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天亮得早,高采菊一早就起来了。
她在灶屋里匆匆地烙了个薄饼,自己吃了。在平底锅里将面摊好时,她从灶屋大柜子上的篮子里拿了个鸡蛋,想了想,又放了回去,只在饼上撒了点葱末,翻了个面,成型了,蘸点酱,卷起来吃了。又烙了一块大的,两块小的,放碗柜里,留给孙子外孙和老罗吃。丈夫名罗长兴,她喊了几十年“长兴”,前年去县城里打工几个月,回来后,也学县城人称他“老罗”了。老罗——高采菊第一次这样喊他时,罗长兴抬头看了看她,不认识似的。
孙子外孙暑假都送回来了,家里鸡蛋自然吃得凶了,圈养的那几只鸡,因为夏天太热,都不太生蛋了。自己就算了,吃不吃鸡一样,本想给老罗打个鸡蛋的,想想他近来也没啥体力活,也就算了。饭毕,她换上了一套紫色牵牛花的棉绸衣裤,穿了双一脚蹬的花运动鞋,用矿泉水瓶装了一瓶凉开水,戴上草帽,骑上自行车,到自家西瓜田里去了。瓜地里的西瓜熟了,她准备摘它几个回来,放在家里天井的一角,慢慢吃。
瓜地离家有八九华里地,是早年高采菊在家稻田附近开的一小片地,边上有个小池塘,给瓜地浇水方便,瓜地也就开在小池塘的一面坡上,遇上多雨的年景,那地下也不会蓄太多的水,这几年,瓜地里的瓜都长得不错,自家吃不完的时候,也卖几个。就是瓜地离家有点远,高采菊要到瓜地去一趟,都是将一把锄头或肥料绑在自行车上,一个长长的缓坡骑下来,就到了。
其实,从瓜地走到公路边,就有个小站牌,有一班乡村公交车经过这里,一天几趟,来往的时间都知道,罗庄在这一带做农活的村民,与这路乡村班车主谈好了价了,收两块钱车票钱,比实际票价便宜一块钱,手里的庄稼农具什么的,都可以带上车。班车来往的时候,跟车卖票的老板娘老远就会看到他们,停车,门开了后,她会弯腰接过他们手中的农具,往车中间走道上一放,再伸出一只脚往里面踢踢,又接过他们手中鼓鼓囊囊的蛇皮袋,摸摸敲敲,便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了。一路说说话,不一会就到了罗庄了。
高采菊去瓜田劳作时,大部分是骑车,她也知道回来的缓坡是上坡,骑车会累点,想着,骑车虽然有点累,毕竟可以省下两块钱了。两块钱,孙子外孙可以在村子里的小卖部里买一袋辣条了。小孩子的嘴真是无底洞,一天到晚要吃这个要吃那个,儿子女儿两家都在城里打工多年,收入也还好,只是买了房子后,拉了银行的饥荒,就不轻松了,高采菊替他们感到不轻松。
今年雨水不少,也不多,瓜地里的瓜长得好,藤蔓缠人,刺得她脚脖子发痒,她一眼看到的几个绿油油的瓜,纹路还那么好看。瓜都熟了,她弯腰贴地拍拍,都是嘭嘭响。她摘了几个,每个都留了一截瓜藤,放到蛇皮袋里。太阳热热哄哄地照着,树上的知了声也是热哄哄地罩着,她的背后刺挠起来,脸上的汗,一溜一溜地依次淌下了来,她放倒锄头,在地边的树下坐了下来,用肩膀上的毛巾擦了擦汗,随手扯去了脚边几颗草,打开自己带的白开水,咕嘟咕嘟喝了半瓶。瓜是小品种瓜,她知道那瓜有多甜,可,也没舍得破个瓜解解渴。
她提着几个西瓜走到公路上,仔细地将装瓜的蛇皮袋捆绑到自行车后面的架子上,这时,她听到有人远远地喊她,扭头一看,是那辆班车开过来了,她心里有点懊恼,明明知道这班车的大致时间,应该等这趟班车过去了,再走过来。车在她身边停下,有下的有上的,车窗一个妇女对她招手,叫道,采菊,收这么多西瓜,也不坐车,还是骑车么?她看出来了,是自家堂姐,她见堂姐染的一头黑发高怂着,梳了一个发髻,那头发也不知道抹了什么头油,倒像罗庄辉老师写字的墨汁——黑,且湿漉漉地发亮,额间稀稀地垂着几根刘海,与额头上的细皱纹互相垂直,在她的脑门上标出几个方型的小格子。
堂姐和司机及卖票的老板娘都熟,便下车来了,采菊闻到了她身上漫过来的花露水香味,又见她脖子上的一串白珠子项链上有点黑,和头发一样的黑,估计是染发时弄到上面的。她低头解开蛇皮袋绳子,要拿两个瓜给堂姐,堂姐按住了她的手,说别拿了,这段时间胃不太好,不敢吃生冷的瓜果了。又问她是不是在路边卖瓜,她脸红了一下,眼睛看着蛇皮袋说,不卖,两个小把戏都回来了,睁眼就要吃瓜。堂姐让采菊上车,说我替你出车票钱。采菊拍拍口袋说自己带钱了,途中还要买点菜,还是骑自行车上方便点。车上人催开车,堂姐转身上车了,挥一下手中抓着的一个发毛的紫色丝绒小包,说了一句,这么一把年纪了,要想开点。车发动一下就开走了,车窗传出“罗庄的高采菊,高采菊”的话音,她知道,堂姐在和车上人说她了,会一直说到罗庄。
堂姐和她同年,也有六十出头了,和她高采菊一样,也是有了孙子外孙的人了。年轻时,叔伯姐妹里,就她俩要好,堂姐嫁到了离罗庄十几里路的一个地方,几年后,高采菊还拖儿带女地去看过她几次。她还记得,她有次带着孩子到堂姐家时,堂姐不在家,进门看到堂姐家堂屋墙角放着几双雨鞋,大晴天里,泥巴都硬硬地粘在鞋子上,白花花的,也不知道放了多久了。她思忖,已经有好多天没有下雨了,这几双雨鞋就这么放着么。她放下一双儿女,拿起堂姐家这几双雨鞋,就到不远的一个水凼里去刷洗起来。堂姐的孩子见状,说,妈说雨鞋不用洗,待下次下雨了再穿,泥巴就可以掉了。
后来孩子大了,堂姐渐渐地打起麻将了,每每一打就忘了时间,丈夫做活回到家里,见家里是清锅冷灶,夫妻俩就吵,后来,丈夫也打麻将了,夫妻俩也就不吵了。从那时候起,再没有打工做活的堂姐,过得却不比她差,穿戴也比她光鲜,这也是她高采菊最想不通的地方。她问堂姐,总是赢钱么?堂姐回得冠冕堂皇——胜败乃兵家常事,玩麻将,在一个玩字,你们不玩的人是不知道的。堂姐的儿女大了,出门打工去了,成家了,有了下一代,让她带孙子,她就和丈夫轮流替换着打麻将,不打的,抱着孙子一边看。儿子媳妇知道后,将孩子接了回去,不要他们带孙子了,他们更一身轻地玩了。她的牌搭子在罗庄,她就隔三差五坐班车来,结束再坐班车回去。
这时,手机响了,高采菊从口袋里将手机掏了出来,一滴汗滴到手机上,她用手掌擦了擦,却碰断了响铃,好在,她看到了,是丈夫老罗打来的。她打了回去,丈夫让她早点回去,说叔伯兄弟罗长久从外面打工回来了,中午想让他来家坐坐,吃个便饭,准备再叫上辉老师,让她早点回来做两个菜。大太阳下面,高采菊的汗落到了眼睛里,辣辣地刺痛,她没好气地“嗯”了一声便挂了电话。
她丈夫罗长兴,当年是罗庄不多见的几个初中毕业生之一,高采菊二十出头后,说媒的人一脚刚跨进高采菊家,就对她父母说,才子佳人,这门亲事——简直就是才子佳人。高采菊当时不懂“才子佳人”是什么意思,那年五月节,她陪堂姐到县城里商店,挑选帕子草帽时,在县电影院看了一场电影,电影的名字是《五女拜寿》,她看到电影里有人说了才子佳人这四个字,立马明白了意思,电影院的黑下里,脸都红了,心砰砰跳。媒人走后,父亲也对她说过,按照过去说,小学毕业该是个秀才,那初中毕业,就是举人了,旧时举人可了不得的。
那时候,到处都是“建设四个现代化”的口号和标语,县城大街小巷都是这几个字,广播喇叭里也总说这句话。要说,罗庄的初中生,和四个现代化沾不上边,可在高采菊心里,是能挨着边的,她给二者搭了个梯子,让他们接通了,心里便有了懵懵懂懂的未来,那个未来是敞亮的,她自己说不清也道不明。佳人,便是说她漂亮了,她一直不知道自己漂亮,镜子里自己就是那个黑黑瘦瘦的样子,只是,从小就有人说她是黑里俏,黑牡丹。
高采菊嫁到了罗庄后,才渐渐地发现,这瘦精精其貌不扬的罗长兴,虽然老实,却文不能测字,武不能铲狗屎。分田后,家里的水田要请别人耕,栽秧前让他捆个秧把子都捆不齐,旱地作物不会用水泵浇水,只一担担挑水浇。读到初中的“举人”,几个字写得像鳖爬,一次,他跟人进城卖西瓜玉米的时候,账都算错了。
这书都白读了么,高采菊想。还不如村里那个光棍罗长辉,罗长辉自小由爷爷教着写毛笔字。家里没有纸,就在院子里的青石板上写,解放前,他爷爷是罗庄的教书先生。后来,他也就喜欢上了毛笔字,虽然他没有读到初中,成年后,也没条件成个家,可那一笔字,啧啧……罗庄人有个大事小情,需要写个毛笔字,记个什么,都上他那去,不用说过年的门对子,结婚喜帖子了。秋天到了,家家粮食入库,他会给每家写个大大的繁体字“丰”字,红纸黑字,墨汁淋漓,让人贴在家里粮仓的门上,那个“丰”字,还真像是两大框稻谷,满满当当地架在粮仓的上面。后来,人们不像过去那么需要用毛笔写点啥了,却有不少家长牵着孩子的手来到他家,让他教孩子写毛笔字,说他那手好毛笔字不该没人跟着学,还让孩子喊一声“辉老师”,自此,罗庄人也就这么称呼他了。
有一晚,高采菊睡不着时瞎想,当初,媒人倒不如将自己说给着这辉老师,看人家,虽然没有读到初中毕业,周围人都知道他字好,现在还吃上了写字的饭。她这样瞎想时,随即又莫名觉得丈夫老罗可怜,心里啐了一下自己。
高采菊嫁给罗长兴后,倒也没有回娘家抱怨过,只一次,见到堂姐时忍不住说了一通,委屈得擦眼泪,到后来,心里想想他的好,又后悔了。自己在心里劝自己,孩子都有了,嫁鸡随鸡,又不可能另外走一家,又想到,堂姐的嘴巴可是没有把门的,给说出去了还是不太好。高采菊也是个要强的人。
这里,她来到罗庄卖菜的集市,零散的摊位都收摊了,有两家店家开着门,冰柜里冷冻荤菜,在大热天里,泛着咸咸的腥味,有几只黑大的苍蝇嗡嗡地哼着,在冰柜四周来回窜。她用手来回翻了翻两块五花肉,心里估摸着肉价钱,又放手了,只称了几个鸡腿。转身又看到柜台上,还有一块豆腐,忙不迭地捧在手里。
罗庄是个有点历史的古村落,村里现在还有一个老祠堂和旧时留下来的戏台,说有一百多年了,省里县里专家都来过不少,定下了这两样都是县级保护文物,也修缮过几次,现在,已经是一个要收门票的旅游景点了。二十年前,村里就规定民盖房子必须统一规划,要保持村庄的原貌,偶有外村的亲友玩来来串门的时候,罗采菊会带着他们看看村里的这个祠堂和戏台,她嘴巴抱怨着,说盖房子都得听村里的统一安排——他们说古村落要有个古村落的样子。心里却有点自豪,也不知道自豪个什么,大约自豪自己现在是罗庄人吧,带着自家亲戚朋友看看这两处古迹,是可以免票的。自己家的房子按规定就是在老宅基地上盖的,所以不大,老房子的前厅还留着一截,成了门口进到家里的过道。
吃午饭时间到了,门口的过道上,靠墙有个小矮的木桌子,整齐地摆上了四个菜,都是一样花色的盘子,红烧鸡腿,炒苋菜,炖豆腐,炒蚕蛹。一眼望去,菜的颜色都是红虾虾的。老罗知道,虽是几个家常菜,但高采菊做的,就是好吃,他吃几十年了,也没有吃烦。他请的客人罗长久和辉老师手里分别拿着两瓶啤酒来了,俩人一前一后,垮过门槛,一屁股坐在桌子两边厚实黝黑的小木椅子上,一个半人高的当年扇谷子的铁质电扇,在一边飞速地转着。三个男人,各自开了啤酒,在小桌上跺了跺筷子,又用手捏捏筷子头,各自伸向一盘菜,那嘴巴,早打开等着了。老罗夹了一块豆腐,搁嘴里,豆腐的细腻鲜香,就是老婆高采菊做的特有的味道,这味道绵延了几十年了,也吃不厌,他知道她是将豆腐块稍稍煎了一下,又放点酱油慢炖,到收汁,就这么入味,别人做的就没有高采菊做的这么好吃。也不知为何,老罗这时看看眼前的两个来客,心里总有一种笃定,仿佛是他的依靠,虽然他面前的这两个男人,都比他能干,有本事。此刻,他笑眯眯地让着菜,说,吃菜啊。吃。吃。
高采菊依旧在灶屋里忙,那是孙子外孙和她自己的午饭,她脖子上挂了条花毛巾,不时拎起擦汗,打开蒸锅,锅里蒸的是鸡蛋羹,孙子外孙一人一小碗。
午饭后,是老罗的上班时间。他承包了罗庄的街巷的卫生很多年,每天抗着扫帚早上去打扫,两三个小时时间,他将罗庄的大街小巷扫一遍,附带还有一件事,也算是他的工作,就是在中午时分,出去巡视。因为这时候,村口卖景点门票的人回去吃午饭了,可能会有不买票的游客进村来观光了,老罗挂上了一个牌子在胸口,拿着一摞门票,碰上了,让他们补票。
这份工作,老罗很用心的,每天都会把村里的街道仔细地扫上一遍,几百元收入,不多,可也是家里财源的一股活水,是他对家里的贡献,在没有其他活做的时候,就是他们老两口的生活来源了,他们不想伸手向儿女们要钱。
午饭后,也是孙子外孙跟着辉老师学毛笔字的时间。回罗庄来过暑假的城里孩子,许多都跟着辉老师学写毛笔字,他便在午后办了个班,在自家的老宅里,开着大大的白炽灯,教孩子学写毛笔字。这时,辉老师让高采菊不要送孩子过去了,自己正好带回去。
都走了,家里安静了下来,高采菊想着,自己可以歇歇了。她洗了把脸,拿着一把蒲扇,在过道里的一张躺椅上躺了下来。罗庄人四季里白天都不关门,穿堂风悠悠,巷子里有人家传来放电视的声音。罗庄人家盖的房子空间都高,说话声放电视声传过来时,都有回音,像是将琐碎的日子装上了扩音器,嗡嗡地,一切繁杂琐碎都变得囫囵了朦胧了,缓缓的日子没有那么尖刻凌厉了。远处的知了声,也一股脑儿泼在罗庄的上空,家里,越发安静了。
有一只苍蝇在她身边哼哼唧唧,赶也赶不走,像往事一样,萦绕不去,一个人有多少往事可以来回忆呢?六十来岁年纪的高采菊,往事多得怕是要流淌成河了,但她不想过往,只想着当下,想着今天还该做些什么:两个西瓜已经搁在洋铁桶里了,桶里放了井水,两个孩子和老罗回来就可以吃,还有……渐渐地,她有些困乏了,思绪一寸寸地飘了起来,抓都抓不住。朦胧中,她听到巷子里有人说话声,她想听个究竟,那分明是堂姐的声音,堂姐大声地说着什么,她听不清,只感觉堂姐说话带着笑,后面有老罗的声音,老罗在解释着什么,他们走近了。
采菊,采菊你歇着呢,你听我说,你家这个罗长兴,笑得我肚子疼。堂姐大着嗓门,笑着说着。她头上的发髻依旧那样高怂着,整个人依旧兴兴头头,只是身上穿着那条黑条裤子,膝盖处鼓出来一个大包,腘窝处一摞皱,折扇似的,一天麻将打的,裤子短了一截,仿佛人站不直了。老罗有点局促,好像总想打岔,解释着什么,他转脸对着高采菊说,自己今天出去没有带老花镜。堂姐说,这是忘带老花镜的原因么,堂姐的嗓门好大,笑得,都要说不下去的样子。
堂姐边说边比划,你家长兴他今天在村里巡视,到古戏台那里,看到一个拿大家伙的一个外地游客,你知道,就是胸前挂着那尺把长的照相机,他便拦着这个人,将胸前的牌子拿给那个人看看,说他要补门票,那游客弄明白后,说村口没有卖票的人。你家长兴说,那是他回家吃午饭去了。那游客不太愿意买门票,他看看那游客的年纪,说你身份证拿出来我看看,说不定可以买半票,那就便宜了不少,这也是村里对上了年纪的游客的优惠。那游客掏出身份证,长兴觑着眼睛看了看,说,哦,你是一九六三年生的,嗯,比我还大两岁,我是一九六一年出生,今年正六十。那你,六十有二了,买半票就可以了……堂姐说到这里,笑得弯了腰。说,要不是我从那里走,那游客还真是只买个半票呢,再说,这不是闹个大笑话么,采菊,高采菊。
高采菊想,这老罗真是丢人,看堂姐笑得样子,真是让她看笑话了。
不知过了多久,孙子外孙回来了,他们推推高采菊,叽叽喳喳嚷要吃冰西瓜。高采菊醒了,她坐了起来,揉揉眼睛,定了定神,见孙子外孙站在她面前。堂姐呢,她看四周没有堂姐人影,刚才堂姐来说了一通丈夫老罗的事,是真的,还是做梦呢?她一双脚一前一后地伸进地下的塑料拖鞋里,走到天井,看到老罗正蹲地下扎扫帚,他将那竹扫帚的支杈,拆拆并并,绑扎得板结扎实,这是他每天下午要做的事,为第二天上午打扫巷子做准备。这时,她想问一下他,中午是不是闹笑话了,想想,又没问,说不定,真是自己做的梦呢。
她趿拉着拖鞋,“趿拉趿拉”地在天井下的青石地上走着,给孙子外孙切西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