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校学习期满,按规定对每个学员的政治面貌都要由校党委作出一个明确的结论。这个结论对每个人来说都是党组织对他政治面貌的看法和信任度,每个学员都十分重视。黎青看过学校对他的结论草稿,半天说不出话来。结论写得明白,他在学校是否参加CC的问题,虽然个人交代得具体、详细,但是找不出确实可靠能证明他清白的证据。故此,组织上只能相信本人的交代。以后,如果查出与交代材料不符之处,一概由本人负责(是否参加三青团的问题一字不提)。
黎青对最后这句话反复看了数遍,逐字逐句进行琢磨。他对这句话的意思始终弄不明白。他去问他那位老朋友,这位老朋友现已由学员队调到校部机关帮助干工作去了,这样的事去问他,他能说明白的。那位老朋友一看到这个结论就说:“你能有这个结论,很不错了,组织上相信你的个人交代,你还要怎样?这句话是一个记号,有经验的一看就明白。你这个问题暂时给你挂起来,你这个学校在国民党的统治区里,不在我们解放区,要是在我们解放区,这个问题很好办,派人去一调查,取得真实可靠的证据不就结了。可是,问题出在国民党的统治区里,还牵涉一个国民党特务机关,这个事很难查。所以,只能把这个问题暂时挂起来。”
黎青想去找作出这个结论的组织处,提出自己修改的意见。那位老朋友连连摇手阻止他说:“这事要修改是不可能的。上级有明确的规定,对每一种不同的情况,都要作出一个明确的记号。你的问题,组织上短期之内不可能派人去查,所以,结论上说,相信你的交代,如果将来与事实有出入,责任都是你的,这叫做挂起来。”黎青听了这位老朋友的好心劝告,便无可奈何地把结论草稿交给党小组长,由组长交给校部,校部便把这个结论上的草案二字勾掉誊清,盖上红印装入档案袋中。
黎青在回部队的路上又望见了那个远处的山头,山头还是老模样,一缕缕白云依旧在山头上翻滚。有时候他觉得好笑,如今自己成了个挂起来的人,可是双脚却实实在在地踏在大地上。他暗暗发愁,把我挂到哪一天?这次一年的整风,自己却成了一个挂起来的人,回到了老部队,见到了老熟人,该怎么说啊?
黎青的担心是有道理的。当他回到老部队的招待所,组织部长徐海珊正式通知他,他的团主任已经换成了旅政治部的宣传科科长。徐海珊的原话是:“你回到老部队,去干你的老本行吧。”
黎青听到这话,好像头上挨了一闷棍。他明白,挂起来是什么滋味了。
黎青跟第一队的几个老红军,由路东回到路西,到了五旅旅部。
旅长成钧、政治委员赵启民、副旅长张翼翔、参谋长张元寿都到旅部大门口来迎接他,并和其他老部下一一握手。
顷刻间,满屋里笑语喧天,亲热的真同远方游子回到家里一样。黎青在这亲热温馨的氛围中,勉强振作精神,脸上挂着笑容,心里却有说不出的滋味。他到旅政治部去报到,政治部主任皮笑肉不笑地表示欢迎。主任说:“这次调动你的工作不让你到团里去,让你留在政治部。我们完全是因为工作的需要,才作出这样的决定。相信经过整风,你一定能服从组织的决定。”
黎青挺挺胸脯,按捺住激动的心情,回答了一句:“一定服从组织的决定,就怕我的毛病太多,工作搞不好,叫首长不满意。到时候,请首长多多指示、批评。”他的这个话一出口,主任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装出一副客气的笑脸说:“你是一个老宣传科科长,你的能力我们信得过。有句话我先给你讲明白,这次调换你的工作,完全是从工作需要出发,没有其他原因。”黎青心里好笑,觉得政治部主任真是一个老世故。他站起来,恭恭敬敬地向主任敬了个礼,说:“我回科里去安顿一下。”主任让警卫员帮黎青提行李,把他送到了宣传科。宣传科里都是黎青的老部下、老熟人。黎青还没进门,他们已把黎青的床架好了,把黎青办公的小房子打扫得干干净净,热茶、热水、热脸一起送上来。这些科员们嘴里不说,只用他们的实际行动表示对黎青真心实意的欢迎。
黎青在一张靠背椅上坐下,一股热烘烘的暖流漫过心头。