说时迟那时快,阿坤和阿宝一把掐住他的手腕,将他牢牢地架在空中动弹不得。

  王妈妈的大脑一“嗡”,眼前一片模糊,但她的心里特别明白,越是穷人家的孩子,越是要上大学,否则,你拿什么去光宗耀祖?还拿什么来取得别人的尊敬?她摇了摇脑袋,在模糊的视线里怨天尤人地哭诉道:“天啊!为什么我的儿子就是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啊?”

  瞬间,王妈妈晕了过去,“扑通”一声跌倒在地上。

  王小帅的手开始软了下来,锋利的玻璃碎片“咣当”一声掉落在了地上,他的心也开始紧张了起来,用颤抖的声音安慰着妈妈说:“妈妈,你醒一醒,我答应你,从今天起我王小帅不再逃学,好好学习文化课,考上你理想的大学,但我请求你同意我在业余时间里学习声乐,好不好?”

  阿宝已经将王妈妈扶了起来,让她靠在自己的胸前,可是王妈妈双眼紧闭,双唇发紫,但是她的唇间仍然重复着一句话:“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这时,门外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并伴有男人的声音,说:“请开门,我们是派出所的巡防员。”

  原来王奶奶听到里面的哭闹声,惊恐地拨打了110。

  小何方背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在单老师的陪伴下踏上了去往明光的列车。

  一路上,小家伙把给爸爸准备的土特产从包里拿了出来,一遍又一遍地擦拭干净,又把给爸爸买的那双“李宁牌”运动鞋一次次地搂进怀里,甚至吻了一遍又一遍。之后,他又双手合一面向东方虔诚地祈祷着菩萨保佑他能够顺利地找到自己的爸爸。

  小家伙的这番孝敬和执着,使单老师的心很不是滋味儿。她能够理解溺爱孩子的父母的那份苦心,但她怎么也不能明白那些将自己的亲生骨肉置之不问,挥之不理的无情。身为父母无论你面临什么样的处境,无论你遇到怎么样的天灾人祸,哪怕你只有一口气尚在,哪怕你只能给孩子一种心灵上的支持,你也绝对不能逃避,更不能够退缩!

  想着,想着,心酸的泪水淋湿了单老师的面颊,她捧着脸轻轻地转过身去。

  小何方看到了抖动的桌面上呈现出几滴大大的水珠,他用手一蘸,放在舌尖上一尝,咦?怎么是咸的?瞬间,他明白了,是单老师流下的泪珠,便将脸凑到她的面前,凝望着她问道:“单老师,您怎么啦?”并关心地递上了纸巾,内疚地说:“单老师,是不是我哪里表现得不好,惹您生气了呢?”

  单老师一把握住他的小手,心疼地说:“孩子,你没有惹我生气!你真的好棒,老师都被你感动得流泪了!”

  此刻,单老师看到何方露出了笑容,他的笑是那么的灿烂无邪,并且流露出一股坚强的骨气。他的脸上还有一个可爱的小酒窝,两个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放射出清晰的光芒,说起话来总是彬彬有礼。

  小何方说:“好的!单老师不流泪了,我一定好好努力,将来有出息了,我孝敬您!”说着,师生俩不约而同地伸出了小手指,紧紧地钩在了一起。

  单老师抹干了眼眶里的泪水,激动地说:“小家伙,我以前怎么就没有看出你还有绅士风度呢?这个‘您’字用得太出乎我的意料啦!”

  小何方谦虚地笑着,用力钩着单老师的小手指开心地摇晃着,说:“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此刻,单老师在何方的笑容里明白了自己在这个暑假推掉了一切私教课的正确性。

  单老师看了看表,还有一个小时就到明光了,她不知道这趟旅程能否完成孩子的心愿。她茫然地凝望着何方,发现他突然没有了精神,低着头不说一句话儿。

  她轻轻地拍了拍何方的肩膀,关心地问:“阿方,你是不是困了?那就趴在桌子上休息一会儿吧?”

  可是,何方半天也没有回应。

  单老师感到有些不正常,她最了解何方这孩子了,从来都是有问必答,现在怎么不理人了呢?是不是在担心找不到自己的爸爸?单老师贴近他的耳边低声安慰道:“何方,不要难过哈,相信我们会找到爸爸的!”

  这时,单老师看到了他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了脖子上,她紧张地摸了摸他的额头,天啦,怎么这么烫?额头都已经被汗水湿透了,她紧张地问道:“何方,你怎么了?”

  何方紧捂着肚子,摇了摇头,表示没有什么事。

  单老师看到他的脸色已经发白了,豆大的汗珠湿透了他的额头,她心疼地将何方搂在怀里,焦急地说:“何方,你哪里不舒服吗?快告诉老师呀!”

  何方再也忍受不住了,双手紧紧地勒着肚子,“哎哟”一声叫了起来。

  单老师明白何方病了,而且还是很急的那种病。她火速地喊来了列车长,通过广播找来了安徽医科大学的外科医生华天,他诊断出小何方是急性阑尾炎,需要立即手术。

  可小何方用嘶哑的声音说:“不!我不能做……”,他的话没有说完,又咬住了嘴唇,呻吟着弯下了腰。

  这时,列车在最近的王口站停了下来,一辆闪着蓝光的救护车早已等候在了窗外。

  列车刚刚停稳,医护人员就拿着担架赶到了车上,来到何方的面前。

  何方呻吟着扫视了他们一眼,又紧紧地抓住桌腿,怎么也不愿意离开自己的座位,并声嘶力竭地说着:“不行!我怎么也不能动……这个手术……”。

  单老师心急如焚地劝说着何方,说:“孩子,等手术康复之后,我们再继续找爸爸呀!”

  眼看小何方的嘴唇也有些发紫了,呼吸越来越急促,可他仍然不愿意松手,口中反复强调一句话:“不行!不行!”

  单老师心如刀绞,她真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说服眼前这位倔强的孩子,于是,她严厉地批评道:“何方,你到底想不想去找爸爸了?”

  这时,豆大的泪珠从小何方的眼眶里滑落了下来,他用低弱的声音哀求道:“单——老师,我就是要去找爸爸才……”,话没有说完,他便闭上了双唇,无力地摇了摇头。

  瞬间,单老师明白了何方的想法,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抽泣着说道:“何方,老师懂了,你是舍不得花兜里的钱,是不是?”

  小何方按着肚子,用充满泪水的双眼看着自己的老师,努力地点了点头。

  单老师被感动得热泪盈眶,说:“阿方,钱,你不用担心,单老师带着现金和工资卡呢,不花你的钱!”。

  说着,她掏出钱包,将一叠厚厚的钞票展现在何方的眼前。

  可是,小何方仍然不肯松手,并用呻吟的声音说:“我不能用您的钱,老师……”

  这时,医护人员已经抱起了何方,并将他牢牢地按在担架上,火速地向救护车跑去。

  单老师紧紧地握着何方的手,一句句地安慰着他,心急如焚地登上了救护车,随着急促的警笛声,他们向王口医院驶去。

  王妈妈走在冰冷的街头,朦胧的灯光和秋冬的寒风使她直打寒颤,她感到残疾的右腿是如此不听使唤,但她仍然吃力地向前小跑着。

  在青春期里,王小帅的心思压根都不在学习上了,最近更加变本加厉,老师在讲台上讲课,他却偷偷摸摸地从后门遛了出去。

  今天班主任忍无可忍地给王妈妈打来了电话责骂道:“你到底管不管王小帅了?他又逃学和一帮狐朋狗友去迪厅啦!”

  王妈妈的心简直快要碎了。她怎么也无法相信自己最疼爱的儿子竟然如此叛逆,简直就是你叫他朝东他偏要朝西;你请他遛狗,他非得遛鸡不可。

  瞬间,王妈妈被气得青筋爆跳,眼前一片模糊,仿佛天堂里的老公王大宽站在了自己的面前责备道:“你怎么就到了看不到孩子优点的地步了呢?”

  王妈妈已经无法站立了。她“扑通”一声跪坐在地上,冤天屈地地吼道:“王大宽啊,王大宽,可惜你的儿子根本就没有什么优点可言!”

  说着,她抱着脑袋失声痛哭了起来。这些年的委屈和劳累随着晶滢的泪水一滴一滴地流入了口中,那腥咸的苦涩使她想起了不堪回首的一幕幕,她仿佛明白今天的结果自己作为妈妈肯定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王妈妈抹干了眼泪,语气缓和地说道:“老公,我记住了你的话,你在天堂放心吧,我哪怕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也要将儿子教育成人!”

  说完,她坚强地站了起来,面向东方双手合一鞠了三躬,又急匆匆地去找儿子了。

  王妈妈来到了MIUMIU迪吧,震耳欲聋的音乐笼罩着一张张稚嫩的脸庞,他们在摇头晃脑地重复着同一个动作。她知道这群80后的独生子女虽然有着丰厚的物质条件,但是他们似乎都有着很多很多的委屈和压力,他们只能选择用这种方式去休闲,去释放。

  瞬间,她明白了自己这些年根本不懂儿子,不尊重他的理想,更不顾他的感受,硬逼着他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这样的妈妈合格吗?

  王妈妈悔恨不已地咬了咬嘴唇,焦急地搜寻着人群中的每一个身影,她恨不得现在就能够找到儿子,好好地向他道歉,请求儿子的原谅,可拥挤的人群里就是没有儿子的身影。她绝望地呆立在人群中,不知所措地流着苦涩的泪水。

  忽然,有几个抱着吉他的小青年摇摇晃晃地走上台来,欢快地舞动着吉他,心无旁骛地说唱着歌谣。这熟悉的旋律使她心头一颤:天啊,中间那个小子怎么这样像自己的儿子呢?难道真的是他吗?

  王妈妈奋力地扒开了密密麻麻的人群,瞪大眼睛向舞台靠近,仔细观察着他的每一个动作,可她还是失望地低下了头,心急如焚地走出迪厅,再次投入到寻找儿子的煎熬中。

  嗖嗖的寒风吹在人们的脸上像刀割那样疼痛,偏僻的明光市已经进入了隆冬,每家每户都生起了暖气炉,一家老小都围在火盆的旁边,谁也不愿出门半步。

  王妈妈消瘦的脸颊也惨白了起来,她哆嗦着穿梭在人群中,脑袋里一遍又一遍地回荡着找到儿子的场景,她的嘴巴也在不停地说着一句话:“宝贝,对不起!”

  这时,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她双手僵硬地接通了电话。

  原来,她的儿子因为打架斗殴而失联了。派出所民警正在追究监护人的责任。

  王妈妈用飞快的脚步,赶到了派出所。

  她第一次知道儿子的吉他被砸之后,他一直急于筹钱赔偿友人的吉他,彻底没有心思读书了,便逃课和几个小伙伴来到明光市,成立了芳华摇滚乐队,并立下了去迪厅闯天下的豪言壮语。结果乐队在演出的过程中出了很多错误,被挚爱音乐的观众给砸坏了设备。

  王小帅虽然是一个不爱学习还时常和妈妈对着干的孩子,但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的内心深处也明白了妈妈一个人养育他的不易,更加知道自己花的每一分钱都是妈妈省吃俭用攒下来的血汗钱。

  因此,他见到自己用不菲的价钱购置的乐器被野蛮人砸坏了的时候,真的心如刀绞,妈妈那条连行走都有些困难的腿,第一次使他那么心疼。

  王小帅的情绪已经到了崩溃的地步,他抓起身边的谱架向好事者的脑袋狠狠地砸去。

  瞬间,好事者的额头被砸了一个青紫的包块,他双手抱着头部,颤抖地躲在了墙角。

  王小帅如同疯了一般,冲上前去,咬牙切齿地揪住他的头发就向墙上撞去。

  阿坤和阿宝也气愤到了极点,他们你一脚,我一拳地殴打着肇事者,结果他们均被带到了派出所。

  王妈妈来到派出所,简直被气晕了脑袋,她恨铁不成钢地给王小帅两个重重的耳光。

  小帅一声不吭地接受着妈妈的惩罚,承受着她的辱骂,但他的眼睛时刻瞟向窗外,好像已经有了其他的准备。

  何方已经顺利地做完了阑尾炎手术,现在正是术后六个小时的麻药期。他昏沉沉地躺在病床上,但口中仍然喊着爸爸“高贵”的名字。

  单老师心疼地攥着他的手,温柔地安慰道:“小何方,你要静下心来好好养伤啊,只有养好伤了,才有力气去找爸爸哦!”

  小何方只有听到单老师口中的“爸爸”二字才努力地睁开僵硬的双眼,吃力地张望着四周,像是在寻找着他的爸爸。

  单老师猜出了他的心思,很是心疼,现在她只希望小何方能够暂时放下这件事,静心养伤。她给小何方讲了一个故事来转移他的注意力:

  一只狗和一只鸡成了要好的朋友。

  一天,他们一同外出办事,结果太晚了回不了家,他们决定就在路旁凑合着睡一晚儿。

  狗对公鸡说:“这附近可能有狐狸,你可得小心点。要不这样吧,你飞到树上去睡觉,狐狸来了也拿你没有办法,我就睡在树洞里,两个人也能相互照应着。”

  公鸡点了点头,就飞到树上歇息去了,狗也钻进了树洞里睡大觉。

  这一夜相安无事,两人都睡得很安稳。

  天快亮了,公鸡还是和往常一样啼鸣了起来。这一声啼叫惊醒了还在睡梦中的狐狸。狐狸一听到鸡的叫声,顿时睡意全没了,一下子从床上爬了起来。狐狸自言自语地说:“看来,我今天有鲜美的鸡肉吃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朝着鸡叫的方向走过去。

  他来到公鸡住的那棵树下,发现公鸡正站在树枝上,他根本就够不着。狡猾的狐狸眼珠一转,想出了一个办法。

  狐狸站在树底下抬头望着公鸡,恭恭敬敬地说道:“公鸡先生,您的歌声真是太动听了,森林里的任何鸟都比不上您。我早就对您崇拜得五体投地了,真想紧紧地拥抱和亲吻您一下,您可不可以下来让我实现我的愿望呢?”

  公鸡非常清楚狐狸并没安什么好心,他假装想了想说:“你这样崇拜我,我真的很高兴,我也想下来和你拥抱,但是我下不来啊。这样吧,在下面树洞里住着一个守夜的,他还没有起来,你去把他叫醒,让他来帮我一下,”

  狐狸一听公鸡要下来,心里暗暗高兴,只想着等公鸡下来吃他,也没想树洞里守夜的是谁,就迫不及待地来敲树洞的门了。

  狗被叫醒了,从树洞里跳出来,看见外面站着一只狐狸,一下子扑了上来,就把狐狸咬死了。

  公鸡看见狐狸被狗咬死了,就放心地从树上跳下来,他感激地对狗友说:“谢谢你帮了我的大忙,否则,我迟早都会成为狐狸的美食的。”

  狗非常谦虚地说:“并不是我救了你,救你的是你自己,要不是你想出了一条妙计,让狐狸来叫我,我还在睡梦里呢。”

  小何方睁开了眼睛,对着单老师清醒地说:“是啊!遇到困难时要沉着冷静地去应对,才是解救自己的最好办法。处事不惊的人,才是有智慧和头脑的人啊!”

  单老师握住了何方的手,意味深长地说:“相反,那些遇事就手足无措,自暴自弃的人,永远都不可能成为一个成功者!”

  何方被感动得热泪盈眶,他知道自己会做好一个沉着冷静的人,不久就会找到自己的爸爸妈妈,和他们一起再过一次美好的童年。

  这时,两行豆大的泪珠顺着何方的眼角滑落了下来,他再也无法控制思念爸爸妈妈的心情,伤心地抽泣了起来。

  单老师擦拭着他的泪水,心疼地说:“阿方,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呀?快告诉老师!”

  小何方仿佛没有听到单老师的声音,举起右手拍打着自己的脑袋。

  单老师吓坏了,她知道何方这孩子真的太想自己的爸爸了,她也明白这次手术的费用太使孩子心疼了,单老师一遍遍地安慰着他。

  就这样,在单老师的关心下,何方终于熬到了出院的这一天。

  单老师一边收拾着行李,一边和何方说着话:“阿方,你再睡一会儿,我现在去给你办理出院手续!”

  何方并没有回答,仍然坐在床上发愣。

  单老师感到很不放心,语气加重地说:“阿方,你在想什么呢?”

  何方答非所问地说:“好的!我哪儿也不去!”

  说着,他闭上眼睛躺了下来。

  单老师办完了手续匆忙地赶了回来,高兴地喊道:“阿方,我们可以……”

  话没说完,单老师就发现小家伙并没有躺在床上,也不在房间里。她有些着急了,心想:他是不是上洗手间了呢?她敲响了洗手间的门。

  可出来的却是隔壁床的阿姨,她惊讶地说:“哎哟!单老师,你们不是坐出租车离开医院了吗?”

  单老师一愣,说:“没有啊!我去办出院手续啦!”

  “啊?我刚刚在门口看到那个小家伙已经坐出租车走了,我还以为你们一起呢!”说着,阿姨懊恼地拍了一下大腿,又紧张地说:“那孩子该不会一个人去找他爸爸了吧?”

  说着,老人家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了何方的床头,说:“我想起来了,早晨,我看到他拿着笔坐在床上写着什么。”

  单老师慌忙地翻起了枕头,结果看到了一张字条:

  亲爱的单老师:

  谢谢您这么多天的陪伴和照顾!这次手术的费用就算我欠您的,等我缓过手来一定还给您!

  昨晚,我梦见自己的爸爸得了重病,奄奄一息地躺在一间黑屋子里呼喊着我的名字,所以我根本无心养伤了。我要去我爸爸打工的那个石料场找到他,之后,我立即回去读书。

  您多多保重,快点回去给同学们上课,他们也需要您!

  恩师,再见!

  您的学生:何方

  二零零二年六月十八日

  单老师已经明白他寻亲的决心了,但她更清楚何方只是一个初中三年级的学生,即便他再懂事,在法律角度上仍然属于未成年的孩子,他一个人怎么能够去异地他乡呢?不行,我是他的老师,一定要陪他一同前往。

  单老师来不及做过多的考虑便将已经打包好的行李托付给了那位阿姨,慌忙打上出租车向火车站驶去。

  王小帅被妈妈接回了家中,他表面上悔过自新,认真看书学习。实际上,他已经另有打算了。

  一天傍晚,他借故去同学家问作业,又一次离家出走了。

  王妈妈手足无措地拨通了阿坤的电话,得知小帅也去了明光市。

  她踏上了去往明光的火车,心急如焚地赶了过去。

  虽然她到了明光已经是饥寒交迫,但思念儿子的心情非常迫切,便空着肚子来到了一家网吧。

  网吧里坐满了各式各样的青年男女,有的人一手抽着香烟,一手敲着键盘,眼也不眨地盯着屏幕,嘴角里还不时地骂着脏话。

  王妈妈蹑手蹑脚地从他们身边走过,瞪大双眼寻找着和儿子相似的身影。不一会儿,她竟然发现了一个和阿宝长相相似的男孩,便兴奋地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说:“阿宝吗?你知道小帅在哪里吗?”

  这时,男孩楞了一下,用惊诧的眼光瞪着王妈妈,说:“你谁呀?没看到我正紧张地玩着游戏吗?”他仿佛感到自己的话语还不够解气,又“砰”的一声将鼠标掼在了键盘上,怒吼道:“再说了,我已经泡在这里一周了,能知道别人的事情吗?”

  王妈妈知道自己认错人了,慌忙地道着歉,并一步步地向身后的包间退去。

  她仿佛听到了一阵熟悉的声音。王妈妈将信将疑地摇了摇脑袋,她发现这扇玻璃推拉门留下了一条缝隙,里面坐着一位身穿蓝色夹克衫的男孩,真的太像自己的儿子了,就连衣服都一模一样,她神经紧张了起来,颤巍巍地走了过去。

  这时,包间里传来了一阵抱怨的声音:“坤哥,怎么没有找到那首歌谱呢?”

  王妈妈差点流出了眼泪,她激动万分地喊道:“儿呀,妈妈终于找到你了!”

  说着,她一把拉开了包间的门,放声大哭地向这位男生扑去。

  男生惊诧地问道:“咦!怎么回事?谁是你的儿子呀?你认错人了吧?”

  此刻,王妈妈才真真切切地发现自己又一次认错人了。

  她感到了从未有过地失望,心想:我难道永远都见不着自己的儿子了吗?我的儿子到底在哪里?

  瞬间,她感到眼前一片漆黑,“扑通”一声跌倒在地。

  小何方经过了四个小时的长途跋涉,终于到达爸爸打工的石料场。

  他看到了一座敦实的孤山,虽然山腰上长满了绿油油的小树,但坚硬的巨石仍然白刷刷地袒露在外。山脚的右侧是空无一人的石料场,琳琅满目的石块散落一地。

  可是它们已经被围上了一根长长的警戒线,何方的心“咯噔”一声沉了下来,一种不祥的预感向他袭来。

  何方急忙地跑到山的背面,看到了一排简易的工棚,他喊了半天才走出来一位老人,经过打听才知道一个月前这个石料场出人命了:死者是一位四十多岁、满脸络腮胡子的男人。

  这时,何方的脑袋一“嗡”,踉跄了几步差点跌倒在地,但他想起了单老师的教导,遇到困难时沉着应对,才是解救自己的最好办法。他迅速冷静了下来,想问一问爷爷这个人的名字是不是叫做高贵,但他又哑然失声了,只是呆呆地望着老人家。

  老爷爷惊奇地望了一眼何方,也许是被他不知所措的神态所吓,也许是爷爷感到自己有责任告诉这个孩子,他语气缓慢地说:“这个高贵啊,人非常勤劳善良,每次见到我这个老头子都是亲切地打着招呼,只要有什么好吃的东西都会给我一些,你说这么好的人,又这么年轻,怎么就得了一种死亡率最高的心肌梗塞呢!哎,还是命不好哦!”

  说完,爷爷悲伤地摇了摇头。

  何方已经惊出了一身冷汗,他清清楚楚地听到了爷爷说出“高贵”二字,但他怎么也不相信这个人就是自己的爸爸,因为在他的记忆里,自己的爸爸根本没有什么疾病,更没有心脏上的毛病,这样的体质怎么可能突发心肌梗塞呢?

  所以,他将信将疑地问:“爷爷,他后来怎么样了?”

  爷爷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后来啊,不怎么样,这个人命苦啊!”

  何方简直急得快跳了起来,他哀求地说:“爷爷,他现在在哪里?他到底怎么样了?”

  爷爷点燃了一支香烟,泪眼汪汪地说:“听说他的儿子还在上初中啊,上帝就是这么不公平!”

  这时,何方已经有了强烈的预感,但他仍然坚信自己的爸爸身体特别好,简直就是百毒不侵的那种!

  爷爷的一支香烟快要抽完了,他低下了头,用哭泣的语气说:“孩子,你是他什么人?出事的时候怎么都找不到他家人的联系电话!”

  爷爷又补充了一句:“即便你是他的儿子,现在也只能去殡仪馆看他了。”

  这时,爸爸那次肚子疼的镜头闯入了何方的记忆里,他又一次预感到他就是自己的爸爸,他认为爸爸那个时候的心脏就有了征兆了。

  小何方没加任何思索,坐上了一辆出租车来到了殡仪馆。

  他看到了很多和自己一样失魂落魄的人,也几乎问遍了所有人,仍然没有找到答案。他心急如焚地来到了骨灰盒领取处,放声高呼着爸爸“高贵”的名字。

  这时,工作人员钱邵来到了他的面前,关心地说:“孩子,你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吗?”

  何方迫不及待地说:“叔叔好!我是来领……”

  说到这里,何方的声音哽咽了,但他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用颤抖的声音继续说:“我的爸爸名字叫高贵。”

  话语刚落,何方就泣不成声了。

  钱邵被他的哭声惊住了,心想:他完全是一个孩子啊,为什么没有家人的陪伴呢?他紧张地问道:“孩子,领取……”

  说到这,他停顿了一下,显然是不愿意在孩子面前说出“骨灰盒”三个字,他喘了一口气又继续说:“这个窗口需要有票据才能够认领的呀!”

  何方悲痛地搓着双手,说:“叔叔,我没有什么票据,我是听一位知情的爷爷说我爸爸死了,被送到了这里。”

  钱叔叔关心地抓住了他的小手,说:“孩子,这事还能够听说吗?叔叔给你打110找警察吧。”

  小何方噙着泪点了点头。

  在警察葛叔叔的帮助下,查找到了高贵的户口信息:男,45岁,山西大同人,未婚,膝下无子女,是一位没有稳定收入的农民。父母双亡,没有其他直系亲属。

  小何方如同五雷轰顶,诧异地捂着隐隐发痛的伤口,一遍又一遍地说道:“不对!错了,绝对错了!我明明就是他的儿子,他怎么可能膝下无子呢?”

  钱邵看到小家伙的脸色惨白了起来,便关心地将他搂入怀里,安慰道:“孩子,不要紧张。警察叔叔在,你有什么事尽管说!”

  这时,小何方已经挣脱了钱叔叔的怀抱,语气急促地说:“叔叔,他不可能不是我的爸爸,我要见他,我要见他!!”

  说完,他拖着警察的手就向门外走去。

  葛叔叔连忙将他拉了回来,关心地问:“阿方,你的家里还有其他亲人吗?快告诉叔叔!”

  何方弓起了腰答非所问地说:“不可能!不可能!我要见爸爸,我要见爸爸!”

  警察能够理解小家伙此刻的心情,但他真得不清楚何方为什么又弓起了腰,他紧张地问:“何方,你肚子怎么了?”

  何方捂着肚子,又咬着牙把腰直了起来,故作镇静地说:“没什么!我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要见到我的爸爸!”

  说完,何方又鞠了一躬哀求道:“叔叔,我求您啦!”

  葛警官感到了孩子的异常,严肃地说:“何方,叔叔当然可以帮助你,但是你必须告诉我,你的肚子怎么了?”

  小何方愣了一会儿,说:“没关系!叔叔,我管不了那么多了!”

  葛警官强行掀开了何方的衣服,这时他才知道这位小家伙刚刚动过阑尾炎手术,伤口仍然隐隐发痛。他心疼地说:“孩子,叔叔懂你的心情,可你只有和监护人一起才能够去辨认尸体。”

  小何方不得不说出村长大伯的电话。

  眼看一周时间过去了,小帅仍然没有任何信息,又加上兜里的钱也所剩不多了,王妈妈已经积劳成疾,病倒了,高烧到了39度。她躺在一个偏僻的小旅馆,上吐下泻地折腾了几天都无法起床,要不是好心的老板娘给她买来了退烧药和食物,她真的感到自己跨不过这道坎了。

  今天,她的身体有了些力气,又背起背包走到了纷繁的大街上,投入到寻找儿子的行列中。

  王妈妈拖着一条僵硬的义肢和大病未愈的躯体,艰难地走在一条条冰冷的街道,面对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她感到了无助和迷茫,但这一切仍然无法阻挡她寻找儿子的决心。

  她迈着大步向迪厅走去。不巧,脚下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子偏偏垫在了她的脚下,只听“扑通”一声,她重重地跌翻在地,右脸颊被擦破了一层皮,一阵钻心的疼痛使她虚弱的身体更加不堪。

  路过的行人关心地把她搀扶了起来,并为她叫来了出租车,准备护送她一起去医院,但王妈妈拒绝了。她认为自己根本没有到需要人帮助的时候,怎么能浪费好心人的时间呢?她掏出了自身携带的酒精棉球擦了擦脸上的伤痕,咬着牙继续赶路。

  王妈妈找遍了明光市的每一家网吧,也去遍了各大迪厅,都没有找到儿子的线索,她感到了什么叫做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绝境。

  天色已晚,她四肢酸软地躺在廉价旅馆的小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儿子那张熟悉的面孔一遍遍地出现在她的脑海里,还有他那委婉动听的歌声。她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那样流淌着。

  大概到了黎明,她才勉强合上双眼。

  王妈妈梦见了儿子抱着断裂的吉他去追他爸爸的身影,撕心裂肺地呼喊着爸爸的名字,她一下从睡梦中惊醒。她感到自己应该到老公的墓地上去和他说说心里话了,或许能够找到一些灵性和希望,让他们母子早日团圆。

  王妈妈跌跌撞撞地踏上了去往福宝山的汽车。

  小何方强忍着伤口的疼痛,在村长和钱叔叔的陪护下跌跌撞撞地来到了停尸房,一步一步地挪到了一台担架床的旁边。他清晰地看到了一个用白布盖着的人,从轮廓上他一眼就能够认出这个人不是别人,就是自己的爸爸高贵。

  虽然在他的记忆里和爸爸没有见上几次面,但爸爸对他的疼爱已经渗透了自己的内心,爸爸的话语和微笑对于他来说,永远也不会在他心中消失。

  这一次,他感到了从未有过的痛苦和绝望。他的爸爸还没有来得及看自己的成绩单,也没有穿上儿子为他买的运动鞋;他的爸爸还没有吃上儿子给他买的土特产,更没有看到自己儿子考上大学以及为人民服务的光辉形象……

  此刻,泪水已经模糊了小何方的眼睛,使他看不清这块白布下面的轮廓,仿佛自己的爸爸根本没有死,他只是睡着了,因为他答应儿子等他拿到年级前五的时候,会带着他一起去上海迪士尼乐园玩耍呢。

  小何方双手颤抖了起来,他的嘴角仿佛露出了一丝笑容,激动地掀开了盖在爸爸身上的这块白布,一头扑到他的怀里大声喊道:“爸爸,你快醒醒!走,我们现在就去迪士尼乐园!”。

  可是,爸爸四肢的僵硬和那种刺骨的冰冷,让他彻彻底底地明白自己的爸爸真的死了,真的丢下何方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了……

  小何方的脑袋眩晕了起来,他摇摇晃晃地瘫倒在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村长伯伯连忙将他抱了起来,迈着沉重的脚步离开了停尸房。

  王妈妈精疲力竭地瘫坐在老公的墓碑前,一字一句地向他倾诉着积压已久的心事,她仿佛听到了老公在说:亲爱的,你应该到了自我反省的时候了,你要努力去懂得孩子的心灵和尊重他的理想,更不能强迫他活成你需要的模样儿。

  顿时,王妈妈的脑海里浮现出自己砸坏儿子吉他的画面,也明白了孩子每天晚上去酒吧演出的真正原因,更感受到儿子乐队设备被好事者摧毁的那种痛苦。她第一次懂得儿子执意要上中专的用心。

  王妈妈的心里充满了内疚和懊悔。她内疚自己作为妈妈,竟然不懂孩子那份孝敬的心,她懊悔自己为什么那么武断和固执,简直把孩子当成了自我的隶属品,让他来实现自己未实现的梦想,让他唯命是从。

  她悔恨不已地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向太阳升起的方向走去。

  一个小时过去了,小何方醒了过来,他躺在殡仪馆的值班室里,泪水就像断了线的珍珠那样止不住地往下流,他的脑海里时刻涌现着爸爸带他玩耍的一幕幕——

  那个傍晚,他拿着成绩单喜出望外地走出校门口,准备去附近的话吧给爸爸打电话,给他一个惊喜。

  他刚刚拨完电话号码,如同幻觉般的铃声居然在自己的身后响了起来,这首《大手牵小手》的手机铃声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了,他惊喜地转过身去一看,差点哭了出来。

  原来,他的爸爸带着大包小包的礼物来看他了,只是他的手机没有电了,正在话吧里充电呢。

  小何方紧紧地搂着爸爸的脖子跳了起来,爸爸也将他抱在怀里转了一圈,并且还在他的小脸蛋上亲了一口又一口。

  小何方第一次感到有爸爸的爱原来是这样幸福,也真心体验了一番那些有爸爸接妈妈送的同学们的幸福,这种幸福会使他忘记一切烦恼,天天哼着小曲去读书。他背着包裹,拉着爸爸的手,扭着屁股走着S弯向自己的住处走去……

  这时,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思念,嚎啕大哭起来,在哭声里一声接一声地喊着爸爸的名字。

  葛警官一声声地安慰着小何方,可怜的孩子仍然没有停止哭泣,好像心里有什么委屈无法诉说一样。

  葛警官思考了片刻说:“孩子,你如果心里有什么想法,可以告诉叔叔,好不好?”

  小何方仍然泣不成声,并将怀中送给爸爸的运动鞋抱得更紧了。

  葛警官看出了孩子的心事,便贴近何方的耳边说:“阿方,你不要哭了,叔叔帮助你,好不好?”

  何方噙着眼泪望着葛警官,目光里流露出一种强烈的欲望。

  葛警官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心想:为什么要让一个孩子去承担成年人犯下的错呢?难道他不应该知道自己的父母吗?他心疼地说:“叔叔帮助你申请一个亲子鉴定,好不好?”

  小何方“蹭”得一声站了起来,看了葛警官几眼,又扭过头去沉默了起来,他的心里已经乱成了一团麻。

  他打开了手中这双自己勤工俭学为爸爸买来的运动鞋,一遍一遍地触摸着,心里有了些许准备。

  他揉了揉眼睛,抱起爸爸的骨灰盒向技术鉴定科走去。

  在明光的这些天,王小帅没有迈出这间小旅馆半步,他没有心思去网吧,更没有激情去挣外块,而是把自己关在这间小黑屋里苦苦地反思。

  他已经深刻地认识到自己的冲动以及叛逆,给身有残疾的妈妈额外添加了多少痛苦。妈妈执意要求我考上大学,难道不是为自己好吗?

  她明明知道如今社会各种辅导班以及上大学的费用都是那么高昂,可她偏偏还要坚持,这不是爱,到底又是什么呢?

  王小帅长这么大,几乎从没有这么伤心过,但这一次不一样了。他几乎哭干了所有泪水,更是茶饭不思,以前的体重在直线下降。

  小帅明白自从爸爸去世了,他就有了很多委屈和心结,今天想去爸爸的坟头,和他好好地说一说心里话。

  于是,王小帅起了床,向福宝山陵园赶去。

  何方已经等到亲子鉴定的结果了,他不得不面对一个残酷的事实:高贵不是自己血缘中的亲爸。

  在政府的帮助下,小何方昔日的爸爸被安葬在福宝山陵园。

  小何方紧抱着这双珍贵的运动鞋,悲痛欲绝地瘫倒在爸爸的坟头,已经一天没有进食了。

  眼看,天色已晚,瑟瑟的寒风吹拂在何方的身上,使他打着寒颤,寂静的四周更加阴森可怕,但何方好像听到了由远而近的脚步声。

  原来王小帅爸爸的墓地也在福宝山陵园。他刚进大门的时候,遇到了匆忙赶来的单老师,得知情况后,他也和单老师一起来到了高爸爸的墓地。

  王小帅已经没有了昔日的浮躁,泪眼汪汪地凝望着何方的背影,听到他在痛不欲生地哭诉:“爸爸,您为什么要丢下我?为什么呀?”、“爸爸,下辈子,我还要您做我的爸爸……”

  此刻,王小帅才真正懂得父爱母爱的伟大,他也真正明白原来自己就是一个躺在妈妈怀抱里,还不知道珍惜的“混蛋”……

  王小帅的心里充满着悔恨和自责,他不知道人间这些“懂得”为什么会来得这么晚?他更不敢想象这些年自己的妈妈到底吃了多少苦?

  王小帅已经惭愧地抽泣了起来,在他模糊的泪目里,他看到了妈妈迈着沉重的双腿一步一步地向他走来。

  这时,他才发现刺眼的白发已经覆盖了妈妈半个头顶,憔悴的皱纹也爬满了她的脸颊,他更不敢想象如果这个坟包里的人是自己的妈妈,那他会是怎样的绝望?

  想着想着,王小帅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一头扑进妈妈的怀里失声痛哭,并紧紧地搂着她的脖子,内疚地喊着:“妈妈,我错了!从今往后我要向何方学习做一位懂事好学的好孩子,再也不和你胡搅蛮缠了。”

  王妈妈望着自己的儿子,如同进入了梦幻,她一把抓住了儿子的手,惭愧地说:“儿子,妈妈也错了,今后妈妈也要学习怎样去尊重孩子,怎样去发现你的优点……”

  说完,母子俩抱头痛哭起来。

  这时,村长带着一位身穿白大褂的医生走到了何方的面前,介绍道:“阿方,这位就是当年抢救你亲爸亲妈的黄医生。”

  小何方镇静的脸色让在场的人都捏上一把冷汗,他说:“黄叔叔好!请快点告诉我,我的亲生父母到底怎么样了?”

  黄叔叔痛惜地说了起来——

  你的妈妈方南在生下你的时候得下了产后抑郁症,她的病达到了最高值。

  一天下午,她发病了,但她没有像其他患者那样抱着孩子一起去寻短见,她只是一个人疯狂地跑到村头,又唱又跳地躁动起来。正好遇到了高贵的妈妈从菜园地里回来,你的妈妈一头撞了过去,将高妈妈撞翻在地,后脑勺正好磕在了一个尖尖的树桩上,当时就不省人事了。

  你妈妈由于用力过猛,也撞在了一个石台上。当时如果不是高贵因为喝了白酒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殴打了你的妈妈,从而耽误了她救援的黄金期,你的妈妈或许不会失去生命。

  后来,你的爸爸起诉到了法院,高贵被判了有期徒刑12年。

  你的爸爸由于思妻心切,在你八个月的时候因病去世了。

  后来,你的奶奶为了忘记过去的痛苦,在你一周岁的时候带着你回到了她的娘家空巢村定居下来。

  高贵在监狱里进行深刻的反省,意识到自己的鲁莽给你们一家人带来很大的伤害,心里一直背着负罪的包袱。

  他出狱后,虽然狱中生活已经使他与社会脱节,想找份工作简直无比艰难,但他仍然第一时间给你写信,并寄去了他在狱中节省下来的2000块钱。

  从此,他决定认你为亲儿子,完成你爸爸妈妈没有完成的心愿……

  福宝山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起来,黄医生的声音一字一句地回荡在上空。

  何方仿佛被绳索捆住了喉咙,既没有提出疑问,也没有哭泣,只是两眼发直地愣在了黄医生的面前。

  香姐母女俩在单老师的通知下,也来到了现场,看到眼前的一幕。她们的心已经快跳到嗓子眼了,甚至连喘息声也压到了最低,他们生怕周围的一点响声都会使悲痛中的何方崩溃。

  小何方的思绪已经回到了妈妈的身上。他不敢想象产后抑郁症到底给妈妈折磨成什么样儿,他更无法接受自己亲娘被摔得头破血流的惨状……

  他已经将手中这双运动鞋捏得快要变了模样儿,心中的包袱一下爆炸开来,他猛地将这双承载着无数思念的鞋,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撕心裂肺地抱头痛哭起来。

  香姐疾步走向前来,连忙把何方搀扶起来,心疼地安慰道:“孩子,阿姨非常懂你此时此刻的心情,但是高叔叔也和你一样失去了母亲啊!”

  小何方仍然不能够从苦痛中挣脱出来。他的心情真的太矛盾了,那个殴打自己亲妈的人竟然又是抚养自己的恩人,那个被妈妈撞伤的奶奶,又是这个人的亲娘,这份恩怨已经将何方压得喘不过气来。

  王妈妈和单老师也抹着眼泪,他们感觉空气已经被凝固了起来。

  孟露悲伤地来到了何方面前,关心地说:“阿方,你要节哀啊!妈妈给了你宝贵的生命,你就要敢于担当和放下。我们的未来还会有很多女性像你妈妈那样被产后抑郁症折磨得死去活来。”

  何方仍然悲痛欲绝地抱着脑袋痛哭着,没有说出一句话。

  孟露哽咽了一声,继续说道:“何方,别忘了,我们俩在那次班会中都立志报考中国医科大学的理想哦!现在这所大学离我们也只有三四年的时间了,到那个时候,我们就能够学到过硬的本领,可以治疗像你妈妈那样的抑郁症患者啦!”

  这时,何方的哭声渐渐小了起来,他双手托腮在认真地思考着什么。

  孟露生在一个非常幸福的家庭,父母相亲相爱,互相鼓励,就连教育孩子都是以道理和感化为前提。她不仅品学兼优,还非常温柔善良,和何方在班级里虽然没有过多的接触,但他们在内心深处也是彼此欣赏。

  香姐和单老师将何方搀扶了起来,但他抽开了胳膊,弯下腰将这双承载他多年思念的运动鞋捡了起来,恭恭敬敬地放在爸爸的墓碑前,他已经想明白了:一个知错就改,重情重义的人真的值得原谅,在他的心目中高贵就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何方双膝跪地向爸爸磕了三个响头,声音沙哑地说:“爸爸好好休息吧!孩儿要向您的母亲说声‘奶奶,对不起!’。爸爸,等我大学毕业了就将她老人家的墓也迁到您的身边。”

  王小帅被何方宽广的胸怀感动了。他想起了天堂中的爸爸和失去右腿的妈妈,瞬间,他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那样滑落了下来,并在心里发出了自责的呐喊:爸、妈,对不起!

  何方转身来到了小帅的面前,扶着他的肩膀,说:“小帅,别伤心了,现在从头再来还不迟!”

  王小帅抹干泪水,坚信不疑地说:“是的!阿方,我要半工半读考上中央音乐学院!”

  “我要考上中国医科大学,专攻产后抑郁症!”

  说完,三位可爱的孩子伸出双手垒在一起,为自己的前途做出了美好的规划。

  单老师和香姐均在默默地凝视着他们,更在为他们鼓劲儿。

  何方、王小帅和孟露三位初中生的背影,使单老师和香姐深深地悟出了一个道理:每一个孩子的青春最需要的是父母的理解和尊重,最无法承受的是他们的“创新”被牢牢地套上“叛逆”的枷锁。

  王妈妈心中那份虚荣一下子跑到了九霄云外,一种从未有过的踏实让她感到无比地轻松,她也更加明白一位合格的母亲,不仅要尊重孩子的理想,更应该做到用孩子的一个优点去点亮他整个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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